話說賈琮在齊國府遇上老丈人使美人計, 啼笑皆非,出言勸說小姨子開點心鋪子。誰知陳大老爺驚喜道:“你認她是你小姨子了?”


    賈琮尚未明其意:“不是麽?瞧模樣與我媳婦有幾分相似。”


    “哈哈哈哈!”陳大老爺拍掌笑道,“賢婿認了就好!”


    賈琮好懸咬了舌頭!好在他素來賴皮, 假笑道:“陳世伯別喊得那麽親熱,我媳婦沒說不認妹子,故此小姨子我認。”


    陳大老爺麵色一僵:“賢婿何出此言。四丫頭是我親生女兒, 哪有認不認的。”


    賈琮聳肩:“陳世伯愛怎麽說怎麽說。橫豎你出去打我們兩口子的招牌我們不會認,舉世皆知攝政王妃乃南邊大海商之女。對了,我三姐夫也姓陳, 他叔父也做海貨生意。請陳大叔認個瑞錦女兒他一定願意。”


    陳大老爺長歎一聲:“既這麽著,王爺可否告知小老兒, 她究竟鬧什麽別扭,鬧了這麽些年。”


    賈琮懶懶的道:“說了你也不會懂。嗯, 或是你懂裝不懂。她又不是沒跟陳瑞文說過。但你們一旦‘懂’了,就得放棄從她頭上榨油水的念頭。你們肯麽?陳瑞錦是個金礦, 縱然不能動, 做做白日夢也好啊。”乃伸手往屏風後頭一指,“就拿那位小姨子來說, 你們家對得起她?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們這麽大的國公府, 至於艱難到要將女兒嫁給病秧子?我猜猜,該不會那戶人家能給你們大利、你們拿女兒去換好處?”


    陳大老爺立時道:“胡言亂語!那是……那是……橫豎是極好的人家。”


    “橫豎你們家嫁女兒都是賣女兒……”賈琮想了想,擺手道,“算了, 也怪不得你們。”乃輕輕搖頭——若依著老曹原著,迎春也是被賈赦折五千兩銀子賣出去的。還有廬州曾家。“舉世皆如此,不獨一家兩家。你們習慣了,都覺得這般天經地義。”他忽然想起一事,乃正色道,“有件事不知你們可得了消息。陳瑞文的信想必也到了?”


    陳大老爺忙問:“何事?”


    賈琮道:“你們家三姑奶奶,就是吳國的陳妃,過了元宵節就要動身南下去台灣府大佳臘了。”


    陳大老爺頓時頹然,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命小廝遞給賈琮。賈琮打開一瞧,是陳瑞文所寫。信中說,陳妃在吳王府後院鬥得慘敗,已失寵了。賈琮微微一笑。


    原來,五年前,南洋馬來國主周冀到吳國遊覽,認得了吳國世子的兩個小舅子包二爺包三爺,且頗賞識他們。次年,此人從蜀國傳書入金陵,說在成都府偶然買下一個罪官之女、美豔不可方物。因自己正在遊曆中不便帶著女人,願送與包二爺。包二爺身邊必不缺京城、吳地的美人,不如嚐嚐蜀國的是什麽滋味。朋友間互相送個美人尋常的緊,且日後周國主預備與包家做生意、也算是人情往來,包二爺便沒客氣收下了。


    及見了這女子沈氏,頓覺真真配得上“美豔不可方物”六字。那周國主肯送給自己便足見誠意了。乃細問沈氏來曆,又打發人往蜀國去查,清清楚楚。包二爺遲疑幾日,並未納之入後院。


    原來,前些日子吳王府中出了點事兒。包家送進去的那個梅姬因年齡太小、著了陳妃的道,激怒吳王驟然失寵。吳國美人雖多,美到梅姬那份上的卻並不好找。今見了這沈氏,正在二十出頭花枝子一般的年歲。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經曆了家宅變故、不若梅姬那般幼稚,做過大戶人家的丫頭、不會驕傲,兼天資聰慧、彈得一手好琴。留在自己身邊難物盡其用;不若送入吳王府,填補梅姬之缺。再說,陳妃那會子都快三十了,還能滅掉梅姬,可見吳王還是喜歡美豔女子勝過小女孩兒。梅姬也正好修心養性;待長大些吳王妃再設法令她重新獲寵。到時候她與沈氏聯手,大局可安。


