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打從把賈琮掰了出去, 司徒岑便沒操心過。論起來他二人也沒相處多長日子,司徒岑卻十分明白賈琮有多著急、多想把本朝百姓撒滿世界。若能施道法, 他必弄出個縮地法來送人出去。蜀國在外頭有那麽多地盤,自己又與他熟識, 實在太要緊了。


    果不其然, 四天後,賈琮快馬加鞭趕來贖人了。跟著引路的土匪爬上山, 見著匪首,賈琮一眼就認出來——山大王正是先劍南節度使方雄的孫女方易飛。此人手底下握著蜀國最精良的土匪, 且多年來與劉豐黑黑聯手合作做了許多事, 賈琮對她很是客氣。榮國府在綠林頗有名望, 賈琮也不用扮作官宦少爺, 上來直用黑話客套半日——二人都如不認識對方一般。


    方易飛也不廢話, 直言道:“那衛先生說贖他的錢來日少不得算在他自己頭上。既這麽著, 我就不給賈先生打折了。”


    賈琮拍手道:“他還有這自覺?好極好極!大王不必客氣, 該多少是多少。大王明智,這貨活的比死的值錢多了。不過我得先驗個貨,你把他帶過來我瞧瞧可是囫圇的?”


    方易飛微笑, 拍了兩下手掌。有人從後頭推了司徒岑出來。司徒岑看見賈琮, 心下一顆石頭落了地,歎道:“賈老三你可算來了!”


    賈琮望著他直笑:“手足俱全,隻不知腦子可傻了沒……”


    話音未落,忽有個人從旁邊躥出來喊道:“賈先生!您可是當年那位賈先生?”賈琮一愣,卻看來的是個婦人,不滿四十歲,生的頗白淨、立在土匪窩裏極顯眼。


    下頭有人喝罵:“快叉出去!”立時有人上前抓住她往外拖。


    賈琮早已從劉豐那兒補足了功課,假笑道:“大冷天的,這位大嬸辛辛苦苦躥出來,就讓人家把話說完嘛。”


    方易飛瞧著他好整以暇的模樣,乃擺手道:“讓她說。”


    司徒岑管不了這些,扯著賈琮低聲問道:“我媳婦兒?”


    “平安。”賈琮也低語,“頗有戲劇性,等你出去跟你說。”司徒岑放下心來,點點頭。


    嘍囉放開那婦人。婦人狠狠甩了下衣袖,又整整衣裳,規規矩矩走過來給賈琮行了個萬福,道:“奴婢知道賈先生是讀書人。敢問賈先生,借了人家的東西可要還麽?”


    賈琮思忖片刻道:“得看什麽情況了。借了人家使用的東西,比如斧頭啊、茶壺啊,用完後依然如故,是要還的。倘若有損壞,賠人家錢就是。若弄壞了且賠不起,至少也得賠個禮。借人家宅子暫住,搬走時應當替人家打掃打掃。當然,若是鄰居吃餃子沒有醋,尋對門街坊借點子醋,通常是不用還的。”


    方易飛含笑道:“若是借兵馬呢?”


    賈琮哂笑道:“自古以來,誰聽說借兵馬、借地盤會歸還的?不信你問劉備。”


    方易飛瞟了那婦人一眼:“怎麽借用斧頭借茶壺就得還、借兵馬借地盤就不還呢?”


    賈琮道:“規矩不同。借斧頭茶壺用的是治世的規矩,治世講究仁義禮智信、有借有還;借兵馬地盤用的是亂世的規矩,亂世講究叢林法則、誰拳頭大誰有理。治世若借東西不還,人家可以去官府告狀,縣太爺手上捏著孔武有力的衙役,會將不還東西的人抓去衙門打板子。亂世兵馬地盤皆是政權根本,哪個二缺迷糊到把此二物借出去,就不用指望能收迴了。”


    那婦人急道:“怎麽就不能收迴呢?”


    賈琮道:“人家不還,他能怎樣?亂世是沒有人會管這些閑事的。再有,借了斧頭茶壺的,倘若……斧頭茶壺乃小物,不便做比方。這麽說吧。張三問李四借了祖傳至寶不願意歸還,李四將張三告到衙門。張三以五千兩銀子賄賂縣太爺,縣太爺遂不管此事。那麽李四能如何?”


    婦人喊道:“再往上告!告到知府老爺那兒去。”


    賈琮道:“若是張三拿著李四的寶物敬獻天子換得官位、李四告不動他呢?”


