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山下有不知來曆之兵馬駐紮了一宿。次日上午,昨晚上那個精細鬼又來了。負手昂然入了中軍大帳,向駐軍的將軍道:“敢問將軍尊姓大名?”


    那將軍道:“昨晚不是告訴你了?太湖王五。”


    精細鬼嗤道:“這話也不過哄過我一時罷了。太湖王五寨主的年歲比將軍輕了少說十歲,建安公主年幼時曾見過的。”


    將軍大驚,幹笑道:“公主何嚐見過水匪。”精細鬼似笑非笑瞧著他。將軍頓悟。是了,太湖王五稱霸多年,朝廷一直沒動過;後那塊地方落到吳王之手後也曾清剿過幾迴,在東瀛戰無不勝的衛若蘅將軍也拿他沒法子。隻怕與什麽金角大王銀角大王一樣,乃是奉旨做賊。寧太妃在宮中頗為受寵,建安公主年幼時曾見過王五,可知王五必是太上皇的人了。冒充王五之策顯見被人識破,這將軍略有一絲窘意。


    精細鬼慢慢的道:“想來,這位頭領也是朝中有人的。不知是黃風怪還是黃眉老祖?”


    那將軍又幹笑了一笑,道:“不知貴大王上頭的太上老君是哪一位?”


    精細鬼皮笑肉不笑道:“老君自然就是老君。”他又看了看將軍,“金蟬長老隻得一個。我們大王想要,頭領也想要。既下了界,自然便依著下界的規矩。我們頭領想同頭領約戰三日之後,贏家得了唐僧去,如何?”


    那將軍想了片刻,點頭道:“也好。”他們手裏捏著建安公主與地勢,自家兵馬多些,還算公平。遂與精細鬼之首領約戰三日後辰時正。精細鬼一躬到地,大搖大擺離去。


    將軍遂在山下預備壕溝、刀箭火.槍等物。兩日後,離與山上之人約戰還有一日功夫,忽有巡邏的斥候來報,大兵來襲!將軍大驚:“速探何人!”


    那斥候道:“看兵甲旗號乃是禦林軍,旗杆子上挑的是‘甘’字,來人少說有五六千,直奔我軍而來。前頭有匹馬上坐了個村姑模樣的女子在領路。”


    將軍思忖片刻,跌足道:“怕是甘雷。中計了!”乃問,“禦林軍還得多久能到?”


    斥候道:“已到了前頭那小山頭。”


    將軍掐指一算,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抬頭看了看那山,咬牙道:“好一出驅狼吞虎。且等著,老夫必迴來算賬。”立命拋下營帳等輜重,帶著幹糧兵刃即刻就走。


    他們前腳剛走,禦林軍後腳追到,見了滿地狼藉可知果然有兵馬駐紮過,忙循著馬蹄印子追了過去。前頭那些玩命的逃跑,後頭使勁兒追。好在兩軍都才剛養精蓄銳,個個精神飽滿,玩“你追我跑”可以玩很久。禦林軍走後不久,山上有車馬漸漸下來,建安公主的十裏紅妝與廬王派來的兵卒一個不少,並多了三百騎兵護衛押後,安安穩穩沿著小路走了,還有五十來人的山賊送出兩裏多路。


    眼看前頭就是大路了,那三百騎兵的首領向山賊抱拳道:“多謝你們頭領相助,末將來日必有厚報。”


    山賊的頭領道:“好說。我們家在京中的生意,還望大人多多照應。”


    那騎兵首領大笑道:“這個自然。咱們兩家本是好朋友,我們主子素來公道。肉在鍋裏,大家都有湯喝,何樂而不為?”眾山賊也大笑,拱手告別。


    一群山賊迴到山下看了看滿地的輜重,有人便說:“快些搬上山去。”


    另一個道:“不可!這些隻能白送給禦林軍。若引得他們起疑,咱們又得搬家。”


    再一個道:“話是這麽說……可他們又不曾清點數量,哪裏知道咱們搬走了些?再說,就不能是左近山民拿的?橫豎是主人家不要的。”


    方才那一個道:“還是莫動的好。這些玩意並不值錢,還得費了那許多力氣搬上山去,不劃算。你們找找可有細軟沒有?粗大物件頭領還瞧不上呢。”


    眾山賊遂細細挑揀了一番,毫無值錢之物,失望道:“好窮。”


    另一個笑道:“這些都是官賊,沒多少油水,縱得了好東西都得上交給主子。哪有咱們自在。明兒還得送貨進京呢。”眾人哈哈大笑,遂棄了那些粗苯輜重一件不取,歡歡喜喜上山去了。


