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冒雨引兵追剿大內柳家,領路的乃是大內從前的一位太監護衛。柳老爺子看了看他道:“先帝在時就曾說過,你眼皮子淺、禁不得權勢相誘。他老人家果然沒看錯人。”


    那太監道:“良禽擇木而棲。柳護衛,你說句良心話,我們王爺不比那一位強?”


    柳老爺子道:“終歸名不正言不順。”


    太監道:“敢問柳護衛,當今天下誰名正言順?”


    柳老爺子避而不答,看了看他身後之人:“九王爺這是何意?”


    那太監道:“依著柳護衛之聰明,豈能不知?”乃上前兩步。


    柳老爺子緩緩從屋內走入雨中。他兩個對視了片刻,柳老爺子忽然一掌朝那太監脖子削去。太監閃身避過,二人就在堂前交上了手。他兩個打得太快,這會子天又黑又下著雨,馮紫英等人皆看不清楚,隻見一團黑影滾動,如風撕大旗一般烈烈作響、殺氣四溢。


    有個禦林軍頭領便低聲問道:“馮大人,要不要幫忙?咱們有火.槍。”


    馮紫英道:“橫豎他們逃不出去,保不齊那位公公與柳護衛有什麽過往要了結。”那頭領答應一聲,退後站著。


    過了會子,耳聽“蹭楞楞楞”幾聲響,像是刀劍出了繃簧,旋即便有鐵器相撞之聲。那二位已經亮出兵刃了。有閃電打落下來,映著刀劍寒光,涼颼颼的。裏裏外外的人都屏氣凝神候著。那太監忽然尖著嗓子喊道:“馮大人,還不動手麽?”


    馮紫英這才明白,人家根本沒什麽要了結的,忙端了火.槍在手,後頭的兵士亦齊刷刷舉起火.槍。馮紫英喝道:“上!”眾兵士跟著他緩緩朝屋子壓過去。


    隻聽柳老爺子一聲斷喝:“站住!”可巧天空劈下一道閃電,照得庭內亮如白晝。這老頭的刀已壓在那太監脖項上了,冷笑道,“再有上前的,老夫就宰了他。”順手奪下太監掌中之劍丟於地下,當啷啷響。


    馮紫英趕忙命人止步,道:“柳護衛,莫急,你隻要投靠王爺,還有的商量。”


    柳老爺子冷冷的道:“老夫若想投九王爺早投了。”一麵拖著太監往屋內退。


    那太監看了看馮紫英,笑道:“雜家認得王爺已經快年四十了,雜家不曾看錯過人。”乃將脖子向前一遞,自己往柳老爺子的刀上撞。


    柳老爺子撤刀比他的脖子還快些,笑道:“這般招數老夫從前也不是沒遇見過。”


    太監喊道:“馮大人,開槍!”馮紫英舍不得如此高手,抬手不許兵士們動。太監急道,“雜家引他出來打架便是為了你們好動手!若讓他們縮迴屋子裏去,火.槍之長處便不顯了!”


    話音未落,耳聽“砰”的一聲,馮紫英開槍了,正打中了太監之腹。太監哈哈大笑:“好、好!”柳老爺子反手捅了太監一刀,他舉在身後當作盾牌便往屋內跑去;屋門口的夜行人亦頓時散開。四周槍聲大作,天上有霹雷閃電響成一團。柳老爺子就如閃電般劈進屋中,廳門頓時關上。


    屋內昏暗,老頭兒將太監撂下。並不知他死了沒有,故此順手又是一刀砍下去。不想就在此時,太監猛然舉起左手來。柳老爺子的刀刃沒入太監胸口,太監射出的袖箭也沒入了柳老爺子胸口。太監尖聲笑了兩下,斷斷續續道:“天下……早晚是……九王爺的。雜家跟了他,並非……受不得……利誘……雜家一個……換你們……滿門……劃算……”


    眾柳家子弟默然,有兩個上前攙扶住了柳老爺子。老爺子苦笑道:“我是活不了了。”屋外有馮紫英喝令兵士列陣聲傳來。眾人雖口裏不言,心中都暗想:馮紫英縝密周到,怕是全家都活不了了。


    有個少年乃昂首喊道:“既這麽著,不如跟他們拚了!拚掉一個算一個,拚掉兩個還賺了一個!”


    另一個也道:“我殺馮紫英,都莫要跟我搶!”又幾個連著出聲,都要出去拚殺。


    柳老爺子道:“縱然都死了,也得留個後。馮紫英忌憚我們的身手,不敢太快攻進來。”


    有個漢子笑道:“外頭有四個呢!還怕沒有後呢?”


