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後不久,賈環欲陪著建安公主迴廬國省親、探望小舅子丈母娘。建安公主自然留了些人在京中守著院子,交代大丫鬟粲兒記得去戚氏處取訂的那些繡品。陳瑞錦算算日子,自己的腰帶大約快繡好了,遂過去瞧瞧。


    到了巷子口,隻見有家新鋪子正在搬運家具,一群孩子圍著看熱鬧,當中就有柳明漪。陳瑞錦走近前往裏頭掃了一眼,鋪子頗大,夥計正往裏頭填書架子,牆邊靠著新做的招牌在晾油漆,上頭四個大字:獵鷹書局。陳瑞錦好懸沒忍住罵人。也不知是誰的主意,那招牌的底紋竟是一個極清晰的神盾局“鷹”圖案。縱然不想和從前那般隱晦,又何至於招搖至此?


    乃咽了口氣,含笑向柳明漪招手:“小姑娘。”


    柳明漪兩三步跑過來,仰著小腦袋脆生生喊了聲:“客人好!”


    陳瑞錦笑道:“我認得你母親,不必拘束。我姓陳,你叫我陳姑姑便好。”


    柳明漪爽利的喊了聲“陳姑姑”,又道:“你的貨我娘已經繡好了。”


    “這麽快?”陳瑞錦略有幾分吃驚,“可莫要傷了眼睛。”


    柳明漪嘟起小嘴:“阿爹也這麽說來著!”乃牽了陳瑞錦的手迴家去。


    戚氏因得了建安公主護佑,這些日子平平安安,膽子也大起來,便坐在樹蔭下做活。見她來了,趕忙站起來:“陳姑娘快請裏頭坐!腰帶已經繡好了。”


    陳瑞錦道:“明漪方才告訴我了。怎麽如此快的?可是日夜趕工?晚上做活可燃夠了蠟燭不曾?若是害了眼睛豈非得不償失?”


    不待戚氏說話,柳明漪在旁大聲說:“才沒有!那麽點子小火苗兒,哪裏瞧得清楚麽!”


    戚氏道:“莫要聽她小孩子胡言亂語,我晚上燃了十幾根蠟燭呢。”


    柳明漪又道:“我們家統共才兩根蠟燭,娘從哪裏變出十幾根來。”


    陳瑞錦道:“我的訂金和建安公主的訂金已經不少了,買十幾根蠟燭足夠,何須如此舍不得?”


    戚氏歎氣:“哪裏敢胡亂花錢。”低頭看了看女兒,“她都六歲了。”


    陳瑞錦也看了看柳明漪,恍然:她這是預備給女兒攢嫁妝錢!忙說:“明漪還小呢。等她長大了,誰知道世界又變成什麽樣子?橫豎少不得她的嫁妝。”


    戚氏身子微顫,良久,緩緩抬目盯著陳瑞錦道:“那日你忽然過來坐了會子,一言不發便走了。後來……公主來的那日,有個戴草帽的說了那些話,我雖不大明白,卻也聽清楚了。”她頓了會子,張了張嘴沒發出聲來,又張了張嘴仍舊沒言語,如此數次。


    陳瑞錦輕歎一聲:“實不相瞞。前幾日有人托我照料你們娘兒倆。”戚氏頓時滾下淚來,恰如斷線之珠。良久,陳瑞錦道,“你們這巷口要開一家獵鷹書局,他們掌櫃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日後但有急事可以去求助。”


    戚氏拭淚點頭,半晌才問:“他呢?”


    陳瑞錦搖頭:“不知道。橫豎該給明漪的不會短了她。”戚氏眼中的淚如同拭不幹似的直往下墜。柳明漪聽不懂大人在說什麽,隻緊緊抱住母親的腿,仰著小臉看她二人,眼珠子咕嚕嚕轉。陳瑞錦低頭看看那孩子,道,“嫂子還是莫要過於辛勞才是。”


    戚氏問道:“建安公主莫非也是他求來的?”


    “她是我請來的。”


    戚氏拭著淚行禮致謝,柳明漪見了也跟著拱手。


    陳瑞錦思忖片刻道:“嫂子可否讓明漪跟我學點子功夫?倘或有個意外也好防身。”


    柳明漪大喊:“不!我要跟大叔學功夫!”


    戚氏忙問:“什麽大叔?你可莫讓人騙了。”


    陳瑞錦立時猜了出來,蹲下.身子看著她道:“明漪迴頭問問大叔,可不可以讓你也跟陳姑姑學點功夫。不然,你平白無故的會了武藝,旁人必然奇怪。放心,陳姑姑的功夫與大叔是一個祖師爺教的,算起來大叔是我師兄。”


    戚氏猛然明白了,一把摟緊了柳明漪急道:“他們家會不會發現漪兒?”