    待他們走沒了影子,山腳那株老槐樹上跳下個人來,望著滿地狼藉思忖半日。又等了足有兩個時辰,有禦林軍的人過來將清理戰場,將輜重等物悉數撿走了。


    次日,山上果然下來了七八個山賊,都扮作尋常山民的模樣送滿滿一騾車的物件出山。騾車慢慢悠悠走了大半日,到了一處集鎮上,尋了個僻靜的巷子裏頭將車上的物件卸下來。過了會子,不遠處的小酒館裏走出來二十幾個彪形大漢,打著酒嗝兒七顛八倒勾肩搭背過來。醉漢的首領與山賊低聲說了些話,迴身做了個手勢。醉漢們登時醒了,每人取出一塊包袱布來將那些物件包起來背在背上,轉身迴到酒館取了馬,揚鞭往京城而去。山賊趕著騾車慢慢悠悠迴了山上。


    醉漢們走後不久,有個漢子走近方才他們吃酒的酒館要了些酒菜。吃了會子,他說起方才看到一群醉醺醺的大漢都騎著馬,笑道:“也不知會不會從馬上栽下來把牙磕了。”又羨慕道,“瞧那模樣便不是什麽貴人,衣裳好生齊整!還有馬騎。”


    店小二最愛多嘴,道:“那是隱鳳居的夥計!隱鳳居知道麽?京裏頭最大的古玩鋪子。莫小瞧他們,他們東家極富裕大方的,夥計腰裏頭都是銀子。”


    這漢子不由得冷笑:原來京城隱鳳居做的是銷贓勾當。隻是那個“大人”想必不是燕王的人,不然,趁禦林軍在時煩勞他們幫著送建安公主迴京是極便宜的。可知禦林軍乃山大王或“大人”招來當搶使的。這會子想趕上那幫醉漢未必來得及,他遂飽餐一頓,去集市上買了匹馬,飛奔京城而去。


    他是快馬趕路,快到京城時遇上了建安公主的車隊,那三百騎兵已不見了。心中暗想:那些人若是榮國府請的,不必遮遮掩掩,直跟著進城便好。既是藏了起來,約莫是別家打的主意。他單人匹馬,什麽都做不得,隻扮作好奇路人張望了半日,快馬搶先進城了。城門口便有榮國府的人急切候著,當中捧著一位弱冠少年,手搭涼棚遠望不止,想來便是準駙馬賈環。那漢子心中冷冷一笑:他那媳婦兒在山賊手裏過了好幾晚上,是不是完璧先兩說;既肯告訴山賊她認得“太湖王五”,還不定讓什麽人收買去了。


    這日下午,五城兵馬司趙承大人得了匿名報信,古玩鋪子“隱鳳居”與山賊勾結專門銷贓。這年頭銷贓的多了去了,官府根本不管。隻是送來報信的箋子乃是上好的薛濤箋,尋常人家誰用這個?可知報信的也不是等閑人物。他遂犯了愁:既不知隱鳳居是誰的產業、也不知是誰想謀這家的產業。這案子辦是不辦呢?


    另一頭,榮國府可算接到了建安公主。賈環遠遠的望見車馬過來,長出了一口氣,迎了上去,望見鍾威便拱手問好。又問怎麽迴事,比原先估算的日子遲到了許多。鍾威道:“迴頭再說。”賈環便知道路上出了事故,點點頭,跑去公主馬車前深施一禮:“公主一路辛苦。”建安公主一顆心可算落了地,在車內低眉一笑。知道旁邊有許多人圍觀、不可失了禮數,遂命侍女出去說了些場麵話,無非“安好”之類的。這大隊的嫁妝進了京,又惹得不知多少閑人圍觀。


    隻是,既還沒成親,自然不能直住進榮國府。人家司徒家在京城又不是沒有產業。再者,燕王司徒磐身為親叔叔,太皇太後身為嫡祖母、這一兩年又做了許多無本萬利的好買賣,總得添點子嫁妝不是?司徒磐遂做主,命人將她安置入自己的一座私宅。也不知他可是故意的,那小院子碰巧就是荔枝巷的那個,早年曾借給林海住過。


    台灣府那邊,旁人都忙著預備過些日子去打馬來群島沒有空,唯有賈琮快馬進京,昨天剛到。待建安公主安置好了,鍾威托兄弟們好生看護著,自己隻身往榮國府去了。因著施黎的囑咐,鍾威並未提起太皇太後下毒之事,賈環也隻說了她偷盜宮中物品送去隱鳳居賣。


    說到前幾日遇見可能是楚王的兵馬,鍾威笑道:“那驅狼吞虎之計是公主自己想的。她亦猜著了他們會留下探子查看後續,栽給隱鳳居也是她的主意。甘雷將軍把人追到沒有?是楚王的人麽?”


