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終是派了丁滁來見柳小七,柳小七黑著臉出來了。二人假模假樣拱手落座,柳小七半日不言語。丁滁斟酌會子道:“我們王爺想了一夜,終是覺得救太上皇更要緊些。”


    柳小七鬆了口氣,麵上有了絲笑意,道:“這才對嘛。強扭的瓜不甜,捆綁不成夫妻。”


    丁滁道:“不知上迴殷先生所說的西寧郡王細作之事?”柳小七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丁滁道,“救出太上皇自然放諸位離去。”


    柳小七冷笑道:“天家的人說話跟放屁,我是不信的。”


    丁滁道:“天家為萬民之主。”


    柳小七扯了扯嘴角道:“跟綠林中人說這話有意思麽?”


    丁滁又說一遍:“天家乃萬民之主,必言而有信。縱他言而無信,殷先生,他是王、你是民,你能奈何?你不說,五日後便是黃道吉日宜嫁娶。”柳小七吸了口氣。丁滁正色道,“外頭有火.槍隊,殷先生和楊老俠客縱有天大的本事又何嚐跑得出去?”


    柳小七森森的看了他一眼:“他就不怕匹夫一怒血濺三尺?”


    丁滁抬頭平視道:“且不說王爺未必就無信;縱然無信、先生當秦國上下的將士是死的?綠林終歸是綠林。可閃轉騰挪於縫隙,不能大刀闊斧於疆場。殷先生是聰明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暫忍耐一時何妨。”


    柳小七聞言默然不語。丁滁也不催促,隻管坐著吃茶。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柳小七道:“寧國府的大爺賈蓉是西寧郡王心腹。”


    丁滁大驚:“賈蓉?”


    柳小七點頭:“此事我們隻知道而已,並不認得他。”


    丁滁思忖半日,問道:“為何不去認得他?”


    “這種人沒必要去認得。”柳小七隨口道,“不然容易引得西寧郡王留意。再說,但凡我們用得上賈蓉,隨時可以買通他。”


    丁滁道:“榮國府的幾位爺們與馮紫英交往甚密,西寧王爺拉扯上賈蓉作甚?”


    柳小七輕笑側頭看著他:“你說呢?”


    丁滁立時明白過來,搖了搖頭:“燕王的細作頭目都……燕國早晚衰敗。”


    柳小七立時道:“非也,燕國必昌盛。若沒有兩派人馬互相監督,萬一馮、金二人有一個被別的王爺收買,燕王還不定怎麽死的。”


    丁滁聞聽想了想:“言之有理。”又道,“賈蓉乃寧國府嫡長子,會好收買麽?”


    柳小七冷笑道:“寧國府內囊早上來了,賈珍賈蓉爺倆又花錢花慣了,如今日子極難熬。早年他們還能仗著勢力強奪些民脂民膏,這幾年京中遊俠兒昌盛,他們再不敢了。另有,賈蓉對西寧王爺有些不滿。”


    “不滿?”


    柳小七蔑然道:“說不滿是輕的,他內裏已十分抱怨了。”


    “是何緣故?”


    “賈蓉雖風流、葷素不拘,心裏頭最愛的唯有一個男子。那男子卻因偶然知道了他在做探子,鐵了心與他分了。賈蓉便欲同姓金的辭工。嗬嗬,他以為幹那行是能隨意掛冠不幹的?故此鬱鬱寡歡。日子一長漸漸恨上了西寧郡王,隻是不敢說罷了。”


    “殷先生竟連這個都知道?”丁滁詫然,“莫非會法術、便變成蟲子藏在他帳子裏?”


    柳小七淡然瞥了他一眼:“賈蓉是個風流的。丁大人不信,可派春風閣的花魁去套他的話。隻是須得使點子套路。比如才貌雙全、走投無路的小寡婦遭奸人逼迫,險些被賣入煙花之地,單等有錢有勢的大爺相救等等。”


    丁滁啞然失笑,搖頭道:“溫柔鄉是英雄塚。”


    柳小七哂笑道:“他也配英雄?狗熊配他都冤屈了。”


    丁滁點點頭,拱手相謝,起身告辭。在門口與守著的一人點了點頭,上馬走了。那儒生立在一輛馬車前,目送丁滁走遠後轉身向車中人說了些話。隻見車簾子一動,裏頭款款走出上迴來提親的女官,笑盈盈整了整衣裳朝大門走去。


    如方才丁滁所言,五日後正是宜嫁娶的黃道吉日,秦國世子要與吳國來的王姑娘成婚。這女官是來下旨的。今兒下午開始便有聘禮陸續送來,還有替王姑娘預備的嫁妝。其餘三媒六聘皆從簡,橫豎五日內完成。如今那位世子妃已退為側妃,世子府中正在收拾婚房。王姑娘的嫁衣蓋頭等物明兒就送來。


    柳小七麵色黑得能滴下墨汁子來,冷笑道:“秦王這臉皮子厚得能拿去當馬桶使了。”


    女官巋然不動、春風滿麵:“婚姻大事,還請王姑娘好生準備,其餘的她便不用擔心了。”


    柳小七道:“也不用告訴人家爹娘?”


