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賈琮兩口子躲在院子裏猜測長豐樓背後大概是京城的梅家, 可算不至於抓瞎。賈琮心下大安:虧的是外人。若是自己窩裏出了叛徒就頭疼了。二人踏踏實實吃了頓午飯,才想著歇個午覺,外頭來人了。蘇韜打發了個心腹下人來請賈琮過去。賈琮微怔了怔。蘇韜那廝臉皮子薄,通常都是自己湊上去幫忙的,他自己從不曾過來喊。賈琮最易食困,這會子眼皮子都難撐開, 遂仰著脖子灌了一盞茶, 上衙門去了。


    到了蘇韜書房,卻看地下站了三四個新近征召來的典吏,案上攤著一堆賬冊子,知府大人臉兒黑的跟墨汁子似的。忙問緣故。他那師爺一看見賈琮便鬆了口氣,上前作了個揖,低聲解釋了緣故。


    原是昨日有個燕軍的壓糧官來了。剿匪的燕軍多半就地開倉取軍糧。因江西匪患多年, 許多公倉空了,便來找蘇韜要糧食。蘇韜初到任上,原先的府衙的六門典吏都跑光了,並沒有人手和功夫去清查糧倉。前幾迴人家來要軍糧時,蘇韜隻臨時命自己的師爺帶他們開倉取糧, 做個簡賬。今兒上午, 蘇韜命新來的典吏上糧倉取糧去。到了那兒取光了一座倉裏的餘糧,因不夠數目,又開了一座新倉。新倉竟是空的。漫說糧食,連穀殼子都沒有。後連開了十幾座糧倉,都是空的。問守倉之人,那人無事人一般道:“後頭那些糧倉多少年來一直是空的,唯有前頭幾座裝樣子罷了。”


    賈琮想了想:“既然謝鯨任上是那麽個模樣,官倉空著倒是尋常。他們要糧食要得多急?江西本為產糧地,弄糧食不難。”


    蘇韜道:“眼下是春耕節氣,百姓家裏也沒有多少餘糧。”


    賈琮微笑道:“百姓家沒有,富戶家還是有的。師兄,橫豎如今咱們不缺錢,怕什麽呢?”


    一個典吏忙說:“賈先生可是弄錯了?庫房空蕩蕩的都是虛賬,什麽也沒有啊!”


    “誰說沒有?”賈琮道,“前些日子朱紫街查封的那四十多家鋪子不是錢麽?”


    師爺聞聽便笑:“賈先生說的是!”


    賈琮攤手道:“錢不是萬能的,但至少八千能。”


    蘇韜遲疑了片刻,咬牙道:“也罷,唯有如此了!不然,眼下也弄不出糧食稅錢來。”乃命貼告示出去。一是後日拍賣朱紫街的商鋪,二是向民間買糧。賈琮一眼瞥見那師爺忍不住嘴角上翹,便猜這個木頭師兄八成又犯了什麽迂,悄悄望天抽了抽嘴角。


    下午,賈琮與陳瑞錦圍著老胡頭足足套了半日的話,那老家夥死活不開口。賈琮性子躁,便出去了。才想著溜達一圈兒平複情緒,楊國泰迎麵走了過來。賈琮笑嘻嘻同他問好。楊國泰道:“三爺……”


    賈琮趕忙說:“別!史大將軍是我祖母的侄子,您老別這麽客氣。對了,見過我舅公沒?”


    楊國泰忙說:“那位老先生?他老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倒是不曾相見。”


    賈琮摸摸鼻子:“我知道他就在這府衙裏頭,不知藏在哪兒。他也姓史,乃是史大將軍的族叔父。算來算去,大夥兒不是親戚就是朋友,這緣分嘿嘿……”


    楊國泰喜道:“當真?”


    “當真啊!而且他那獨女是我嫂子。哎呦喂~~這下寶二嫂子更有人撐腰了。”


    楊國泰不覺麵色一黑:“你哥哥對我們將軍的女兒不好?”


    “怎麽可能!”賈琮解釋道,“我們家那位神瑛侍者對女人最好了。”


    楊國泰聽了前半句才剛舒開眉毛,聽了後半句又擰起來了:“對女人最好?對旁的女人也好?”


    “額……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好。”


    楊國泰冷了臉:“哪種好?”


    “就是比較平等的好……哎呀我說不明白,橫豎他家裏沒小老婆外麵也沒姘頭。”賈琮趕忙換個話題,“對了,您老方才想跟我說什麽?”


    楊國泰怔了片刻,瞪他道:“你一通胡扯,我險些忘了要緊事!”