    婦人啞然,張口結舌半日才說:“世上總有公道!”


    賈琮拍手道:“哪個騙子哄你說世上總有公道的?這麽假的假話你也信?你究竟是多傻。”


    司徒岑在旁聽著極不是滋味,插嘴道:“世上雖有貪官,也少不得有清官。”


    賈琮聳肩道:“我隻是打個比方。遇上清官,想必張三也不敢借東西不還不是?縱然十分想要李四的寶物,他也得想法子先把張三哄得搬家到貪官治下去再借。然你得承認,自古以來貪官都必然存在,連明太.祖朱元璋以酷法相迫也管不住。”


    司徒岑噎了噎,又道:“有借有還本是尋常道義,百姓皆自然依從,哪有事事打官司的道理。”


    賈琮忙說:“一廂情願爾。指望絕大多數地球人類依著道義行事純屬白日做夢,不然還要朝廷做什麽?無為而治不就行了?”他似笑非笑道,“就拿蜀國來說,若人人皆講道義,衛先生你這會子大約已經到峨眉山度蜜月去了,哪裏會來土匪窩做客?”司徒岑啞口無言。


    那婦人顯見不曾料到賈琮會來這麽一套詞兒,懵了。賈琮問她:“這位大嬸你還有事麽?沒事的話,”他一指司徒岑,“我們要商議這貨的身價了。”


    婦人想了想,支吾道:“那……領兵打仗總是男人的事吧。”


    賈琮微笑道:“大嬸聽過唱戲麽?可知道花木蘭穆桂英?”


    婦人愈發急了:“哎呀千古也不過這兩個罷了!”


    賈琮撇撇嘴,瞧一眼方易飛又瞧一眼司徒岑:“看來不打發你我們是沒法子安生做生意了。這位大嬸,我已猜出來了。依著方當家的這年歲,想是她父親亡故之時弟弟尚且年幼,她遂代管山寨;如今弟弟長成,想讓她把山寨還迴去,可對?”


    婦人連連點頭:“對對!我們老爺的家業本該小爺繼承,姑娘不過暫管幾年。”


    賈琮聳肩道:“她若不願還,你們小爺想怎樣?”不待婦人說話,他扭了下嘴角,“從大嬸你躥出來說話我就知道,你們小爺不能怎樣。他若有本事,當自己拿起刀槍來跟姐姐搶奪山寨才是。打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出來說話,還指望一個來匪窩做生意的外人幫忙,你見過這麽幼稚的人麽?這裏是綠林,不是朝廷。綠林規矩簡單的很,強者為尊。他若無能,漫說他姐姐,就是這堂上隨便哪位頭領也一般兒能火拚了他。當土匪就要守土匪的規矩,難道還指望官府替你們做主不成?”賈琮齜牙一笑,“哪能天下的好事都讓你占了去?”


    婦人又懵了。倒是旁邊一個頭領問道:“先生,她怎麽就占了好事了?”


    賈琮道:“土匪不交稅啊!官府是什麽?官府就是百姓各自出份子錢——也就是稅錢,用來雇傭老爺們審案斷是非、捉拿賊盜,並雇傭將軍們幫他們平滅外敵倭寇和打家劫舍的土匪。單有老爺將軍人手也不夠用啊!老爺將軍又雇了捕快、兵士幫忙。老爺將軍們太多,必生亂子,遂有了朝廷來管理這些老爺將軍。當然,這些都是場麵話,聽聽就好、不必當真。”


    司徒岑皺眉:“這都是哪裏聽來的混帳話。”


    賈琮道:“社會起源,最初原始社會就這樣。你不是看過這些書了麽?”


    “書裏何嚐是這意思?”


    “怎麽不是這意思?我說得通俗易懂些罷了。我若咬文嚼字的他們未必聽得懂。”


    方才那頭領點頭道:“先生這麽一說,我倒是聽懂了。可如今隻收稅不替百姓做主的貪官太多。”


    賈琮含笑瞧著司徒岑:“可不是麽。前任福平縣令那樣的,不就跳槽去南洋了麽。”


    司徒岑扯了他一下,低聲道:“你也知道了?”


    賈琮眉頭一挑:“這麽說你也知道了?”


    司徒岑搖頭一歎:“竟是毫無辦法。”


    賈琮哼道:“這種事根本就不該發生!”乃撣手,“罷了,立場不同,你不會明白的。”望向方易飛道,“可以談價錢了吧。”


    方易飛微笑,直開了五十萬兩白銀。賈琮斜睨了司徒岑一眼,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你自己還價。司徒岑忙說:“這價錢也太高了,我哪裏出得起這麽些!”


