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派兩千兵馬追擊二十餘人而敗歸,氣得將眼前能砸的都砸了。他素來是個愛顏麵的,最要名聲,平素也常穿半舊的衣裳在人前晃來晃去。如今做下這般荒唐事,豈非叫天下人笑掉大牙?左右見了俱不敢上前,倒是他身邊那個花公公,候著他狠狠發了一通火過後,小心翼翼上前低聲道:“王爺莫要心焦,老奴覺得事兒還沒至於那麽棘手。”


    “嗯?”秦王瞧了他一眼。


    花公公道:“素聞賈琮是個不愛惹事的。早年在京中,他那個堂兄賈寶玉讓一個叫馬道婆的妖婦作五鬼之法害了,他情急之下說了兩句泄漏身份的話。偏後來不論誰問起他俱不承認。”


    秦王想了想道:“那事兒孤已查得清清楚楚,賈政親口說的。賈琮當日才剛從外頭迴去,聽一個丫鬟略說了三五句話便知是怎麽迴事、何人所為。”


    花公公道:“王爺您瞧,他隻不承認!可見不是個願意施法給人看的,每迴都是迫不得已。老奴覺得,他這迴也不肯說出去的。會不會……”他壓低了嗓子道,“會不會這般下界修行的人物兒,玉帝不許他們使用法術?倘若讓什麽山神土地灶王爺知道了、上天奏予玉帝,他又得再修一世?故此他偶有施法也不敢讓人知道、唯恐走漏風聲?”


    “嘶……”秦王不禁負手思忖起來。


    花公公趁勢又說:“他口裏道,‘大不了再修十世,又不是沒修過。’這話分明帶著怨氣呢。當真讓他再修十世,指不定多少牢騷。可知他也是不願意有違天條的。”


    “嗯……”秦王內裏將何將軍所述賈琮在熱氣球上裝逼的那些話反複嚼了幾遍,自言自語道,“倒也有理。道家本是行善濟世的,他那性子又總忍不得殺戮。”


    “何況還是被罰下界修行,猶如罪人在服罪役時又犯罪,保不齊就要罪加一等。”花公公道,“忍不得犯了戒,自然不願意上頭知道。故此他素來不張揚,旁人提起來他俱說是謠言。那事兒,也必不會說出去的。隻要他不說、咱們不說,還有誰能知道?”


    秦王聽罷連連點頭:“不錯。兩頭都不說便沒人知道。”乃立時傳令,知道此事的俱封上嘴、不得泄漏半個字。過了半晌,又不放心道,“他真的不會說?”


    花公公道:“王爺細琢磨琢磨那句話。‘大不了再修十世,又不是沒修過。’老奴疑心,他因造了殺孽被罰十世修行,這是十世當中最後一世。故此他愈發謹慎,不敢輕舉妄動。這迴若不是被逼急了,怕是也不會施法的。”秦王麵色一青——他也怕得罪神仙。花公公趕忙說,“他修他的道法、您做您的王爺,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井水不犯河水。誤會而已。王爺打發個人去說明白些了便好。”


    秦王忙道:“孤這就打發人進京。”


    花公公弓腰道:“王爺,老奴覺得,秦國的事兒秦國了,王爺向高家說明了便是。”


    “嗯?!”秦王那臉又沉了。


    花公公低聲道:“京城終歸是燕王的地盤,高家再如何也在秦國呢。衝著他姑祖母賈太君,賈琮也得安生點子不是?他既是上頭下來的,倘若不是為了佐世,便隻是為了修行了。世間俗物論理說應當袖手不管才是,偏他卻一直幫著燕王,說不得也有榮國府就在京城的緣故。他得顧念些家眷不是?”


    秦王眼神動了動。是了,倘若將高家趕去了平安州,賈琮便肆無忌憚了。高家留在秦國也有好處。再說,丁滁有沒有別的心思不好說,私念必是有的。留著高家,猶如丁滁有了項短處在自己手上,趕著他提心吊膽、老實幹活也非壞事。念及於此,他撚著胡須道:“高家……就不必管他們了。”


    花公公由衷的下拜說:“王爺英明,老奴敬服。”秦王聽著頗為耳順。


    乃打發信得過的人去審問那個叫靜得的和尚。和尚招供說,他知道賈琮是個有來曆的,諸王又都看重此子,恐怕他如同元朝之丘處機般大興道教、必貶壓佛法。遂想趁此機會滅了他。秦王半信半疑,拿著供狀想了許久。抬目看見花公公上來換茶,便問道:“依你看呢?”