    賈琮小聲嘀咕:“我這不算胡扯吧,都說的實話……”


    楊國泰乃正色道:“我才瞧見外頭有人貼告示,蘇大人要買糧食?”


    賈琮點頭:“價錢比市價高些,為的是不擾百姓日常買糧食,想直從富戶家中買。”


    楊國泰搖頭道:“怕是要失算。”


    “啊?”


    “三爺想想,米糧店的既然能賣給官府、還是高價賣,豈能賣給百姓?再說,南昌府如今的這些富戶都是與謝家交好、或是有瓜葛的。尋常商戶都夠不上‘富’字。蘇大人整治謝家,順帶也傷了他們的產業。這會子隻怕已在商議如何對付蘇大人了。”


    賈琮奇道:“他們能對付得了官府?怎麽對付?”


    楊國泰哼道:“我隻說一樣。如今南昌府的幾處大織布作坊全都是定城侯府大奶奶娘家開的,別家或是關門了、或是極小。他們家但凡停工,全城的布店都得歇業,他們雇的那些織工也沒飯吃。”


    賈琮張了張嘴:“那……這麽說,吳布燕布什麽的,並沒有進江西市場?”


    “不多。橫豎謝鯨說了算之處都是他嶽家的布。”


    賈琮齜牙一笑:“合著他比誰都先搞商業壟斷!倒是走在了時代前列。既這麽著,使人去吳國買布去,順帶查封他嶽家的作坊。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樣的作坊還不定偷稅漏稅到了什麽程度。”


    “不止布匹,許多產業都在謝大人及其親友手中。”楊國泰道,“蘇大人才剛來時沒少吃人的冷眼。後蘇老大人將府裏重新布置了一迴,極盡富庶奢侈之能事,方好了些。”


    “難怪老頭兒舍得拿緙絲緞子掛門簾兒。”賈琮思忖道,“沒關係。這些產業一旦沒有謝鯨做依靠,眨眼就能讓市場淘汰。”


    楊國泰皺眉:“豈能有眨眼那麽快?少說也得一年半載。這一年半載之間呢?”


    賈琮摸摸下巴:“說的也是啊……”乃抬目瞧了楊國泰兩眼,“楊將軍,您老原來不止會打仗啊!”


    楊國泰瞪著他道:“說正經事呢。快些讓蘇大人把告示揭下來,不然街麵上米價立時就得飛起來漲。”


    “明白明白!”賈琮道,“告示不能現在就揭下來,不然不就中計了?要揭也得等等。我想想……他們其實還有很多人手對不對。”


    “不錯。”


    “那就隻能比誰的嗓門大了。多謝提醒!”


    賈琮背著兩隻胳膊跑到衙門大堂前,蘇韜又開始問案了。賈琮招手將那個嗓門又大又亮的衙役喊了過來。那衙役知道他是京裏頭來的大爺,歡歡喜喜蹦過來:“賈先生,何事效勞?”


    賈琮道:“派給你一個差事,要辛苦幾日。完事之後我重重有賞!”


    衙役笑道:“您老隻管吩咐便是,還提什麽賞錢。”


    賈琮哼道:“少睜眼說瞎話!誰還能不喜歡錢麽?”遂拉著他如此這般說了一大通。


    衙役大驚:“原來如此!”


    賈琮道:“人手不夠你自己請去,錢不是問題。這是我們家一個大項目,成了能發大財。幾個工錢賞錢我還不放在眼裏。”說著,隨手就從懷中取了五兩銀子賞他。


    衙役頓時笑的眉毛眼睛彎到一處去了:“賈先生放心!小人必給您辦得妥妥當當!”


    “還有。”賈琮低聲道,“這趟出去,少不得有人跟你打聽蘇大人是個什麽人。”


    衙役立時跟唱戲似的念道:“蘇大人乃是天上少有地下難得包拯再世海瑞重生的大清官!”


    “閉嘴!”賈琮翻了個大白眼子,“海瑞是個大呆子!光清廉管什麽用?清廉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嗎?”


    衙役忙彎腰:“您說您說,小人聽著。”


    “你就說,蘇大人極有誌氣,預備在三年之內讓江西之富庶趕上兩廣,這會子正在想法子怎麽讓尋常百姓個個都能發大財呢。若有人問你蘇大人可清廉,你就說——”賈琮晃了晃腦袋,“蘇大人自家比尋常的王爺都有錢,還用得著貪墨麽?謝大人貪墨了這麽多年才得了多少錢?”


    衙役驚得睜大了眼:“蘇大人那麽闊?”


