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姬先生來尋賈琮,要將同夥們打包賣了換他前未婚妻曹氏;賈琮答應做此買賣。兩日後,姬先生交前半批貨,待賈琮他們救出曹氏和小郡主後再給後半批,特挑了個暗窯子的後花園水榭相會。


    姬先生是獨自來的,見賈琮與陳瑞錦兩人過來,含笑拱手:“聽聞賈先生素來不愛在密室商議要緊事。”


    賈琮道:“嗯,密室給人憋屈感,悶得慌,我不喜歡。”


    姬先生瞧了他一眼:“密室易隔牆有耳。”


    賈琮道:“空曠處也未必隔樹無耳,耳力強大到可怕的人多了去了。貨帶來了?”


    姬先生乃從懷內掏出一卷單子交給他。賈琮口稱“謝謝”,轉手交給陳瑞錦。陳瑞錦輕聲道:“我們要不要核一下。”


    賈琮扭頭看了她一眼:“核他幹嘛?咱們也不是行家。”


    姬先生奇道:“賈先生如此信任晚生麽?”


    “沒。”賈琮道,“細作這一行博大精深,不是我這個外行乃能弄明白的。送去給馮大哥。”


    姬先生大驚:“馮大人原來竟是賈先生的人?!”


    賈琮莫名道:“你腦子瘸了麽?馮大哥是我大哥,他是內行我是外行,這東西我拿著也看不出什麽來,不如給他留個底。同行是冤家,那個什麽西寧郡王遲早會給他挖坑的。”乃歎道,“戴笠和陳立夫不是那麽好當的。”


    姬先生愈發奇了:“給馮紫英留底?賈先生這是何意?”


    賈琮也愈發奇了:“你聽不懂人話啊!我是外行,馮大哥是內行。我倆的交情誰不知道?他若被人坑了,我有什麽好果子吃?西寧王爺對付我不就是為了對付他麽?”


    姬先生有些急了:“可馮大人是燕王的人啊!”


    “有什麽不對麽?”賈琮攤手道,“我也是燕王的人啊——我們倆也算不上結黨吧。就算我倆說我們沒結黨也得有人信啊——”


    姬先生失口喊道:“賈先生不是要自立麽?”


    “你從哪兒得來的判斷我要自立?”賈琮扯著嘴角道,“自立得有王者氣度,你看我有麽?”


    陳瑞錦在旁莞爾一笑:“沒有。大老爺都更有氣度些。”


    “拉倒吧!”賈琮哼道,“他那叫土匪氣度,跟王者氣度是兩迴事。”


    陳瑞錦含笑瞧著他:“那是你老子。”


    “所以我沒說兵匪氣度。土匪比兵匪還更霸氣些。”


    姬先生笑道:“賈先生客氣了。早年賈先生在長安替高家老太君做壽寫的那首詩,極有王者氣度。”


    賈琮懵然:“哈?詩?”撓了撓腦袋,“一點都不記得了。”


    姬先生輕輕搖頭,又思忖片刻道:“賈先生可是疑心有人偷聽?”


    賈琮聞言四麵張望一番,小聲問陳瑞錦:“樹上有人麽?”


    陳瑞錦道:“沒有。亭子頂上也沒有。”


    姬先生笑道:“既這麽著,賈先生何故裝模做樣?”


    賈琮瞧了他兩眼:“什麽意思?”


    姬先生道:“賈先生上迴不是承認了要自立的?”


    “你出現幻聽了麽?上迴我們根本沒提過這個話題,不過是做買賣罷了。你給我西寧郡王在秦國的細作名錄,我幫你從秦王世子那兒偷你喜歡的女人出來,然後你們遠走高飛、去外洋過日子。我跟你說,東瀛那邊不錯,發展極快。帶些錢去,你又有才學,過好小日子並不難的。”


    姬先生啼笑皆非:“難道晚生聽錯了?賈先生不是說得明明白白,你要查燕國在秦國的探子?”


    賈琮好笑道:“請問姬先生,你還記得我們的原話麽?你問我是不是要查燕國的探子,我說更正,隻要查西寧郡王的探子而已,因為他特特針對我。你細細想想,我們是這麽說的麽?”