    包二爺遂將這主意與他姐姐吳王妃商議。吳王妃見過沈氏後有些猶豫,她道:“這女人瞧著就像是個有野心的,隻怕日後不好拿捏。”正躊躇不定呢,又出事了。梅姬年少得寵後接著便是失寵,受不了這個委屈,日日以淚洗麵。王府又不是家裏,素來得寵風光失寵寒。吳王姬妾非但沒人寬慰照顧她,還個個踩她一腳。吳王妃包氏因想讓她得個長久些的教訓,也沒管她。那孩子撐不住,趁出宮拜佛之機死活要去遊玄武湖,旋即跳湖自盡。當日金陵大雨,湖麵渾濁,連屍首都沒撈著。


    如此一來便不得不送新人進去了。包家又搜羅了一陣美人,實在沒有好的。遂教導了沈氏一番送進去。


    這沈氏實在了得。剛入府乖覺的很,直去陳妃跟前服軟,與陳妃聯手對付旁的姬妾。待旁人都讓她兩個踩下去了,她驟然翻臉、反手一刀滅了陳妃——這沈妃搜羅出了些蛛絲馬跡,推論出梅姬自盡乃是陳妃引誘的。陳妃竭力爭辯喊冤,痛罵沈妃含血噴人。吳王雖未全信此事,卻對陳妃失了信任。陳妃失寵。可巧去大佳臘讀書的吳國八殿下害了病,陳妃遂求去南邊照看孩子。吳王本不欲答應,沈妃吹了通耳邊風,他便應了。


    賈琮拿著陳瑞文之信略翻了翻,含笑道:“這是外人之念。可知陳三姑奶奶已將陳瑞文當作外人了。”


    陳大老爺微驚:“攝政王何出此言?”


    “漏一個找不出證據的大破綻給沈妃、便可失寵而不失命,再設法去大佳臘,這是瑞錦的計策。”


    陳大老爺拍案:“四丫頭的主意?四丫頭讓她去大佳臘?”


    “不是。是她自己想去,故此向瑞錦求助。”賈琮攤手道,“吳王這幾年老的厲害,且昏聵的很。分明已經不行了,還強行禦女。陳妃才三十多歲,嫌棄他身子惡心,內裏不願意服侍。遂給瑞錦寫信、拿隱語暗示自己想離開吳宮。瑞錦在是紫禁城呆過的主兒,對女人之爭門兒清,遂以隱語迴信出計。陳妃依計行事、順暢平安,明日便可脫身而去。陳世伯放心,她家那個小八瑞錦已教導好了,非常支持母親改嫁。到了大佳臘,瑞錦會幫她換個身份,然後告訴吳國的人、陳妃水土不服病故。三姑奶奶便可以光明正大頂個寡婦身份嫁人了。”


    陳大老爺整個人猶如被雷劈了一般,直愣愣的不動彈。半晌,嘶聲喊道:“豈有此理!吳王既老,正是八殿下奪世子金冠之機!她竟肆意妄為!”


    賈琮嘖嘖兩聲:“站著說話不腰疼。換了你三十出頭年輕力壯之時,讓你日日跟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婆子睡在一個被窩,你願意麽?何況你沒聽見麽?吳王已經不行了、還強行禦女!說白了,很可能有虐待那些女人。非常痛苦的好吧。換了誰也受不了啊。”喵的那沈妃竟能受得了,當真是個有野心的。


    陳大老爺跌足:“吳王已活不了多久了,忍忍不就過去了?”乃咒罵了陳妃半日,連淫.婦都罵出來了。忽然發覺賈琮一直默然不語,遂抬目看了看他。


    賈琮也拿眼睛與之對視,看得陳大老爺打了個冷顫。好一會子他才冷森森的道:“多年前,瑞錦拿我開涮做耍子,跟陳妃說我可能是個斷袖。陳瑞文挺高興的,說是沒有女人跟她爭寵。你們家的男人,真真是從基因裏就沒把女兒當人。”


    陳大老爺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半晌才道:“能在攝政王這般人物兒身邊總是天大的福氣。”


    賈琮嗤道:“一個好生生的女孩兒嫁給斷袖是福氣?我說屏風後的小姨子,你可聽見了?我就不信你們家沒法子把你嫁給一個健康男子。姐夫勸你,早些離開這府裏自力更生,別讓父兄把你榨幹。學學你三姐姐,轉個身海闊天空。”乃站起來拱了拱手,拿起腳來便走。


    陳大老爺在後頭歎道:“我哪裏不知道對她們姐妹幾個不住。府裏若是早先那模樣還罷了,偏如今已敗落至此。若不闔府上下共同出力……”


    賈琮頭也不迴道:“既是陳世伯上了歲數,難道不該由陳瑞文出去支撐門庭、替父母弟妹擋風遮雨?身為長子,拿妹子的身子去換富貴,虧的他不害臊。薛蟠那大傻子最糊塗的年月都沒起過這種念頭,我家璉二哥哥最沒出息的時候也沒打過女眷的主意。”說著他已跨過前堂門檻,“你們家陳瑞文真真是一朵奇葩。”