    花公公道:“老奴瞧著,這和尚說的是實話。賈琮來長安也有些日子了。靜得若有別的心思,何須等到他人都已經走了才想著追殺?還不早動手了?這些僧道都有點子本事,怕是賈琮離城時方發覺有異、推斷出是因他而起,遂起了歹念。”


    秦王道:“賈琮不是被人綁架了麽?說是好懸丟了性命。”


    花公公笑道:“王爺莫非疑心那事兒是靜得做的?老奴看,靜得分明想要他性命。他被綁走了那麽久,若是落在想要他死的人手裏,哪裏等得到逃出來?在那個茅房裏頭便得讓人結果了性命。”


    秦王不禁點頭:“也有道理。”又皺眉道,“這個靜得和尚既是佛家之人,莫非孤王還動不得他麽?”


    花公公低聲道:“這樣的和尚,佛祖當真肯收麽?佛家才是正經的慈悲為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平素連肉都不吃的。”


    秦王頓時說:“不錯!這和尚打著佛祖的旗號造孽,才是犯了佛家大戒!”他本是一腔怒火無處發去,有心宰了這個和尚泄憤;又怕讓佛家報複。得了這話,心下大定,登時下令將那和尚就地正.法。


    君主一言快如風。待曹先生等人知道,靜得和尚早已人頭落地。秦王又使人賜了些東西給高家的賈太君,並派了花公公親去安撫解釋。花公公極擅言辭,迴來含笑向秦王迴話:“老奴幸不辱使命!”秦王大喜,重賞於他。


    靜得和尚一死王仵作便坐不住了。他上了年紀愈發惜命,凡事多往壞處推去。他想著,如今隻做姬先生向賈琮兜了底,這一係的人怕是都兇多吉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可巧過兩日城郊出了命案,他與小徒弟一並去驗屍。查驗一番後,王仵作背著小包袱隻說去找點東西便再沒迴來。小徒弟左等不見師父迴來、右等也沒人影,大驚,忙打發了眾人去尋找。將左近都翻遍了,連王仵作的人毛也沒見一根。


    那一頭,賈琮等人拿著高家給的軍營文書走八百裏加急道,一路風馳電掣般到了京城外。賈琮與陳瑞錦略作商議,先分作兩路。賈琮領著其餘人馬暫去城郊一處宅子歇著。那兒是先義忠親王建的,有條地道穿過護城河直通城內,是早年賈赦替賈琮買的。陳瑞錦帶著姬先生進城找賈敘。


    當日賈敘接到長安來的飛鴿傳書也驚出了一身冷汗,亦萬分慶幸大侄女婿費心思琢磨出的那些密碼。好在他手下有了一大群大內護衛,最不缺人手,遂命人日夜盯著西寧王府。西寧王爺做夢也沒想到賈家能有這麽些人物,防不勝防,短短數日便讓他得了不少情報去。


    賈敘也猜到他們必會快馬進京,故此好生在小花枝巷家裏等著。陳瑞錦領著投誠的姬先生找上門來,賈敘與柳小七可巧都在呢。陳瑞錦先介紹了姬先生,又指著他二人說,“這兩位是五爺和七爺。”姬先生不敢多問,老老實實從頭說了一遍他知道的,賈敘又盤問了他許久。


    與賈敘而言最重要的便是西寧係的隱語和他們在秦國的探子。拿著隱語單子瞧了半日,笑向陳瑞錦道,“他們猜我們的決計猜不出來。”


    陳瑞錦好笑道:“又不是你們爺倆的功勞!個個興的什麽似的。”


    賈敘道:“煩勞姬先生暫且在我們這兒呆幾日,我與你準備些戶籍路引子,再安排人送你從天津港乘船去東瀛燕屬。”姬先生長揖而謝。


    陳瑞錦吃了盞茶,思忖道:“我們這趟去來匆忙,丁滁的事兒始終沒弄明白。總覺得心裏頭不安生。”


    賈敘道:“既這麽著,我派個強手專門去查他。”陳瑞錦點點頭。賈敘又命柳小七說,“拿著名錄,設法賣給秦王特使,越快越好。”


    柳小七笑道:“這個容易。”領命而去。


    從小花枝巷出來,柳小七拍馬直去了秦王特使府送帖子。秦王特使聞報大驚。獵鷹書局的殷七爺從來都是穩坐釣魚台、等人上鉤的,何曾聽說他出門訪客?不禁思忖了半日,終是命人請他進來。


    不多時柳小七進來,含笑向他作了個揖:“特使大人好。”


    特使笑站起來迴禮:“那陣風把殷七爺吹來了?”