    女官道:“事急從權。”


    柳小七森森的道:“迴去告訴你們世子,我們姑娘名字叫福兒,是她祖父起的。想娶我們姑娘得有天大的福分才行,不然會折壽。讓他多請幾個有本事的先生好生算算自己可福薄不是。”


    女官依然笑得眉目流波,柔聲道:“奴家知道了。”柳小七甩袖子而去。


    後頭幾日果然秦王那頭送了許多東西進來,有聘禮、有嫁妝、有嫁衣。賈桂牙都磨碎了;可外頭重兵把守,漫說逃不出去、連個信兒都放不出去。連柳小七也有幾分慌亂。眼看人家要來強搶了,陳瑞錦竟然半分消息沒有!難道真把福兒送出去?到了大婚前兩日,秦王.府竟派了個嬤嬤來想給賈桂驗身!好懸讓她一劍砍死,連滾帶爬跑了。


    眨眼到了大婚前日,眼看一個個時辰熬過去什麽也沒發生。黃昏近了,幾個人坐在院中麵麵相覷。偏這會子有人來報,秦王又派了個人過來。柳小七也不擺什麽架子了,命領進來。


    來人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向他們作了個團揖,朗聲道:“在下是來幫忙的。”


    柳小七狐疑打量了他片刻,問道:“你是誰?”


    那青年含笑道:“先生不必知道。橫豎在下也是綠林中人,最不耐煩這些鷹爪孫。”


    柳小七與旁人互視幾眼,又問:“你有法子幫忙?”


    青年道:“秦王這般做派,唯有偷梁換柱。另藏一位女子在花轎之中,讓她替王姑娘下轎拜堂。”


    賈桂看著他抱拳道:“還請朋友道個萬兒。”


    青年微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神盾局轟雷貫耳,記得欠在下一個人情就行。”乃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此乃明兒來接姑娘的花轎。”


    賈桂一看,圖上畫得清清楚楚,哪兒是機關、哪兒藏人,不禁點頭:“畫得不錯,一目了然。”


    董愚在旁伸腦袋過去瞧,讚道:“當真不錯!這圖誰畫的?好清晰明了。”


    青年莞爾:“在下替畫圖之人多謝各位讚賞。”


    幾個人傳看完畢,賈桂掏出火柴來將那圖紙燒做灰燼,乃拍拍手舒心道:“心情好多了!這位朋友,還有什麽要叮囑的?”


    青年道:“等到替身姑娘下了花轎,花轎會抬去後頭。花轎裏頭藏身之處有世子府仆婦的衣裳,請王姑娘早早換好。聽見轎子外頭敲擊一二三五聲,便是‘無事’,有位嬤嬤會接姑娘出來,扮作粗使的灑掃丫鬟跟著她走便是。”


    賈桂摸了摸下巴:“哎呀,我平素不曾留意灑掃丫鬟是個什麽模樣,還得學她們的姿勢表情。”


    青年笑道:“無礙,尋常的丫鬟婆子沒人留意。姑娘莫要惹事便好。”


    賈桂一縮脖子:“我可不瘋了麽?要命的時候還惹事?要惹也得等逃出生天再惹。”青年哈哈大笑。


    柳小七問道:“這位朋友今兒過來是怎麽哄的秦王?我們也得替你遮掩一二不是?”


    青年道:“如今我迴去隻說勸通了殷先生。事既至此,這門親結也得結、不結也得結。過了明晚兩家就是親家,不如讓小兩口好生過。明兒還請各位也換上新衣裳送親去。至於王姑娘怎麽走了,橫豎你們也不知道,反可以鬧著跟他們要人。”柳小七點點頭。


    眾人又商議了些細節,賈桂如何逃跑清清楚楚。那青年遂拱手而去。


    他前腳剛走,柳小七含笑問道:“猜猜此人是誰。”


    賈桂聽說可以逃婚,渾身都來了力氣,興致勃勃道:“秦王其他兒子的人!”


    董愚道:“我猜是太上皇私生子的人。”


    楊二伯道:“我老人家懶得猜。”


    柳小七笑道:“小愚猜著了。”


    賈桂不服:“何以見得?”


