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話說土匪苦等一宿沒等到劫營的,天亮之後方察覺消息有誤。因眾皆疲乏, 匪首無奈命暫且歇息半日。眾嘍囉才剛入睡不過一個時辰, 便聽嘶吼震天、槍聲如雨,有一哨人馬從背後殺來。城門大開, 城中也殺出一支人馬,非但人手火.槍,還拉著火炮。匪兵立時腹背受敵, 許多人尚在夢中便丟了性命。他們本為拚湊而成。幾個小匪首見勢不好,領著自家嘍囉溜之乎也。徐啟營中匪兵亦多有四散奔走。大頭領想收攏嘍囉與官兵對戰, 奈何前後兩支官兵都有火器, 交戰時根本不是打架、而是屠殺。事既至此, 城內的金銀美人也顧不上了, 乃潰敗而逃。


    城西門外, 隻餘屍骨累累、血氣腥腥、硝煙彌彌。這一仗來得快去得也快,從頭到尾隻一日功夫。賈琮立在城門樓上往下望, 自覺累的半死,把腦袋擱在媳婦肩膀上:“我算明白什麽叫度日如年了。被人家壓著打可真難受。”陳瑞錦聽著好笑, 翻手揉了下他的後腦。那頭楊國泰與前來增援的府兵將領相會, 二人抱拳寒暄。兵士們方才已喊啞了嗓子,依然中氣十足唱起“無衣”,天都被他們唱得更亮了些。


    賈琮迴身看了看杜民安, 抱拳道:“多謝杜先生。若沒有你, 咱們也贏不了這麽痛快。隻是令郎究竟對敵方忠心到了什麽程度還不好說, 我們得審審。”


    杜民安也抱拳:“惟願蘇大人明察。”乃又引憾道, “我不過白看了會子,又不曾下去殺敵,與我何幹。”


    賈琮微笑道:“若非你領著李二郎來,今日這一仗匪兵就不會這麽疲憊,他們不這麽疲憊咱們就贏不了這麽痛快。要知道,他們原計劃連夜攻城的。”


    杜民安愣了:“賈先生說什麽?”


    陳瑞錦在旁道:“李二郎乃是賊人的細作。”杜民安愕然。


    原來,昨日李二郎盯著蘇韜瞧時,柳小七已察覺到了。趁楊國泰與杜民安說話之際返迴城門樓,告訴了賈琮真明等人此事。至於蘇韜聽見杜民安說“楊國泰將軍”之名毫無反應,蓋因楊國泰乃行刺先帝的欽犯,賈琮等人恐怕蘇韜對天子忠心過盛、沒告訴他真話。便哄騙他說,楊國泰早先是個土匪頭目,後金盆洗手改邪歸正了。蘇韜遂以為杜民安也是個綠林人,不以為意,沒給他半個眼神。


    楊國泰初見杜民安時對半信半疑,待上樓與賈琮對了個眼色,便知此二人可疑。而後李二郎明目張膽打聽蘇韜和城中兵力,他心裏頭早洞若觀火。那李二郎聽見他們幾個商議劫營替杜民安撈軍功抵罪,信以為真,假借給杜妻送信跑了。殊不知真明已悄悄跟上他。


    李二郎果然並未去杜家,乃是先到了一處宅子的後門,掏出鑰匙開了鎖。真明越牆跟著他進去,見裏頭是個花園子。李二郎直奔園角高樓。樓內無人,他自己研墨寫了書信,又裝入信筒上頂樓係在鴿子腳上放走了。後無事人一般從後門出去、鎖門、趕往杜家送信。


    吃罷晚飯他又迴到城門樓。楊國泰等人再唱一出戲,扮作五更天才出兵的模樣。李二郎遂又傳了第二封信出去。


    土匪們起初預備連夜攻城的,聽說官兵要劫營,便排兵布陣以逸待勞。尋常劫營從三更到五更都有,匪兵自然不敢睡覺。等到了二更時分,又聽說是五更天才來。可這會子也不夠時辰打盹了。再說,萬一那個台灣府的將軍提前出兵呢?遂巴巴兒苦等了一宿。


    另一頭,在武功山剿匪的府兵接到特種營兵士報信,星夜馳援南昌府。楊國泰等人定計後,另派了一斥候遠遠的往去武功山的官道上攔阻。離南昌府尚有二十裏地時,剿匪的府兵便被攔下,就地宿營睡了兩三個時辰,養精蓄銳。待天亮後土匪們發覺沒人劫營,重新整頓歇息。這頭城內與城外的官兵早已聯絡上了,約定時辰內外夾擊,方得此大勝。楊國泰看了看四周的兵士,又看看真明齊將軍等人,忽仰天大笑。笑聲暢快淋漓直上青霄,旁人不禁跟著大笑。