    柳老爺子怔了怔,苦笑道:“我柳家自開國以來,世代忠心為主,不想竟要靠他們幾個逆子逆孫留後。”


    方才那個少年拍手笑道:“好了!那沒事了!祖父,殺出去吧!”


    柳老爺子看了看他們:“也好。”眾人頓時精神一震,個個肅立,握緊了腰間的刀劍或是捏了捏袖子裏的暗器囊,殺氣騰空而起險些裂了門窗。


    忽聞“咯吱”一聲,顯見是裏頭的響動,驚得滿屋子人險些跳起來。外頭一道閃電霹過來照亮整個屋子,卻見堂前的長條案下頭露出一個洞,裏頭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有個少年喊道:“誰?”


    下頭有個聲音說:“老七。”當真就是柳小七的聲音。屋內一片抽氣聲,個個驚喜:莫非有救了?!


    隻見亮光從洞中透出,不一會子,柳小七提著極美極貴的玻璃繡球燈籠走了出來,彎腰鑽過條案立在柳家眾人跟前;身後還跟了幾個人,當中便有柳四。他眼睛一掃,皺眉道:“祖父傷著了?”


    柳老爺子臉上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擺手道:“人活百歲終有一死。”


    柳小七道:“別的先不說了。四哥帶大夥兒先走,我斷後。”


    柳四點頭,舉了舉手中的玻璃燈籠返身折入地道。扶著柳老爺子的兩個漢子先走,其餘人依次跟著下去,柳小七與他領來的人暫留屋中。柳家的人腳程快,眨眼全都下去了。他們走時柳小七等人便開始打開腰間的皮囊往四處澆油。不一會子全部淋上了,幾個人都閃身進了地道,馮紫英已經在外頭喊讓他們投降了。末了,柳小七也貓腰進了地道,一壁搖動機關,在地道口就要關上前貼著縫兒射出一支火箭去。旋即地道口封死。


    他才進了地道、火箭還沒射出去之時,地上那個太監竟爬了起來,使盡最後的力氣撞開窗戶躍了出去。火龍在他身後騰空而起,馮紫英的人驚得往後退了幾步。馮紫英顧不得火,闖上前搶了那太監抱著離開火屋遠些,便聽太監道:“柳老頭……活不了……其餘跑了……有地道……郭樞做的……”言罷方咽下氣。馮紫英隻覺天上的雷一個接一個劈在自己頭頂,都快炸裂了。抬目看那屋子,雨中燃火愈發旺,一時半刻沒法子靠近前去。心中暗暗罵了聲:他大爺的!又有郭樞什麽事兒?都死了多少年了!


    另一頭,柳家眾人跟著柳四一路快走,走過極長的地道,可算尋著了出口。本以為外頭也是個什麽屋子,不想居然就是荒山野嶺!出來後才發現,四周一片墳地,他們乃從一株大野槐樹下出來的。若不是這會子才剛逃出一劫、族長還快要死了,幾個少年都快要笑出聲來了。這一身身黑色夜行衣配著柳四等人手裏流光溢彩的玻璃燈籠,委實像是一窩鬼。


    槐樹底下自然站不得那麽多人。除去柳老爺子,其餘先出來的老實去外頭淋雨去。幾道閃電打下來,眾人自然都看見了不遠處一個墳頭立了一人,也穿的夜行衣,負手昂然、氣度不凡。一時柳小七也出來了,那人便走了過來。柳小七抱拳:“局座。”那人點了點頭。柳小七打了個手勢,兩個攙扶著柳老爺子的人緩緩將他放在樹根下。樹下的眾人都跟柳小七一道走遠了些,隻剩下那個局座與柳老爺子兩個,老頭兒胸口還插著袖箭。


    那局座從懷中取出了兩塊牌子遞給柳老爺子,一塊銀牌一塊金牌。銀牌是錦衣衛的,上頭刻著“千戶劉全”;金牌是先帝禦賜的“如朕親臨”。柳老爺子愕然,拿著兩塊牌子看了會子,都是真的。那局座道:“我就是神盾局之首。”


    柳老爺子心中豁然開朗:是了。綠林人哪兒有本事查出許多要緊的消息?除非是朝廷所為。原來自家小七是替先帝的人做事去了。再看這個局座,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正是戲台上最忠的那種忠臣相貌。不禁連連點頭:“好、好!”乃向子弟們招手。


    眾人趕忙聚集過去。柳老爺子指著那局座道:“從今往後,你們隻聽這位大人的。”


    便聽那個局座道:“我是神盾局之首,你們家柳鷹在我這裏做事。”


    眾人齊刷刷抱拳:“局座。”那人點點頭。


    柳老爺子問:“小七,馮紫英若進去發覺沒人,豈非會搜查出地道來?”