    “還沒迴來呢。”施黎道,“那些人挺能跑的。依著運迴來的輜重看皆像是吳國之物。隻是吳貨遍天下,也不好定奪。迴頭琮哥兒去馮紫英家打探一番,順便幫吳王把這黑鍋摘了。”


    “我才不去呢。”賈琮懶洋洋道,“馮紫英又不傻,哪有那麽容易上當。對了,不用管隱鳳居了吧。太皇太後、燕王和疑似楚王混戰,咱們等著瞧熱鬧便好。”


    賈環並不知道“下毒”之事,還當收拾隱鳳居是為了替陳瑞錦出氣,笑道:“我媳婦算是幫了她妯娌一手了?”賈琮橫了他一眼。


    施黎雙手捧著下巴道:“咱們還得助一把火。趙承那個膽小鬼不敢動手,怕那後頭是什麽大人物。”


    賈琮道:“好吧。司徒磐有哪個兒子缺錢麽?”


    施黎想了想:“哪個都缺錢。世子雖老實,身邊的人卻不大老實。他家老三年紀輕些,野心也起來了;老二死後他半分沒覺得是個警示。對了,這幾年司徒又得了兩個兒子你知道麽?”


    “不知道。”賈琮可巧坐在施黎對麵,本身就是懶骨頭,見施黎犯懶他也犯懶,也雙手捧起下巴來,“世子終究身份高些,就他吧。”


    鍾威瞧著他二人臉對臉的都快睡著了,咳嗽兩聲:“這幾天大家都留點神,莫要再出什麽亂子。太皇太後手裏頭還有不少人物呢。”


    賈琮道:“難道燕王手裏沒有?公主既是住進了他的院子,安全之務便歸她叔叔管了。對了,司徒磐他自己缺錢不?”


    施黎趕忙直起腰來:“你別亂來!”賈琮翻了翻眼睛。施黎乃道,“自打城西秦三掌櫃讓五爺拐走了,她那個手下比她差了好大一截去,收成一年不如一年,燕王也缺錢的緊,如今已遣人開采東瀛的金礦去了。隱鳳居落到了他手必然查抄得清清楚楚。”


    賈琮皺眉道:“難道不滅掉這個大銷贓窟?”


    “幹嘛要滅?”施黎白了他一眼,“你知道皇宮多大?知道裏頭的好東西有多少?滅了隱鳳居便是斷掉了一條財路。再說,太皇太後最終想要的還不是火器?你打發人告訴真明道長柳鵠的事兒了沒?”


    “沒有。”賈琮道,“隻是通知了在南洋西洋的同仁。”他齜牙一笑,“他不是想買火器麽?火器最是費錢的,總得貨比三家不是?”


    施黎一拍手:“瞧瞧?隱鳳居的錢最終還不是得落在咱們手裏。”


    賈琮嘴角抽了抽:“橫豎那個太皇太後不能讓她安生,你們京裏的人看著辦吧。”


    誰知偏這會子荔枝巷來了個侍女,沒進榮國府大門,繞到梨香院來了。賈環趕忙出去問公主有何話說。那侍女道:“公主問當日險些將咱們劫了的兵馬是誰家的,可查出來沒有。若查出來了,放著,她自己對付。”


    裏屋的人皆聽見了,賈琮與施黎具拍案:“好有誌氣!”


    賈環笑道:“晚生知道了。但凡晚生幫的上忙,還請公主隻管吩咐。隻是甘雷將軍追捕賊兵尚未迴來,暫不知是哪家的。”


    侍女道:“既這麽著,等他迴來再說吧。”乃辭去。


    這天晚上,賈琮迴到屋裏洗漱了預備歇著。因知道陳瑞錦出去了,特去隔壁瞧瞧她迴來沒有。直等到三更天陳瑞錦才迴來,拍了拍心口:“安生了。”


    陳瑞錦輕輕一笑,道:“我尋建安公主說話去了。”


    “啊?”


    “告訴她賈家最不稀罕‘無才便是德’的媳婦。”她道,“自身越有本事,賈家越看得重。”


    賈琮眨眨眼:“她信你麽?”


    “本來將信將疑,我寫了幾個字她便信了。”


    賈琮也不知是何緣故,她既不說也不必問了。“那你告訴她你是誰了麽?”


    “大約能猜出來。”陳瑞錦偏了偏頭,“我喊她做環三嫂子。”賈琮嘿嘿傻笑了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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