    賈琮淡然道:“聽說過緙絲錦緞沒有?一寸緙絲一寸金,蘇大人家拿那個掛門簾子。”


    衙役眼睛睜得更大了:“那……蘇大人家是哪兒來的……那個……嘿嘿沒什麽。”


    賈琮瞥著他道:“想什麽呢?可可茶知道麽?”


    “知道知道!貴人們吃的,我們連聞都聞不著。”


    “蘇家捏著南洋馬來國的可可茶貨源,西洋人管那玩意叫褐色的金子。舉國可可茶商有一半是在蘇家手裏拿貨的,另一半爪哇國的貨源在嶺南王家手裏。”賈琮微笑道,“不然,他怎麽那麽惦記嶺南?心心念念的想讓江西與嶺南一樣富庶?”


    衙役恍然。過了會子,眼睛裏頭冒出火星子來:“賈先生是說……可可茶那東西,有一半貨源在我們老爺手裏?”


    賈琮哼道:“哎呦,就變成‘你們老爺’了?”乃轉身道,“好生跟著你們老爺幹,比跟著謝鯨那個吸血鬼強多了。非但能帶著你們發財,還是光明正大發幹淨財,跟他不比跟著謝鯨發黑財好?”


    他都走出去老遠,那衙役在後頭喊道:“多謝賈先生點撥!小人記住了!”


    “快點去!”


    “小人遵命!”不多時,這衙役領了幾個兄弟,上後頭犄角旮旯翻出兩麵鑼來,耀武揚威上路了。


    這會子已有許多閑漢正在街頭巷尾說閑話。說是,官倉全都空了,燕王的兵馬來要軍糧,蘇大人拿不出來,隻得高價買糧充數,這會子衙門口還貼了告示呢。得了消息之後,滿大街的米店都開始關門打烊、不賣米了。尋常百姓聽了,怕米都讓官府買走了,便在米店排隊買米。隻半個下午的功夫,米價已翻了個跟頭。


    忽見街頭走來一行衙役,個個挺胸疊肚,為首那個敲著鑼喊話:“各位父老鄉親——知府蘇大人新近買了一種蒸汽磨盤機,能一次磨一石米——機器下個月就送來——到時候請各位父老鄉親來看啦——若是這台磨盤機便宜好使,日後蘇大人會再買十九台——拿極低的價錢租給百姓使——今後磨米不用人不用牲畜啦——今後磨米省力氣啦——”


    有個閑漢大聲道:“還磨米?不是糧倉都空了、拿不出軍糧麽?”


    衙役道:“哪有這種事?糧倉何時空了?這磨盤機是我們老爺自家買的,與公家不相幹。我們老爺是個做大事的人,不肯拿公家的米試驗機器,這才高價買米的。”


    另一個閑漢冷笑道:“何苦來扯這般謊兒。沒米就沒米麽。若有米還貼告示買去?”


    衙役嘴唇一歪,鼻子一扭,叉腰拿下巴瞧著那人道:“你這窮泥腿子,哪裏知道老爺的心思!縱然沒米,吳國近的很且米多,拿錢買去不就是了?知不知道加工業比農業先進?”這話是賈琮說的,他記性好,順口念出來。


    閑漢愣了片刻道:“說的輕巧,蘇大人一個清官,哪來的錢。”


    衙役好懸要拿下巴看天了:“蘇大人家的門簾子乃是緙絲錦緞!知道什麽是緙絲錦緞麽?一寸緙絲一寸金!比謝鯨那個土豹子有錢多了。”


    他後頭有個跟著的小兄弟問道:“哥,什麽是緙絲錦緞?”


    此人哪裏知道?“就是拿金子堆出來的緞子。”


    有個商賈模樣的青年撥開人群走了進來,向衙役拱拱手:“差官大人,你說蘇大人買到了蒸汽磨盤機?”


    衙役點頭:“不錯。”


    “何時能運到?”


    衙役丟他兩個白眼球:“不是才告訴你下個月麽?你聾了?”


    青年半分不惱,又拱手道:“我乃京城人氏,家中本是開米行的。這趟來江西買米,可巧聽到差官大人所言。據我所知,蒸汽磨盤機非但貴得嚇人,且極難買到。倘若蘇大人能告訴在下蒸汽磨盤機之貨源,在下願意以低於市價二成……”他略一思忖,伸出三個手指頭,“三成的價錢將蘇大人所需的米糧賣給他。橫豎蘇大人也不是這會子就要米,在下定能在月底之前悉數送來。”


    衙役看了看他:“三成?”


    青年笑道:“我知道蘇家富庶,不在乎這區區三成的利。這個三成,不過是略表在下誠意罷了。”言罷,他朝衙役作了個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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