    柳小七道:“實不相瞞,我是來上門推銷的。”


    “哦?”特使撚著胡須道,“這話是何意?”


    柳小七道:“特使大人想必也聽說過,我們局子隻是做買賣的。做買賣嘛,可以自產自銷,也可以買貨品來賣,也可以是我們尋買家買、再尋賣家賣。”


    特使道:“老夫聽糊塗的了。”


    柳小七四麵環顧了幾眼問道:“特使大人此處說話可方便麽?”


    特使笑道:“聽說是殷七爺來了,老夫早早安排人在外頭守著了。”


    柳小七點點頭,道:“我們局子有個大客戶,前些日子在長、安、公幹。”秦王特使頓時唿吸一滯。柳小七頓了頓,緩緩的說,“也不知道出了什麽湊巧的事兒,橫豎就是幫我們找了個貨源。那些貨,絕對是好貨啊——”特使不覺睜大了眼盯著他。他又慢條斯理道,“拿著貨源的那位麽,並不肯直賣貨給我們,隻托我們做個中人。而他的貨,除了秦王也不便賣與別家。”


    特使重重吸了幾口氣,問道:“敢問,他賣的是什麽貨?”


    柳小七款款捧起茶盅子來抿了一口,道:“他本是別家在秦國的細作頭目,算是二把手。因與大頭目因故反目成仇,托我們那大客戶幫忙逃出了秦國。隻可憐孤身一人、衣食無著。京城好個花花世界,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特使頓時明白了,啞著嗓子道:“他想賣了他主子?”


    柳小七含笑道:“他跟著他主子不也就是為了錢麽?”他傾身向前道,“特使大人,有錢能使磨推鬼。”


    特使拍案:“好說!隻是那貨可真麽?”


    柳小七道:“我們神盾局什麽時候賣過假貨?縱然不是我們的貨,經了我們的手也必查驗清楚。請特使放心,小店買賣公道,不白抽你們兩家的頭。”


    特使眯起眼來:“怎麽七爺要抽兩家的頭?”


    柳小七笑彎了眉眼:“大人,小店養著不少夥計,也要吃飯穿衣娶媳婦的。”


    秦國特使哈哈大笑:“好說好說!”


    柳小七舉起茶盅子來:“這買賣乃是三贏。那細作二頭目的消息隻能賣與秦國、總不能賣與他前東家不是?秦國豈能不買?若沒有神盾局做中人,秦國查驗那細作消息的真偽也得費不少力氣。”


    特使連連點頭:“七爺說的事,這買賣老夫做了。隻不知那位大客戶是何人?”


    “大人,那個就與秦國不相幹了,何必打聽得那麽清楚?”柳小七微笑,手裏依然舉著茶盅子,“這麽要緊的人逃跑了,說不定長安那邊有什麽變化呢?”


    特使也笑舉起茶盅子來,二人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姬先生交代的西寧係的細作,柳小七幾乎都賣給了秦王特使,隻除去了他的舅舅曹先生和曹氏二人。曹先生藏得深,從不親自出麵與人聯絡,多半命手下出去做事。陳瑞錦在長安時與曹氏見過兩次,第二次還是她主動去的世子府。馮紫英在長安也少不得人手,必知道此事。若是秦國清洗西寧係的燕國細作連曹氏一道洗了,恐怕有人聯想到榮國府頭上去。陳瑞錦見過曹氏,也知道這女人並非忠於燕王或西寧王爺,隻是遵從父命罷了。


    秦王特使得了細作名錄,看那密密麻麻幹什麽的都有,嚇得出了好幾身冷汗。當即抄錄了好幾份,命好幾撥心腹走不同的路快馬送迴長安、親手交予秦王。而曹先生被他外甥的信哄住了,遲疑數日方寫了秘信送往京城,信使才剛出長安城門。眼下西寧王爺對出了叛徒這件事暫時還一無所知,秦王特使的人遂平安無事從大路小路趕赴長安。


    而郊外的賈琮卻得了高家送來的飛鴿傳書,王仵作失蹤,嚇得趕忙求著陳瑞錦畫了十幾幅王仵作的畫像讓送給賈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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