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鈴鐺記性最好, 過目不忘。迴到蘇府,她便自覺去默寫李桃給的冊子。陳瑞錦一眼瞧見荷包不見了, 賈琮趕忙舉起雙手:“我故意裝作沒留意的。”


    陳瑞錦淡然道:“罷了, 你就是沒留意, 不是裝的。”


    柳小七在旁告狀:“三奶奶, 他不單跟那個粉頭眉來眼去, 還給人家寫詩!”


    “喂喂,沒有這樣斷章取義的!”賈琮趕忙把自己“寫”的那首詩念出來。那個本是抄鬱達夫先生的,他改了幾個字。“顯見是拒絕之意不是?”


    柳小七引風吹火:“你還盯著人家看!三奶奶, 那花魁……”他忽然閉了嘴。


    賈琮橫了他一眼:“說的跟你沒看一樣。”眼角瞧見陳瑞錦眼睛已經眯起來了, 再次舉起雙手, “媳婦兒, 坦白從寬對不?”


    “你先招供, 酌情處置。”


    “說真的,我覺得很少有人能處理得比我更好了。”賈琮正色道,“我情商挺高的。”他也不隱瞞, 從頭開始招供。說到李桃喊他沒睡過丫頭窯姐兒時, 扯開道,“此女要麽是悄悄投誠的,要麽剛當上細作沒幾天。”


    陳瑞錦繃著一張撲克臉:“哦,何以見得。”


    賈琮道:“這麽大的破綻不故意漏的、就是經驗欠缺。”


    “嗯。”陳瑞錦不置可否。


    賈琮不禁縮了縮脖子, 接著往下說。又說到那兩本冊子, 他道:“第二處大破綻便是, 詩不是她自己寫的。”乃解釋道, “裏麵有些非常明確的直男思想,盼著如花美眷左擁右抱、而非得一良人地久天長。還有就是引經據典頗多,意境滄桑。那女人才二十三四歲,蒼頭之思她擬不出來。那些詩是她抄來的。”


    陳瑞錦微微點頭,問道:“另外那本冊子呢?”


    賈琮深深吸氣:“綠林冊。”


    陳瑞錦微驚。半晌才說:“可真麽?”


    “不知道,鈴鐺寫完咱們看看。而且我覺得她還在暗示點別的。”又說起琵琶行來。


    陳瑞錦思忖道:“這是要打仗麽?”


    賈琮道:“有點像。”乃一口氣說到最後。


    陳瑞錦想了半日,問柳小七:“你看呢?”


    柳小七簡短道:“有人想行刺蘇大人。”


    陳瑞錦點頭:“所見略同。而如今蘇府住著三個大內護衛和一個真明道長,誰有這個本事?”


    賈琮舉手:“大內護衛不就你們倆?哪裏來的三個。”


    柳小七道:“我大哥柳鵠跟著真明道長呢。”


    “哦對。”賈琮捏了捏下巴,“這種事,非得料敵機先不可。眼下的線索也不足夠猜出來啊。”


    柳小七道:“我先跟著蘇大人。”


    陳瑞錦搖頭:“讓你大哥跟著他。你已露麵多次,偶爾得去鋪子裏做點事。先別讓澄兒知道。”


    柳小七立時道:“蘇大小姐腦子通透,又事關她父親,讓她知道好些。再有,保不齊對方計策是專門針對蘇大人哪樣性格習慣的,咱們哪裏知道。”


    “還得死得自然、不惹嫌疑。”賈琮道,“要不然,早先咱們沒來時,依著楊國泰將軍那武藝,殺他老人家十個有餘。”


    而後兩個男人都看著陳瑞錦。陳瑞錦思忖半日,終於點頭:“悄悄喊澄兒來。”


    “我去我去!”話音未落,柳小七已從窗戶跳到外頭去了。


    不多時,他兩個迴來,賈琮又從頭講述經過。才說到一半,鈴鐺那兒寫完了。遂由柳小七接著說,賈琮陳瑞錦兩個先看冊子。


    這冊子是依著省份來記的名錄,賈琮連連咂舌:“這玩意必須是政府行為。好可怕的執行力,朝廷都解散這麽久了。”從頭看下來,內有河北盤龍山匪首葛樵的大名,並有應天府太湖匪首王五、劍南水牛山女匪首方易飛。方易飛的條目下注著:某年某月從毛栗嶺遷至磨盤山。某年某月為蜀軍所破,現逃至水牛山。


    條目最多的自然是江西。江西境內原本山多且險,幾乎是座山上就有土匪。人數最多的原本是井岡山。最早的匪首徐康乃先江西總兵徐宏之幼子,此人病逝後兵馬由幕僚萬彰接手,如今已悉數投降了新任江西總兵李國培。其次乃是徐康大哥徐啟的人,匿在南邊的大庾嶺,底子也是官兵。多年發展起來至今,人數已有兩萬之多。其餘還有七八夥土匪是徐宏部將所領。古怪的是,徐啟的條目後頭畫了個圈,還有十三夥土匪的條目後也畫了圈,先徐宏部將的人馬悉數在其中。


    賈琮心生異樣,喊鈴鐺過來問道:“這圈兒?”