    兵將們凱旋入城,有聽到消息的百姓夾道歡唿,並鳴放鞭炮、敲鑼打鼓,手邊沒有鑼鼓的便敲打鍋碗瓢盆,好生熱鬧。迴到知府衙門,蘇韜紅著眼親迎在大門外哽咽道:“本官代全城百姓敬謝諸位將士。”乃雙手捧了個大海碗送到楊國泰跟前。楊國泰接過一飲而盡,眾人齊聲喝彩。而後歌功頌德感謝神佛不必細說。府衙遂忙著出安民告示、征召民夫清理城門外的屍骸。這會子正是春天,屍骨須得盡快焚燒,否則**易生瘟疫。橫豎知府大人有錢,不吝以清油助燃,倒是陰差陽錯弄得城中油價上漲。此為後話。


    此番守城,楊國泰為第一大功臣,少不得四處是恭維。應酬了會子,借機從府衙大堂溜到後頭,托了一個衙役將杜民安請過來。杜民安隨人群一路從城門口走來,魂不守舍。乃跟著衙役到了府衙後頭一間小廂房。此處本是堆放雜物之所,丟了些桌椅圍屏等粗大物件。楊國泰已經翻出兩把椅子,拿袖子擦拭幹淨擱在屋子當中,自己先坐了一把。杜民安進屋瞧了瞧,坐在楊國泰對麵。


    楊國泰看著他沉聲道:“認得你這麽些年,我瞧你不是個會拿媳婦清白做戲之人。賈先生也覺得唯李二郎是個細作,你乃是讓他哄來做幌子的。昨日便有人去你們家查問過,弟妹險些讓賊人強了是真的,如今她連門子都不敢出,人已瘦了三圈。故此,眾人起先都信了你。”


    杜民安默然。半晌,靠著椅背上慢慢的說:“兄長是怎麽起的疑心。”


    “是真明道長起的疑心。你兒子尚在牢獄。昨日我們商量著給你弄個戰功折罪,你竟半句沒提兒子。那老道士活了那麽大歲數,見多了人情世故。他道,若是常人,不論如何當說句‘如若僥幸得了寸功、隻折犬子之過’這般話語。縱說來無用,因心念親子,免不得口中念叨。”


    杜民安好笑道:“這話怎麽說的?老哥哥你乃是守城大將軍,我兒入獄又因誤會而起,難不成蘇大人還冤枉他不成?”


    楊國泰搖頭道:“你尚未投靠蘇大人,本該不知道府衙裏頭的人物情形,難免懼怕猜疑。如今你不懼是因為你知道賈琮此人雖無官職、權限極大。且他生性不守規矩、愛才且多情,少不得會設法替我的弟子脫罪。”


    杜民安怔了半晌:“我仍不明白你這意思。”


    楊國泰長出了口氣:“不明白便罷了。橫豎我隻問你一件事。認得了你這麽些年,從跟著大將軍到混跡綠林……這都幾十年了。我姓楊的自認對得住你,也對得住你們全家。究竟是什麽緣故,令你們爺倆不顧多年情分、一心想殺我。”乃抬起雙目望著他。杜民安久久無言。楊國泰又道,“我可有得罪之處?”杜民安搖頭。楊國泰又等了許久,道,“將軍替我們二人取名國泰民安。早年入賊道本是迫不得已。”他閉了嘴。


    杜民安嘴角慢慢勾起冷笑:“將軍?將軍是怎麽死的?”


    楊國泰拍扶手大聲道:“我刺傷了昏君,逼得他退居太上皇,也算替將軍報了仇。你做什麽了?”


    杜民安也大聲質問:“你刺傷昏君?誰安排你進去的?誰替你謀劃的線路?誰替你的箭頭淬毒?你帶著一身窟窿逃出性命來,誰幫你治的傷?誰給你活做讓你有飯吃?一個狗官哄騙幾句你便叛了東家!你這個無恥小人!替將軍報仇的本是東家,你不過是個辦差的。”


    楊國泰愕然,一時竟不知如何答他。賈琮在窗外輕歎道:“楊將軍,這種洗腦歪論,正常人是沒詞兒的。”乃負手走了進來。楊國泰苦笑。杜民安漠然看了賈琮一眼。賈琮笑眯眯道,“你們東家也差不多。他本是先帝最信任的錦衣衛鎮撫使,卻暗中投靠了三王爺,幫著三王爺安排刺客行刺先帝。然後又與先帝身邊極得寵的大太監劉登喜合力向先帝諫言,廢太子為義忠親王,立三王爺登基為新君。”


    楊國泰與杜民安俱大驚:“什麽?!”