    柳小七道:“祖父放心,我們帶了油過去的,方才已點著了那屋子,夠燒一陣子了。”


    柳老爺子道:“你竟能猜到他們會追過來麽?”


    柳小七道:“馮紫英非等閑之輩,多準備個乙計劃沒有壞處。”


    柳老爺子歎道:“你倒是出息。”乃看了看眾人,“今後家裏之事聽小七的。”


    柳小七微微怔了怔,並未推脫,道:“祖父放心,孫兒會照顧好全家。”柳小七本來就得他們家晚輩敬佩,方才又在絕境中救出全家,便沒人有異議。


    忽有一道閃電從樹頂閃下來,順著樹身“滋溜”的亮往遠處墳頭。柳四不禁說:“居然是真的!”


    有個少年忍不住問:“什麽真的?”


    柳四道:“在小七書局裏看的閑書上說,雷雨天樹下最容易遭雷電劈。”


    那少年驚道:“那還不快些扶曾祖父離開這樹!”


    柳小七微笑道:“我們決定要用這個地道口之時臨時給樹上裝了避雷針。”那少年眨了眨眼。


    柳老爺子道:“隻是縱然燒了那屋子,未必能哄到馮紫英。”


    柳小七道:“馮紫英手底下有的是高明仵作。既尋不著屍首痕跡,肯定會往下挖地道的。這一條地道算是報廢了。”


    柳老爺子問道:“這是哪兒?”


    柳小七道:“翻過那座小坡就是一坡梅林一座廟,太.祖爺第七子司徒疇生前便在那兒出家修行,法號一僧。”


    柳老爺子大驚:“這是一座廟左近?”柳小七“嗯”了一聲。柳老爺子不禁老淚縱橫,哭道,“祖宗庇護……”


    柳小七奇道:“祖父,咱們家跟一僧大師有交情麽?”


    柳老爺子這會子已快不成了,又被姓司徒的追殺了一夜,大約也不想把秘密帶到地下去。乃輕笑一聲:“一僧大師之母,本是你的曾祖父柳可信之未婚妻。”


    柳家子弟連同那個神盾局局座都愣了。柳小七脫口而出:“莫非咱們家祖上犯下的大罪竟是與宮妃通奸?”柳老爺子默然。柳小七怔了半日才說,“難怪不許我們家的男人娶媳婦……太.祖爺這招好狠毒。”


    柳家的孩子在外頭放肆了大半年,早已野了心。有個少年便道:“分明他先搶了高祖父的未婚妻。”


    柳老爺子道:“倒不是他搶的。是那家人家看他出息、悔了婚。彼時太.祖尚未打下江山,然已有了人主之相。”


    柳小七歎道:“既然知道是曾祖父的未婚妻,他應該把人還給曾祖父才是,哪有人家送來就大刺吧啦收下的。”


    那個局座道:“哪裏有那麽簡單,裏頭還扯著許多別的事。你們曾祖父當年也是續弦,原配死時兒子已得了兩個;再有,一僧大師之母是先帝之母的親妹子,皇後無子。”眾人麵麵相覷了會子:扯上後宮,再明白的事兒都會成一團亂麻。


    天上又響了一聲炸雷。柳老爺子淒然歎道:“老夫這一世,對天子、對朝廷忠心不二,竟落到如此下場。”


    局座道:“天下人該當這一亂劫,老大人遲早在青史上能得明證。小七他們這些人也不用再躲在深宮不得見人了。明兒日出之後,正大光明過日子。”


    柳小七在旁捏著拳頭朗聲道:“堂堂正正做人!”


    柳老爺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局座,再看看四周的柳家子弟,哈哈大笑:“說的是!我柳家早晚光鑒日月!再不過這等暗無天日的日子!”言罷拔出胸口的袖箭,鮮血噴湧而出。老頭兒最後一句話是,“你們可以娶媳婦了。”


    雷聲轟鳴,老護衛殞命身亡。柳小七揚起臉,也不知臉上是雨水是淚水,望了望東方道:“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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