    姬先生想了想:“委實是這麽說的。”


    “我根本算不上認識他,不過早年有些什麽吃酒唱戲的場麵打了兩迴照麵罷了,他竟然盯著我尋不是!此事還是上迴你們的人綁架我、不留神說漏了嘴,我才知道的。要說不是為了馮紫英,他自己信麽?”乃“切”了一聲,“是他先找我們麻煩的,難道我們不還手?我們又不是聖父聖母。”


    姬先生默然片刻,問道:“賈先生究竟想不想自立。”


    賈琮攤手:“這個問題你們家的綁匪細作問了我好多迴,我每迴都告訴他們我喜歡睡懶覺、無心坐龍椅。我就奇怪了,你們哪隻眼睛看出我想自立的?”


    姬先生噎了一下:“賈先生身上佩著極好的火.槍。比燕王的還好。”


    賈琮道:“你說的‘極好’是因為小?誰告訴你小就是好的?再有,人家紅骨記清清楚楚告訴我這是試驗品,說不定會炸膛。既然是試驗品,就不能量產;不能量產當然不能賣給軍隊。各家王爺縱想買人家也是不賣的,萬一把王爺炸死了他們就不止是賠錢能解決了。姬先生什麽都不懂就不要瞎猜。”


    “賈先生不怕炸膛麽?”


    賈琮微笑道:“不怕,我運氣極好。”我得信得過鎢鋼不是?


    姬先生低聲嘀咕:“果然幾句話就能撇幹淨。”又歎道,“我明白了。賈先生這是‘要騙過別人、先騙過自己’。”


    賈琮橫了他一眼:“固執己見是一種病,得治!”


    姬先生苦笑道:“罷了罷了,晚生還想著來日投靠賈先生做個幕僚呢。”


    賈琮打量了他會子道:“你這樣為了一個女人出賣一群夥伴的主兒,知道底細的大概沒人敢用吧。”姬先生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說話,賈琮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我讚成你。男兒生在天地間,連喜歡的女人都保不住還活著幹嘛?”


    陳瑞錦在旁道:“隻不知人家還肯不肯跟他走。”


    “管他呢,先弄出來再說。”他站起來撣了撣衣裳,“姬先生,迴頭見。”轉身撇脫走了。


    姬先生愣在原地呆了半日,起身穿廊而去。一時到了個小院子,正逢見兩個人灰青著臉從裏頭出來。這二位皆是四方國字臉、三縷胡須,年歲胖瘦都也相當。乃上前行禮:“孫大人,舅舅。”


    那孫大人看了看他舅甥二人:“你們說十萬火急讓我趕過來,就為了這個?想參馮紫英賈琮一本、說他們結黨謀私麽?”


    陪著孫大人出來的便是姬先生的舅舅曹先生,苦笑道:“不曾想賈琮狡猾至此,竟不肯說實話。”


    孫大人冷笑道:“賈琮說的很是。是你們先動手,難道人家還不許還手?你們家綁架都做出來了,拿到王爺跟前去也沒什麽好說的。賈琮是什麽人?從小便不肯吃虧的主兒。他肯隻弄來名錄暗暗交予馮紫英極客氣了。”


    曹先生長歎了一聲,搖了半日的頭:“……有口難言。”


    那一頭賈琮與陳瑞錦出去花樓門口等人牽馬,陳瑞錦低聲道:“我竟沒瞧出哪兒藏了人,保不齊白費力氣唱了一出戲。”


    賈琮道:“橫豎姓姬的說那小郡主是他女兒顯見是假的。那個秦王妃身邊的張公公不說了?容貌長得與世子頗像。貼上門來投誠這種事,隻要有一句是假話,說不得都是假話。對了,這個名錄怎麽辦。”


    “給馮紫英。”陳瑞錦道,“裏頭不會有多少真的,縱然有也不會是什麽要緊人物。”


    賈琮腦子轉了轉,嘿嘿一笑,問道:“你能瞧出可有人盯著咱們不?”


    “有啊。”


    賈琮擠了擠眼:“先不迴高家。”乃翻身上了馬,“上郵局去。”


    他二人遂並轡尋著了最近的一個郵局,拿著榮國府的片子到裏頭尋個安靜的屋子坐了。賈琮命高家派來的小廝去買了幾樣能存放的長安小點心,又要了文房四寶開始寫信。陳瑞錦打開姬先生給的東西一瞧——撇脫的緊,全是名錄,遂隨手抄了下來。不多時二人都寫完了,賈琮把信和姬先生給的單子原件裝入信封,將此信與小點心包成一個包袱,上前台去填單子。他填單子之時,有個人也在他旁邊填單子。那人拿眼睛溜了一眼賈琮的單子上的地址——正是馮紫英家裏,收件人是馮紫英的小兒子。一時賈琮見自己的包裹讓郵局的人仔仔細細放在櫃台裏頭,上麵貼了條子“小心輕放”,麵露滿意,向陳瑞錦道:“走,逛街去!”他二人便出去溜達了。