    賈琮接著說:“身為朝廷派駐綠林的細作頭目,太上皇失蹤後,他幹脆做起了綠林買賣,轉官為賊。這麽輕車熟路也沒誰了。你們從前做了那麽多差事,許多都是朝廷不方便公開做的。你們自己想一想就可以明白了。”他聳肩道,“其實也不能全怪他。他本來官身機密,一夜之間朝廷四分五裂,他連個主子都找不到了。投燕王也不是、投小聖人也不是。還不如幹脆投身綠林,多便宜。”楊國泰與杜民安互視一眼,杜民安旋即移開目光。賈琮又笑道,“你們不是好奇為什麽你們東家那麽厲害,區區數十日便兵敗如山?想想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敗的?”


    楊國泰思忖道:“從你們過來開始。”


    賈琮點頭:“不錯。所以他不是輸給了蘇韜,而是輸給了我。”他乃從懷中取出個物件來遞給楊國泰。楊國泰一瞧,上頭明晃晃三個大字:錦衣衛。賈琮長歎一聲,“其實,你們東家早先做事都不緊不慢吧,從我們來了之後才開始著急的吧。他為什麽著急呢?因為我們來的當天就幫著蘇大人查抄了朱紫街四十二家鋪麵。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領頭的那位給雛龍齋掌櫃看了錦衣衛的腰牌。你們東家受驚,才慌亂起來。”賈琮嘴角扯出一個假笑,“像他那種人物,身邊怎麽可能沒有朝廷安插的釘子?他想做什麽我們都能預先知道、早早防備。比如這迴,他為行刺蘇大人不惜白費數萬匪兵。結果蘇大人隻到城門樓溜達了一趟就讓我們哄走了。”


    杜民安喃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


    楊國泰亦怔怔的說:“他竟是錦衣衛……難怪什麽都知道,且每迴都能避開朝廷追捕。”


    賈琮看著楊國泰道:“其實我暗示過的。我說綠林絕不是朝廷的對手、必然在朝廷掌握之中,您老全然沒聽懂我的意思。”


    楊國泰道:“你說得那麽含糊,我上哪兒明白去?”半晌,苦笑道,“故此,我算是錦衣衛麽?”


    賈琮道:“不算,你隻是錦衣衛雇來做事的。畢竟在幫朝廷做事,也不算賊。”楊國泰茫然搖了搖頭。杜民安猶如崩了天一般,癱坐不動。


    賈琮撤身出來,悄悄將陳瑞錦蘇澄柳小七幾個找來,說了楊杜二人對質經過。乃道:“關於他們後續為什麽沒有繼續行刺楊國泰的緣故咱們已知道了,為了讓杜民安跟他套近乎。”


    陳瑞錦思忖道:“每迴都失算,古先生的計策想必改了多次,動靜也越來越大、性子越來越急。當是黔驢技窮了。”


    柳小七笑道:“他最失算的是那個花魁。”


    陳瑞錦瞧了賈琮一眼:“李二郎放鴿子之處你猜在哪裏?”


    賈琮眨眨眼:“該不會是李桃的什麽私院吧。”


    陳瑞錦道:“一個粉頭,連賣身契都在老鴇子手上,豈能有私院。”


    賈琮道:“早先我們家那些奴才個個在外頭有私宅有莊子呢……”他忽然明白這是在拆媳婦台,趕忙閉嘴,“是哪兒?”


    “紅香坊的後園子。”


    “哦。還挺集中的。”賈琮想了想,“這麽看李桃還是個關鍵人物兒。”


    蘇澄忽然道:“那個古二呆是姓梅不是?”


    賈琮道:“我猜他是梅翰林。但也許不是。也許是名字裏帶個梅字,或喜歡梅花。橫豎八成與梅有關。”


    蘇澄道:“梅杏李桃幾種花花期相近。”


    賈琮打了個響指:“且都是薔薇科喬木,花形也相近。這名字也符合文人愛‘作’的秉性,保不齊就是古二呆取的。”


    他們正猜呢,便聽鈴鐺在外頭求見三奶奶。陳瑞錦命她進來。隻見小鈴鐺黑著小臉蛋子嘟著嘴走到陳瑞錦跟前,眼角都沒掃賈琮一下:“奶奶,方才紅香坊的人給奶奶送來了這個。”乃舉起手來。眾人定睛一看,她手裏拿著賈琮忘在李桃處的那個富貴牡丹花樣的荷包。“人還在蘇府門口沒走呢。”賈琮諂笑兩聲。


    陳瑞錦微笑道:“我們爺們丟三落四的,多謝她幫著送迴來。”乃思忖片刻,“我請她吃茶做答謝。”


    鈴鐺睜大了眼:“奶奶!你請粉頭吃茶?”


    “嗯。”陳瑞錦道,“這個荷包不拘賞給誰玩兒去吧。”鈴鐺脆生生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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