    方易飛道:“瞧賈先生的麵子我才沒有翻三倍。既是活的不值錢,我賣死的給田大人好了。”司徒岑啞然!不想方易飛又說,“我們當土匪的,最不耐煩跟人討價還價。衛先生既出不起五十萬,幹脆一百萬好了,橫豎你也出不起。”


    司徒岑忙說:“五十萬很妥當,就五十萬吧。”眾土匪齊聲大笑。


    賈琮拍手:“爽利!生意都這麽做多輕鬆啊。”


    司徒岑拽了他一把:“你自然輕鬆!不是你的錢。”


    賈琮喊道:“你有點良心麽?我翻山越嶺的趕了多少路過來贖你,連個中介費都沒收,你還抱怨。我真真是有冤沒處訴去。還得趕迴去同你老子要錢呢。”


    司徒岑道:“你身上沒帶著錢?”


    賈琮鄙視道:“一點常識都沒有!我身上縱然帶錢、能帶多少?”


    “你們那個姓柳的……夥計不是隨身帶著一大卷銀票子麽?”


    賈琮翻了個白眼:“你上外洋究竟是幹什麽去了?他一個夥計怎麽可能有那麽多錢?通身上下也就一張二百兩的票子,摻合了些亂七八糟的紙片。紙片是拿一大張白紙現裁的,也就二百五會信。”


    司徒岑怔了怔,不覺好笑:“他口氣那麽大……”乃搖頭道,“俗話說,包子有肉不在摺上,我哪裏知道人家是不是大財主。”


    賈琮攤手:“橫豎你老實等著、多吃幾天土匪的飯,我快馬加鞭的趕迴去尋你老子弄錢,如何?”


    “太費功夫。不如你拿我的名頭去找田大人,問他暫借五十萬的銀子使使。”司徒岑冷笑道,“田大人必有。”


    “啊?他不是要殺你?肯借麽?”


    司徒岑微笑起來,慢慢的一字一頓道:“你這麽告訴他。田大人,大家都是出來混飯吃的。俗話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何苦來又是動拳腳又是動刀劍的?還有什麽不能用銀錢解決呢?”賈琮怔了數秒鍾,忽然撫掌大笑。司徒岑晃晃腦袋,“告訴他,四六開——不,三七開。我七他三。我敢打包票,這生意他必然肯做。”


    賈琮笑得彎了腰:“二八開他也肯做的。換了我我也肯!搭上你這條線,日後的銀子還不跟流水似的滾滾而來?”乃拱手道,“既如此,大王,我籌銀子去了,我們老衛就煩勞大王多照料兩日。”


    方易飛含笑拱手:“好說。”


    賈琮朝司徒岑揮了揮手,轉身而去。出了營寨,有嘍囉領著他下山。賈琮道:“我要去找福平縣令談生意,你們跟著不大好。不如你們明日中午在山下接我。”嘍囉聽著有理,便隻送他到山腳。


    賈琮單人獨騎慢悠悠晃了約莫有半裏路,便聽有人在身後喊:“賈先生!”


    賈琮抱怨道:“這麽磨蹭。我已走得夠慢的了。”乃勒住馬。


    那人道:“抱歉,與主子多言了幾句。”來著正是司徒岑的護衛頭領周虎。


    賈琮瞧了他幾眼:“阿岑這麽天真的帶著新媳婦亂跑,是不是你們慣出來的?在西洋時他是不是也一個人拿把劍到處亂跑,你們偷偷跟著他、幫他擺平各色匪盜?”周虎含笑點頭。賈琮長歎,嘀咕道,“哪有什麽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周虎一愣:“先生說什麽?”


    “我說,你們做得不對。”賈琮正色道,“他都這麽大了、且走過那麽多地方,居然還對自己的武力有誤解。可不就惹出事端來了?”頓了頓又說,“你們幫他做了那麽多事,也該讓他知道知道、加點薪水什麽的。萬一有個損傷呢?退一萬步說,你們覺得這些是分內事、不欲得錢,也該正個名才是。”


    話音剛落,有人在樹梢哼了一聲:“我呢?我幫你做的事少麽?”


    賈琮仰起臉來瞧著那人直笑:“連我都是你的,你要什麽隻管拿去。”


    陳瑞錦縱身跳了下來,向周虎抱拳:“周護衛,久仰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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