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坐在後世氣息濃烈的大佳臘政府大樓辦公室,聽柳小七說了半日先帝往事,忍不住罵了一句後世髒話:“操他大爺!”


    柳小七翻了翻眼皮子:“你發什麽牢騷?我們家替他們家賣了好幾輩兒命呢,我都沒抱怨。”


    賈琮哼道:“那是你們家祖宗傻。”


    柳小七橫了他一眼:“說得就跟你們家祖宗不傻一樣!”


    賈琮噎了噎,想辯駁又無可辯,隻得問道:“甄得仁那老頭兒後來使了什麽招數晃點的先帝?”


    柳小七輕輕一笑:“甄得仁雖不是道士,他師父卻是天師道的。”


    原來甄得仁拿到盒子時,略瞧了瞧便明白是怎麽迴事了。盒子上刻有他師父的私印——旁人不認得,他卻認得。他師父說過,凡做機關之匠人在學的時候都會學著些講究,什麽一元兩極三才四象五行**七星八卦九宮十方,做時便依著這些來做。破機關之人也學的這些,也依著這些來破。故此,有序機關免不了被人破;唯有無序,方無從破解。


    那盒子外人是破不了的,甄得仁能破。要破也不難,隻是須得費些功夫。三十六個天罡,沒人知道他師父用了什麽排序安置的機關。將每種可能都試驗一遍,總能試到能開的那一種。隻是這種東西,不知底細之人不敢貿然妄為,恐怕弄錯了、機關會損傷裏頭的物件。甄得仁自然不能告訴先帝真話,隻說自己須得花上數年功夫慢慢研究。先帝好容易才找到這麽一個行家,他說什麽都依。


    甄得仁遂在馬力山住下,扮作畫師,每日溜達著看看景色、與和尚道士閑談,勾搭小寡婦。迴去假意在住處畫一堆機關畫稿糊弄先帝派來照顧他飲食起居的小太監,自己背著人一種一種的試開盒子的排序。終有一日試驗出來了,盒子打開。他一眼便認出了裏頭天師道的信物,迴想起他師父在世時說的天師道種種,頓時猜出因果來。天家如此狠厲絕情,連天師道彌勒教都用完即除,何況自己?自己一條命還罷了,保不齊連家裏的老婆孩子也難逃一死。他遂立刻將盒子蓋迴去,假扮什麽都沒發現。


    甄得仁手藝了得。他雖離不了孝慈縣,卻能向先帝要許多材料,隻說是為了破盒子裏頭的機關使的。就如同孫猴子給朱紫國王看病一般,他拿著這些東西明麵上日夜胡亂搗鼓,實在隻取了其中幾樣,仿製了一個與天師道信物極相似、卻小了一圈的假信物。趁著過端陽節,先帝派了心腹太監來送賞賜,甄得仁謝恩時不留神將假信物從懷內掉了出來。那太監好奇,問他是什麽。甄得仁道:“此乃先師留下的。前幾日先師生辰,取出來祭拜。”


    太監迴宮後將此事奏給先帝,先帝聽他說了那假信物的模樣,驚得了不得!立命那太監快些趕迴馬力山,取甄得仁師父留的那東西迴宮。太.祖爺在時先帝見過真品;如今一看這假的,腦中頓時湧出無數種念頭來。遂派了一個伶俐的太監過來試探甄得仁。甄得仁一心盼著活命,編了許多不挨邊的故事,又拿模棱兩可的話勾搭著。宮中太監最擅依著蛛絲馬跡胡思亂想,想多了拿話去試探甄得仁、甄得仁依著他的話再瞎掰,越來越離譜。


    最終那太監從頭囫圇想了一迴,認定甄得仁是天師道一個要緊人物養的私生子,他那師父奉命去金陵教養他。甄得仁生父並未死於太.祖爺之手,乃漏網之魚。隻是他也信了自家天師閉關修煉去了,遂領著教眾蟄伏民間。甄得仁又編了一件奇物,說是他師父提起過的。東西不大,卻能抵擋千軍萬馬。他想著,有了天師道的身份,加上這件不知藏在哪裏的奇物,說不得皇帝就能放過他性命、拿他來釣天師道的人、好奪那奇物。