    乃一徑出了大門,雪仿佛小了些。賈琮戴上鬥笠跳上馬,迴頭望了眼齊國府的大門,又摘下鬥笠來拱手道:“謝謝你們生了我媳婦。”複戴上鬥笠,拍馬走了。


    今兒把陳大老爺噎了一頓,賈琮心中暢快,迴府後樂顛顛多吃了一碗飯。下午,雪停了。歇罷午覺起來,賈琮負手出門一望,若大個天地猶如裝作玻璃盒子中似的,簡直想賦詩一首。偏這會子門子又來了。這迴依然是齊國府來的人,送了張薛濤箋來。


    賈琮一瞧,是小姨子寫的。說是想諮詢下如何開點心鋪子,並說自打嫁與那病秧子丈夫便沒看過燈,求姐夫帶她看燈去。賈琮皺眉,心想,瑞錦和陳妃都聰明,這小姨子是個傻的麽?乃隨手將帖子扣在案上,登時看見箋子背麵竟有四個大寫的英文字母:help。哎呦,這小姨子什麽意思?思忖半日,向門子道:“告訴來人,我酉時二刻去接她。”門子挑了挑眉頭。賈琮瞪了他一眼。門子一言不發跑了。


    黃昏時分,賈琮打發人拉著一輛青蓋小馬車上齊國府去,不多時便接了那小姨子出來。馬車沿著大道徑直跑到了京城著名的銀樓金粉世家。丫鬟扶了小姨子下車,榮國府的車夫在前頭引路,直將她們帶入樓上一間大屋子。


    賈琮正在屋中坐著,見她們進來,笑招手道:“小姨子你好。”


    那小姨子上前行了個萬福,再抬起頭來是,整個人已神采煥然、與上午在齊國府的那位仿佛換了個人:“多謝姐夫相助。”


    賈琮抱了抱拳,含笑問道:“你在家行老幾?”


    “老六。”


    “六妹子你好,六妹子請坐。”賈琮道,“你們家怎麽生了這麽些女兒。”


    六姑奶奶大大方方落座,道:“我們家不曾分家,上一輩兄弟又多。”


    “哦對,陳翼有四個兒子。”


    六姑奶奶吃了口茶,正色道:“今兒早上那事兒乃是我的主意。”


    “哈?!”


    她苦笑道:“實不相瞞,我嫁的那家乃是先頭世子妃的娘家。”


    賈琮想了想:“司徒嶽他媳婦家?”六姑奶奶點點頭。賈琮翻了個白眼,“就陳瑞文那尿性——司徒嶽既已去了外洋,他媳婦家便沒用了;你又是這麽個模樣兒。早晚把你弄迴來再嫁一迴。”


    六姑奶奶點頭道:“故此我不敢再等。想來想去,滿京城唯有姐夫能幫我。”


    賈琮不覺拍手:“有幾分瑞錦妹子的意思了。”


    六姑奶奶道:“我出世時四姐姐已進宮去了,從沒見過我。早先我想著,不知姐夫肯不肯幫我。倒是我一個朋友說,攝政王最盼著女子離家自立。漫說我是王妃的親妹子,縱是隨意一個女子他也肯幫的。”


    賈琮笑問:“誰啊這麽了解我。”


    “姐夫可知道徐翰林府上的三奶奶?”


    “額……知道。”原來是那位。可憐我們家蘭兒還在單相思。“聽說她在幫著博物館翻譯梵文,很好、很有才情。”


    六姑奶奶道:“便是她。”她忽然微微蹙眉不語了。賈琮便等著。良久,她問道,“三姐姐當真會改嫁?吳國八殿下肯麽?”


    “豈止肯。”賈琮笑道,“他連後爹都找好了。”六姑奶奶愕然。賈琮解釋道,“那孩子極有數學天賦。他在大佳臘的數學老師喜歡他喜歡得了不得,比他親爹對他好多了。且單身沒媳婦。他巴不得母親能嫁給老師呢。”吳王那種舊式老頭壓根兒知該怎麽疼愛一個孩子,何況他有的是兒子。


    六姑奶奶喜道:“恭喜三姐姐。”她又不言語了。賈琮又等著。好一陣子,她忽然低聲道,“我若有了愛慕之人,姐夫可能幫我嫁他麽?”


    賈琮微怔片刻:“他有媳婦麽?”六姑奶奶搖頭。賈琮總覺得事兒不簡單,摸摸下巴,“你慢慢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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