    陳瑞錦微笑,摸了摸柳明漪的頭:“再告訴大叔,他祖父已經答應讓我收你為徒了,不會有人送你離開你母親的。”乃站了起來。


    戚氏鬆了口氣,忽然又問:“他祖父……怎麽會答應?”


    陳瑞錦道:“他祖父欠了我一個人情。”


    戚氏怔了片刻,大慟,鬆開柳明漪跪在地上使勁兒磕頭,一會兒功夫就磕了七八個。陳瑞錦也不喊她停下,隻道:“嫂子不必謝我,我終究是受那位所托。”戚氏又磕了會子,如渾身脫力一般跪倒在地上,放聲大哭。柳明漪嚇著了,看看她又看看陳瑞錦。陳瑞錦歎道:“你母親擔驚受怕了這許多年……讓她發泄一下心緒也好。”


    柳明漪睜大眼睛問道:“有人想送我去哪兒?”


    “不去哪兒,已經沒事了。”陳瑞錦又蹲下向她道,“但是漪兒不可以告訴別人你見過大叔,因為有人想抓大叔,明白麽?”


    “什麽緣故?大叔是好人。”


    “想抓他的人是笨蛋,笨蛋不知道大叔是好人。”


    “大叔那麽厲害,笨蛋哪裏抓得到他?”


    陳瑞錦不禁笑起來:“漪兒記著,厲害的人未必是聰明人,保不齊笨蛋更厲害。好人跟聰明和笨無關。”


    柳明漪又嘟起小嘴:“笨蛋好討厭。”過了會子又說,“壞蛋也好討厭。”陳瑞錦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從她們家迴來,陳瑞錦又去了一迴才剛收拾出來的女學堂,尋幾個柳家的女孩兒打探她們這幾年呆的養生堂裏頭還有誰是女衛營的。送入女衛營的人皆是挑過的,直接弄來自己教養便好,說不得能撈些好苗子。迴到梨香院已近黃昏,迎麵那小廝便喊:“陳姑娘!您老可迴來了!”


    “什麽事?”


    “有位大嫂等了你半日。”小廝道,“嗓子都哭啞了。”


    陳瑞錦一驚,幾步跑進去張望一眼:“人呢?”


    小廝道:“小的請到西廂房去了。”


    “柳七爺知道麽?”


    小廝愣了愣:“平素來人也要見柳七爺麽?”


    陳瑞錦跌足,轉身跑向西廂房。不到門口,戚氏已從裏頭出來撲倒在地上嘶聲哭喊:“漪兒不見了!”


    陳瑞錦一顆心猛然往下沉,口裏還道:“莫急。想是上午我同你們娘兒倆說話讓什麽人偷聽了,他們帶漪兒走是想引出柳四哥。”又喊道,“柳小七你出來!”


    柳小七趕忙跑了出來:“何事?”一眼瞧見戚氏,愣了。“她怎麽來了?”


    陳瑞錦快速說:“明漪不見了。帶上槍跟我一道過去,讓施黎去找援兵。”


    柳小七急忙點頭,衝迴屋裏去換身輕便的衣裳。陳瑞錦安慰了戚氏幾句,待柳小七出來,二人騎上馬便走。一路趕到柳家,在牆外便聽見裏頭打鬥聲響,乃互視一眼,棄馬躍上牆頭。


    隻見前院正當中有柳四正與一人廝殺,雙目通紅、通身是血,也不知傷成什麽樣子;四周齊齊整整站著許多老老少少,柳老爺子負手立於階上。聽見響動抬頭望見陳柳二人,笑道:“竟有送上門來的。”


    陳瑞錦道:“老爺子,不是說好了明漪給我做弟子麽?”


    柳老爺子道:“那孩子我不管。”


    “既不管,何以帶走孩子。”


    “老夫不曾帶走那孩子。”柳老爺子道,“既知道小七在榮國府養傷,何須著急?”


    陳瑞錦眉頭一動:“您老當真不曾帶走明漪?”


    柳老爺子道:“柳家不養女孩兒。”


    陳瑞錦也不知該不該信,低頭看了看柳四:“怎麽這麽慘。”


    柳小七道:“依著四哥的本事不至於如此。”乃指了指在柳老爺子右手邊道,“除非他已依次打敗了這五位。”


    陳瑞錦一瞧,柳老爺子右手邊肅立著五人,個個掛了彩且衣衫有破損,皺眉道:“這等車輪戰就有失武者風範了。”再看柳四,不由得暗自欽佩。這宅子裏頭沒有弱手,連敗五人委實了不得。


    這會子交戰二人並未停手。分明柳家人多勢眾,還熟悉柳四的招式套路,竟是柳四占了上風。耳聽他大吼一聲,左手捏住了對手的脖項,對手的刀也沒入了他的左肩頭。柳老爺子道:“罷了,這一個算你的。”二人頓時分開,柳家那人走到柳老爺子右邊,又一個跳到柳四跟前。


    陳瑞錦立時大喊:“住手!”沒人聽她的,柳四與那人四目凝視對手、渾身漲力眼看要動手了,陳瑞錦又喊,“柳四,你女兒不在這裏!你死了可沒人幫你救她!”柳四一驚,扭頭看向牆頭。陳瑞錦搖頭,“莽夫!愚漢!連明漪在哪兒都沒打聽清楚?”