    甄得仁虛耗數年功夫,愣是沒打開那盒子,向先帝告罪:“小人隻會做木匠,不會破解機關。”先帝失望之極。他雖沒打開,卻不知是天師道的什麽人,暫不敢殺。遂命他另做了一個機關盒子,還特意用的老樟木。甄得仁果然另做了一個,便是當年林黛玉等人從一座廟頭盜取的那個。並做了個石頭兔子,好將他師父的老樟木盒子藏起來。先帝又命石匠另雕了十一隻生肖,藏於馬力山一山坳湖底,自然少不得機關埋伏。


    先帝自是全然不知,極讚他手藝精巧,封了個四品閑官打發他迴鄉;臨行前命人向他要了那假信物走。甄得仁逃出生天,阿彌陀佛。老爺子心知肚明,皇帝手裏的東西是假的。倘或他不用還罷了、一用必然露餡,自己有死無生。


    先帝便遣了細作拿著假信物往早年天師道猖獗之處碰運氣。甄得仁手藝極精,天師道又與首領斷絕音訊多年。雖知道這東西不是真的,也分辨不出是不是另外一件要緊之物。誤打誤撞之下,先帝根本沒發覺那玩意是假的,甄得仁又多活了幾年。


    也隻是多活幾年罷了。先帝既然用不了天師道,便想找到甄得仁所說的那件“奇物”。先帝的人拿著假信物混入天師道後死活打探不出那件“奇物”,旁人皆不知有這麽個東西。先帝想了數日,猛然拍案:“莫非就在甄得仁他自己手上,故此旁人不知道?”遂打發了精明細作上甄得仁左近去套話。


    甄得仁知道那東西子虛烏有,細作沒多久便露了馬腳。甄得仁頓時明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背,皇帝以為奇物在自家呢。遂裝憨賣傻,細作費了多年也沒探聽到半絲消息。日子本來不鹹不淡混過去,甄得仁以為自己刀尖上求命也成了;那細作忽然急了,七七四十九招什麽法子都使。甄得仁頓覺不好,上甄應嘉府上探了探,得知皇陵地下墓穴將要修完。老頭兒心裏咯噔了一下——皇帝必是想要謀那天師道的奇物替他自己守陵。無奈,送了最聰明的小孫女去甄應嘉府上避難。半年後,先帝實在等不得了,命大內高手夜襲甄得仁府奪取奇物。


    血洗甄府後,先帝又派人細查甄家每一寸瓦片,終在甄得仁臥室一個書櫃夾層中尋到了一封信。那信的封皮兒便是上奏天子的折子,搜查的人不敢看,快馬送進京城。先帝打開那信一瞧,甄得仁將自己做的事多半交代了。從早已打開過那盒子,到做了個假信物、編了個假奇物。“聖人,你讓小人耍了。”先帝氣得七竅生煙,偏他全家已死,有氣沒處撒。


    後先帝身子快要不成了,方將此事說給太上皇。太上皇打發人去馬力山查看了一迴地勢,又打發人往金陵查甄得仁——他想著,這老頭既然開過盒子,說不得留了別的線索?太上皇比當年的先帝更著急想要彌勒教與天師道的勢力為己用。可惜的緊,他還沒來得及著手追查此事便失蹤了。


    多年後,賈敘領著人在馬力山湖底找到了十二生肖的石雕,並發覺湖底機關悉數被拔了銷子。賈敘立在湖邊思忖片刻便明白了。當年安置這機關時,最終多半是甄得仁親自去查驗的。那老頭兒悄悄把銷子全都拔了……湖底機關遂成廢鐵。


    賈敘想著,他安排了一個聰慧的孫女記住天罡排序,又拔掉湖底機關的銷子,總不會是沒有緣故的。乃細查甄得仁當年在這馬力山所為,查到了他的兩個私生子——一個已死,想必是朝廷所為。又從他的姘頭李桃娘處套出了話,拿到了甄得仁給兒子留下的書信和畫。顯見他是怕兒子中了機關才拔去銷子的。偏那李桃娘是個有野心的女子。看賈敘仿佛是個大官,絞盡腦汁將甄得仁的一切都說給賈敘,隻為了求些好處。“唯有無序方無從破解”那些話便是甄得仁醉酒後說的。李桃娘不知何意,偏她記性好、記下來;賈敘卻猜出了個八.九分。