    “福兒明日怎麽逃他安排得周全細致,卻並未安排我們幾個逃跑。”柳小七道,“倘若他換進去的那女子出了什麽岔子,我們幾個顯見是活不了的。”乃冷笑道,“他當秦王是村頭富戶呢?還讓我們上門去鬧著要人。橫豎賈蓉的名字他們已得了,到時候秦王還不把我們悉數宰了?”


    董愚道:“如此一來,秦國便妥妥的開罪了神盾局,必遭報複。秦王的其他兒子也是秦國的,豈能把裝雞蛋的籃子整個打破?”


    賈桂“嗷”了一聲:“那怎麽辦?”


    柳小七道:“等。”


    “等什麽?”


    “不知道。”柳小七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得歇著去了。明兒早些收拾好包袱,說不定要打架。”


    賈桂扭頭看董愚,董愚攤手:“我真的猜不出來!橫豎七哥比方才安心多了,咱們也歇著去,明兒多半要打架。”


    賈桂哼道:“你倆都這麽說,明兒肯定要打架。”也迴屋歇著去了。她這幾日急的了不得,如今瞧柳小七安心了、自己也安心起來。


    次日一大早,□□派了人過來替賈桂梳洗打扮。賈桂把她們一個個丟了出去,自己在屋中換好了自己的衣裳看著那嫁衣出神。她知道為了演戲不得不穿,可她實在不想穿。就這麽幹巴巴的坐了不知多久,耳聽“咚”的一聲,大門讓人踢開了。有個女官朗聲道:“王姑娘可收拾好了?該上轎啦——”


    賈桂單手拎起嫁衣蓋頭:“收拾好了,這就走吧。”


    那女官才剛皺起眉頭,董愚在旁說:“她不想穿的衣裳誰也沒法子逼著她穿。”


    女官看了他一眼邁步進來正要朝賈桂伸手,半塊磚頭“唿”的飛來過來正砸在她胳膊上。女官“哎呦”一聲疼得掉下淚來。柳小七淡淡的說:“去看大夫吧,折了。”乃掃過其餘女官的臉,“下一個就是不折胳膊,是丟性命了。”眾女官頓時嚇得麵如金紙。


    賈桂嫣然一笑:“我早就說過,我不是你們世子娶得起的。各位,迴去跟你們世子說,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有兩個女官進來將那折了胳膊的扶出去,當真再沒人敢上前勸她換衣裳了。僵了半日,外頭有人催說吉時已到。賈桂大大方方背著自己的包袱,手裏拎起嫁衣蓋頭往外走。柳小七等人並未換什麽新衣裳,卻個個背著包袱,一副不是去送親、而是要出門的模樣。花轎停在院中,賈桂掀開簾子走進去坐了,還喊道:“我都不記得多久沒坐過轎子了。”


    秦王的人見她終究是上去了,頓時撫了撫胸口。領頭的女官正要示意吹打起來,賈桂一骨碌從轎子裏頭鑽了出來,顫聲道:“轎子裏什麽都沒有!"


    柳小七聞聽一個箭步衝進去一看:這轎子與昨日那青年給的圖紙所繪全然不同,根本沒有夾層、也沒有什麽小丫鬟的衣裳!空蕩蕩的不過是個尋常的轎子。董愚聽了也搶進去瞧。三個人在裏頭麵麵相覷了半日。賈桂臉兒都嚇白了。


    柳小七思忖片刻,揮手道:“不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賈桂問道:“我還坐嗎?”


    “坐。”柳小七道,“你隻管坐。這麽大的事兒,縱然你叔叔離開太遠不知道,局座豈能不知?我就不信他沒有安排。”


    賈桂急得掉下淚來:“好多天以前你也是這麽說的!我都讓人家逼上轎子了!”


    柳小七笑道:“傻孩子,七哥是幹哪行的?大不了打架嘛,打架也得有擎製不是?”


    賈桂實在怕的緊,搖頭:“我不敢坐。”


    董愚道:“要不我同你一道坐?”


    柳小七想了想:“也行。你們倆功夫太差,打起來恐怕讓人家抓去當人質。”乃迴身出了轎子,喊柳明漪也上去,“路上挺遠的,走著累。裏頭好生寬敞,你也坐轎子。”


    柳明漪不知出了何事,當真背著小包袱上了轎子。這下好了。一頂花轎裏頭一男一女一孩童,不知道算是什麽。柳小七迴頭向領頭的女官笑眯眯道,“可以起轎了。”那女官臉兒都成了烏青色,張著嘴半日出不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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