    柳四啞聲問:“漪兒呢?”


    陳瑞錦道:“既不在此處,十成十讓拍花子的拍去了。你還有閑工夫與人打鬥?你女兒被拐子抓走了,若是藏到鄉下養大,來日還不定賣與人為奴婢或是賣入窯子。”


    柳四聞聽一言不發,瘸著腿轉身就往大門處走。


    柳老爺子冷笑道:“想跑?拿下!”


    話音未落,柳小七斷喝:“誰敢動手!”隨手向天鳴槍。


    不待柳家有人發話,陳瑞錦搶先道:“姓柳的女孩兒讓拐子拐了,她老子要去尋女兒,柳家不許。這是欲自家替自己斷子絕孫麽?老爺子該不會是指著我幫你們找?我姓陳的可不欠你們柳家的。幫你們是人情,不幫是本分。”


    柳老爺子又喝:“拿下!”滿院子隻見柳四一瘸一拐的走,沒人動彈。柳老爺子再喝:“拿下!”仍沒人動彈。老頭兒火了,拔出腰間的匕首掄起來就朝柳四拋出去。耳聽“當”的一聲,“倉啷啷啷”一陣響,柳老爺子的刀從半空落地。隻見離陳瑞錦柳小七約莫有兩丈遠的牆頭上坐了個穿石青色箭袖的公子,正是施黎。他身邊的大槐樹上臥了個穿台灣府特種營迷彩服的兵士,手裏端著一支長長的西洋火.槍。施黎笑抱拳道:“各位柳先生,別來無恙。”柳老爺子臉色大變。


    陳瑞錦也抱拳說:“各位師兄弟,明漪當真不見了。這幾年城西極亂,小偷盜匪拍花子的盡有。明漪生得好看,性子又伶俐,必是讓人拐了。各位如有功夫,幫著柳四哥找找吧。一般兒姓柳的,也是你們侄女兒不是?”


    柳小七忙說:“漪兒才六歲,好機靈俏皮,落在拐子手裏還不定怕成什麽呢。”他話音剛落,柳四走得比方才快了許多,幾步到門檻前推門而出。一直沒人攔他。


    陳瑞錦又道:“柳家內裏再如何紛爭也是自家的事,關起門來好商量。如今是外人欺負到柳家頭上來了,各位爺們真的不管麽?家是什麽?不就是相同的血脈、遇上危難互相幫襯一手?各位師兄弟今兒幫了柳四哥,來日倘或遇上危難,柳四哥自然也幫你們。”


    柳小七喊道:“四哥!小弟幫你去找漪兒!”言罷從牆頭跳了下去,扶住了柳四。


    滿院子的人眼神閃爍,或是互視、或是望著門外那二人。柳老爺子怒火中燒,猛然抽出佩劍朝右手邊砍去。又是“當”的一聲,火星四濺,老爺子的劍砍歪了、險些脫手。老爺子急了,掄起劍又要砍。那人不敢還手,“撲通”跪下。說時遲那時候,那人後頭閃出一條身影擋在他跟前,揮刀穩穩架住了柳老爺子的劍喊道:“二伯傷他做什麽?”


    柳老爺子冷笑指著這六個柳四的手下敗將道:“這六個叛逆沒一個使了真功夫!老夫雖老,還不曾瞎!”


    陳瑞錦朗聲道:“這個叫做眾意難違。老爺子,你縱是族長也要講道理。”


    “狗屁!”柳老爺子指著周圍一眾人等道,“不過是個個見他二人走了,心思活絡,盼著老夫拿他們不住。過幾日一個個還不都走盡了?”


    “您老是不是記錯了。”陳瑞錦道,“先走的分明是柳鵠麽。再說柳四哥和小七並不想走,是您老逼著他們走的。不然您倒是說明白他二人做錯了什麽事?除了保護女兒、侄女不受地痞流氓欺負,還做錯了什麽?”


    柳小七在下頭喊:“陳姐姐!莫再耽擱功夫了,找明漪要緊。”


    陳瑞錦答應一聲,再抱拳道:“懇請各位姓柳的師兄弟幫著找找明漪。她是在城西丟的。彼處魚龍混雜不好找人,拜托了。”乃縱身跳出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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