    他本預備將全部序列試一迴,可巧賈琮來信說要送甄茴進京。賈敘想著,既如此,不如從她口中哄出天罡排序來。萬一自己沒猜對,胡亂戳了幾迴、機關把盒子毀了呢?便給茴香設下一個大套。先命李桃娘母子二人幫著演戲給李翠花瞧,又特將書信和畫兒放在尋常婦人慣愛藏東西之處讓她偷走。李桃娘的兒子不是甄得仁的,李翠花的兒子是甄得仁的,她豈能放過讓兒子借生父之力當官的機會?真真假假,哄出了甄茴的密碼。至於甄茴解開的那個盒子,隻要在每個天罡孔穴上戳一下,不論排序如何都能打開。


    柳小七開了真的盒子,取出裏頭的信物。自己閑得無聊,又胡亂戳了許多迴,盒子皆不曾毀了去。方知道李桃娘記性極好、所言不虛。甄得仁說:“新君的人若沒找到我那孫女也不礙事,你隻管讓我們珠兒將全部序列試了一迴、總能試出一個對的來。我便是這般找到的。”隻是賈敘說做戲做全套。如今甄茴算是自己人了,倘或讓她發覺不妥、危險的緊。李桃娘和她兒子皆被滅口。


    賈琮聽罷頭皮發麻。良久,長歎一聲:“這兩個人……可以不殺的。”


    柳小七道:“我也覺得可以不殺。”


    賈琮道:“當時你就應該攔著五叔。”


    柳小七苦笑道:“他是局座。”


    賈琮怔了怔,一句“要學會說不”壓在舌頭根子地下,久久吐不出來。幹賈敘這一行,下屬當真不能向領導說“不”。不然,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亂子。


    柳小七道:“局座說,他怕你把這兩樣子東西毀掉。”


    賈琮摸了摸鼻子:“他怎麽這麽了解我。我正在猶豫呢。”


    柳小七奇道:“為何要毀掉?”


    賈琮歎道:“宗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力量,一旦落入歹人之手,能把活人變成機器人。而且強大,不然怎麽太.祖爺都滅不了?我不確定我有能力改造它們。”


    柳小七思忖片刻道:“何必改造?拿來用不就好了?你不是說,但凡人力足夠巧妙,連洪水猛獸皆可拿來用麽?”


    賈琮苦笑道:“宗教不是洪水猛獸,主體是人。依我看,宗教絕對不能擁有兩樣東西:稅錢和教眾的行動指揮權。你瞧,西洋人的教會權力極大,他們便有這兩樣東西。佛道兩教在我國源遠流長、信徒眾多。念念經、修修法,得閑普渡一下眾生,這個我歡迎;像彌勒教和天師道這樣的,除了佛法道法還有錢有人,我必容不下他們。因為他們非但有規矩,還有維護規矩的能力。而他們的規矩和我的規矩顯然不是一套規矩。他們的信徒聽我的還是聽他們的?”


    柳小七道:“肯定聽他們的。”


    賈琮道:“尋常僧道若有違法,官府可以拿下問罪,猶如給蜀王府地下挖地道、藏七陰陣的那惡道人,被蜀王處置了。倘若他背後有強大的天師道呢?蜀王還能處置他麽?會不會被救走了?”


    柳小七眨了眨眼:“我怎麽沒聽明白呢?如今兩件信物在你手裏,你把他們的錢人悉數收到手中以供己用不就得了?”


    賈琮瞧了他一眼:“太.祖爺也曾把他們悉數收為自用,最後呢?連手握國家機器的皇帝都沒辦法對付他們,隻能哄騙其蟄伏。這力量之大,太可怕了。而且他們也不是無償幫忙的,不是都要求興佛興道麽?佛教道教流派眾多,總不可能一起興了吧。”


    “自然是興他們自己那一派了。”


    賈琮點頭道:“皇帝幫著興他們自己那一派,他們便能新招許多門人弟子,又有新的錢人流入,愈發壯大。這些人便會守他們教派的規矩,而不是國法。一旦他們的規矩與國法衝突,他們便會站在國法的對立麵。最可怕的是他們實力強大、能對抗官府。國無法不立。俗人犯罪則罪,僧道犯罪則免,天下得成什麽樣子?大家都去出家不就能肆意妄為了?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太.祖爺看似忘恩負義,實則毫無辦法。倘若他遵守信諾,便是生生毀掉了自己打下的江山社稷,也毀掉了整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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