    賈琮那個包裹沒過多久便落在了孫大人與曹先生跟前。孫大人親將書信拆開來一瞧,啼笑皆非。賈琮那信裏頭大意是,馮大哥,那個西寧王爺妒忌你、妒忌你兄弟我!這是他手下的名錄,我也不知道真假,橫豎你自己防著他點子。並狠狠告了一狀,說自己被人綁架了,而且是在茅房讓綁走的、臭的很。虧得綁匪氣味重、高家又養了追蹤犬,方得救了。嗯,那個……我把參與綁架我的人都宰了替自己出氣。如此這般一一細述,跟說評話兒似的。


    孫大人把信往曹先生跟前一撂:“曹先生還有何話說?”


    曹先生思忖道:“老夫不信。哪有才到手的名錄他轉手就寄走的?會不會是扮給我們瞧的。”


    孫大人哼道:“曹先生不在京中不知道。賈琮打小便是個滑不溜手的,最嫌麻煩,遇事就閃得遠遠的。”乃看了他一眼,“莫要再胡猜了。”


    曹先生苦笑,喃喃道:“他竟遮掩得這般好。”


    孫大人歎了口氣,低聲道:“論理此事不該告訴你。若沒有他幫著,王爺也得不來今日。”又遲疑了片刻方說,“當年,賈琮偶爾得了許多兵器,各色都有,極多、極多、極多。”他連說了三個極多,驚得曹先生眼睛都睜大了。孫大人接著道,“那些東西本是先義忠親王藏下的。賈琮若有自立之心,大可以誰都不說、藏匿下來,拿去養山賊水匪海盜都好。”


    曹先生看了看孫大人,試探道:“那些兵器……他……獻給了王爺?”


    孫大人點點頭:“當年王爺手裏有錢有人,隻缺兵刃。若沒有那些,許多事兒壓根辦不了,太上皇這會子隻怕還在位呢,王爺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他信手從懷內取出嶺南火柴點著架子上的蠟燭,將賈琮寫給馮紫英的信和姬先生寫的名錄單子湊近火苗子燒了個幹幹淨淨。“迴京後我會去見馮紫英、跟他說清楚。都是自己人,何苦來烏眼雞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曹先生默然半日,咬牙不語。孫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了。曹先生看著姬先生道:“你看賈琮可是真的有心自立麽?”


    姬先生道:“此人狡詐,咱們拿不到證據。甥兒敢說,他決計有自立之心。舅舅,野心一物未必生而有的。縱然他從前給王爺獻過兵器,說不定那時候他是真心想跟著王爺。這幾年他名聲也大了、本事也長了,心思遂變了。”


    曹先生歎道:“隻是沒有證據。他怎麽連條縫兒都不漏?”乃愁眉不已。


    偏這會子有人進來迴話,陳瑞錦給世子妃送了箋子。說是上迴同側妃曹氏吃的茶極好、曹氏為人也有趣。自己也快要離開長安了,想再同她吃迴茶、聊會子天。世子妃不大有主意,當日邀她與高家眾位姑娘過去本是受了身邊一個嬤嬤的攛掇。見了這箋子,含笑道:“既要見她,怎麽來問我?”遂答應了。


    這日下午,陳瑞錦笑吟吟獨自去了世子府。先見著世子妃說了些客套話,又往當日她與曹氏吃茶的那處坐了。聽雨堂如故、蓮花如故、水鳥如故、時辰如故、連茶爐子和小丫頭都如故。曹氏苦笑道:“不想陳姑娘還來見我。”


    陳瑞錦直言道:“你表兄與你可聯絡了?他想托我們救你離開世子府。”


    曹氏默然片刻,正色道:“還請姑娘告訴我一句實話,他與我父親可還有活路麽?”


    陳瑞錦道:“不知道。橫豎秦王信不過他們,已經開始查了,能不能查出來不好說。”


    曹氏紅了眼圈子:“隻盼著莫要牽連我那苦命的孩子。”陳瑞錦不語。過了會子,曹氏又搖頭,“她縱然得了性命,落在別的女人手裏又能得好麽?”頓時垂下淚來。


    “你想跟姬先生逃走麽?”


    曹氏搖頭:“世子極愛我。我隻養了個女兒,又聽王妃的話,旁人也少尋我的不是。”她欲言又止了會子,終於道,“我瞧著,世子比表哥強出去許多。”


    “原來你不想走啊。”陳瑞錦托著腮看了看她,“要不要跟我做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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