    鈴鐺道:“她那冊子上就畫了圈兒,我畫的比她的還圓些。”


    賈琮點點頭:“好孩子。”乃與陳瑞錦對視一眼。


    過了會子,蘇澄聽柳小七講完經過,陳瑞錦一言不發將冊子遞給她。蘇澄臉兒已沒了血色,深吸兩口氣,接過冊子從頭看起。大夥兒默默候著。等她看完了,柳小七遞了盞茶水過去。蘇澄仰脖子一飲而盡。


    賈琮乃道:“大家各抒己見吧。首先那些圈兒,並李桃的‘鐵騎突出刀槍鳴’暗示,依我看隻怕是近日有土匪要攻打南昌府。”陳瑞錦柳小七都點頭。賈琮看著蘇澄道,“我們原先計劃,讓小七的大哥守著你父親,如今看來是不成了。煩勞真明道長防備刺客,小七和柳大哥都得幫著出去打探。他們功夫高、隱蔽能力強。倘若畫圈的土匪合兵,人數就差不多有四萬了。南昌府隻有不足五百府兵還不聽蘇師兄調遣,李國培派來押糧草的那三千人明兒就走。哎呀!”他拍案道,“那些人不可放他們走了!”乃急忙伸頭到外頭喊人。


    有個護衛過來,賈琮吩咐道:“去知府衙門,找到兵房典吏,你陪著他立時去見燕軍押糧草的齊將軍。說我有十萬火急的要緊事,讓他立刻來蘇府見我。”


    護衛答應了才剛要走,陳瑞錦又說:“煩勞柳鵠大哥這會子就到城外探探。”賈琮忙又喊了一個護衛去尋柳鵠。想了想,又打發人去請楊二伯楊千裏。


    他才剛迴到屋內坐下,蘇澄忽然說:“那個李桃為何今日約琮師叔會麵?”賈琮眼神一動。她接著說,“齊將軍明日就要走了。若是明日再約見琮師叔,會不會就來不及了?”蘇澄這會子雙目清明,甚至熠熠發亮,“她既有心投誠,想必不願意我們輸掉。”


    賈琮連連點頭:“說不定人家就等著齊將軍走呢。”


    柳小七道:“順便搶糧食。”


    蘇澄道:“糧食倒是不要緊。城外多糧倉。他們既是土匪,隻管搶就是了。要緊的是兵。”她思忖片刻,“師叔師嬸,我覺得我們之前低估了對手。”


    賈琮陳瑞錦齊聲道:“你說來聽聽。”


    蘇澄指著冊子道:“這些土匪各自為政多年,倘若合兵,怎麽可能三五個月就說服?縱有琮師叔那般舌頭,也得見得到匪首才行吧。除非有人常年累月與之往來。再者,這十來年四鄰皆修路,江西幾條官道竟是王子騰大人派兵守著幫忙修的,為的是兩廣的商戶跑貨方便。江西僅剩的那點子官兵也領著王子騰的津貼,專心防備那些官道,別處不管。山路多崎嶇。若要去山匪的地盤,光是送信便不知要跑多久。倘若是一個人跑的話,從我爹到任開始跑,未必能跑完。”


    賈琮道:“倘若對手有數名說客,且與這些土匪往來多年,就能做到早早聯絡他們了。”


    蘇澄又道:“前年太上皇離開井岡山,知道底細之人那會子就該猜到江西知府必要更換。”


    “不會。”陳瑞錦道,“燕王知道謝鯨藏起了七皇子前並沒預備換他。沒別的緣故,顧不上罷了。江西彈丸之地,哪裏比得上北美的土地金礦要緊。”


    蘇澄點頭:“嗯,嬸嬸言之有理。謝鯨跟這些綠林人早已狼狽為奸。那還是衝著我爹來的。”


    柳小七道:“倘若對手早先是錦衣衛……”


    賈琮道:“不用倘若。”乃望了眼冊子,“人手安排得這麽細密,除去朝廷,別家沒有這個能力。”


    柳小七接著說:“錦衣衛最當知道,朝廷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縱然殺了蘇大人,難道土匪就能登天了?且不說李國培本不是吃素的,不論燕王或南邊的王子騰都不會任由江西依然遍地匪盜。”


    賈琮想了想:“去年燕王欲撤換謝鯨,為了擇繼任者可沒少費腦子,蘇師兄還是從楚國挖牆腳挖來的。燕王手裏也缺人才,尤其是如今北美連戰連捷,已開始小規模移民了。那邊也需要官員——不然,那麽大金礦大家湧上去挖,不得亂套啊。”


    蘇澄道:“對手已暗暗有了合適的江西知府人選,且在燕王身邊安置了說客。我爹若沒了,人家的說客就能上前勸說燕王選那人為繼任者。至於這些土匪——”她微微扯起嘴角,“差不多是最難啃的骨頭了。李國培將軍已剿了一年多的匪,先砍去其餘枝枝葉葉,留著這些最後啃呢。”


    賈琮打了個響指:“土匪難剿,便是因為他們藏在深山。今悉數調虎離山、聚攏來攻打南昌府。李國培遠水救不了近火。南昌城破,知府蘇韜戰死。李國培星夜馳援收複南昌,順手把土匪給滅了——江西東南西皆山,唯有北麵平緩;而南昌就在北麵。一旦離開易守難攻之地,他們哪裏是李國培對手。”他頓了頓,“大戰之後,省府南昌必定滿目瘡痍,更沒人肯來接手這個爛攤子了。倘若有合適人選,舉薦後燕王八成會答應。”乃嘖嘖道,“好大的胃口!”


    “等等!”柳小七道,“蘇大人身邊這麽多高手,縱然南昌城破也不會死吧。”


    “人家必有計策。”賈琮道,“眼下就是要猜他們的計策。”


    柳小七嘀咕道:“等於沒說。”


    過了會子,外頭有人來報,齊將軍和兵房典吏來了。賈琮忙命請進來。陳瑞錦一看那典吏便笑了:“是你啊。”


    兵房典吏見了陳瑞錦也大喜,一躬到地:“這位大人!不曾想還能見到大人!大人雄姿英發,小吏牢記在心。”


    賈琮在旁那眼睛覷了兩人幾眼,一步靠近陳瑞錦抱住她的肩膀:“媳婦兒,你認得他?”


    陳瑞錦道:“剛到南昌府那日,蘇先生不是讓我去朱紫街查封謝家的鋪子?這位先生可巧在雛龍齋買東西,我尋他打探那鋪子的情形。”


    “哦哦!”賈琮恍然,胳膊依然在媳婦肩上,“那天我媳婦你好生威風的哈~~”陳瑞錦側頭看看他,又看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賈琮紋絲不動,還壓手掌緊了點子。


    柳小七咳嗽兩聲:“那個……我們說正經事吧。”


    蘇澄盈盈站了起來,向他二人翩然行禮:“二位請坐。”那典吏本有幾分尷尬,聞言趕忙與齊將軍一道迴禮。鈴鐺機靈,已搬好兩把椅子。眾人落座。因問那典吏名姓,他道姓塗名耀祖。賈琮撇嘴,暗暗腹誹這名字好俗氣。


    蘇澄乃正色道:“齊將軍,我們得了細作來報,有人聚集了十幾處土匪欲劫將軍的糧草,現已經埋伏好了,隻等將軍出城。”


    齊將軍大驚:“何人如此猖狂!”


    “眼下還沒有證據,九成是謝鯨的人。”蘇澄道,“得了糧之後他們還欲攻打南昌府。”


    齊將軍急了:“南昌府根本沒有兵!”


    “莫急。”蘇澄微笑道,“南昌府沒兵又不是一日兩日了。從前土匪不是也沒來打擾麽?”


    齊將軍拍大腿:“可不是麽!好大的肥羊肉怎麽沒人來叼?”


    “早先南昌衛還是有府兵的,隻不歸知府管罷了。如今這些人都讓你們李將軍調去各處剿匪了。”蘇澄嗔了他一眼,“隻留了四五百老弱病殘看營房。然而依然沒人來擾。因為——”她頓了頓,“城中各家大戶均養著許多家丁護衛。若有土匪來襲,這些人自可防護富戶之家。貧家百姓土匪縱搶能搶到什麽?”


    齊將軍想了想:“末將記得,南昌衛的府兵是去了武功山。那兒離南昌府不遠。”


    蘇澄看著柳小七:“倘若這會子去調武功山的府兵,何時能到?”柳小七正要答話,她猛然拍案,“我知道了!”乃看了眾人一眼,“若有土匪攻城,我爹必會親自上城門指揮抗敵!那地方最便宜行刺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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