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世子換好出門的衣裳到了外頭,賈五行了個禮,道:“我家三爺請世子移步青羊宮。”世子點點頭,隻領了兩個要緊的護衛跟著他走了。


    青羊宮裏頭香客仍多,賈五領著他繞了半日的路,從青羊宮前門進去後門出來,走進左近一座極破舊的小院子。世子抬目一瞧,賈琮正在裏頭逗兩個三四歲的孩子玩兒,見他進來了隻揮了揮手:“小二你好!”世子莫名鬆了口氣。


    賈五道:“此處是廖守平道長的家。”乃引著他到了裏頭。


    這屋子實在太破舊,裏頭的擺設倒頗齊整,顯見都是新買的。世子知道廖守平跟了賈琮,想必新近得了不少薪水。廖母並不知世子是誰,依著兒子的叮囑送了白開水上來便走了。賈琮哄了孩子幾句,撤身進屋來;賈五立時出去守在門外,世子遂吩咐自己帶的人也去外頭守著。


    賈琮喝了兩口開水,“啊”了一聲,美滋滋道:“秋天幹燥,喝熱水真舒坦。”


    世子道:“成都地氣潤,井水甘甜。”


    賈琮“嗯嗯”的點頭,乃正色道:“上迴我托世子使人演了文會那場戲,為的是試探丁忘機的心思。俗話說,酒後吐真言。裘大人告訴我,丁忘機極少飲酒,說明他酒量平平。酒量平平就容易醉。”抓住了我心情好就肯喝酒。“這種人縱然喝醉了也不會跟人說實話的,但他喝醉了寫的詩詞對子必須是他心裏的真正念頭。隻是我沒想到他沒說自己作的對子,竟說了曹先生的。”


    世子眉頭一動:“曹先生?”


    “曹沾,字夢阮,號雪芹,這詩聯皆雅致有趣,隻是沒什麽名聲。這會子大約早死了。”小爺我都穿來這麽多年了。“丁忘機那天在文會念的對子,‘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並非他自己所作,乃是曹先生之聯。他大約是在哪兒聽到看到,覺得極好;又因曹先生乃窮儒一個,沒人知道……”


    世子奇道:“我深知丁忘機之才,何至於做不出一個對子?”


    賈琮道:“因為心有所念。”乃從袖中取出一張簽子來,“這是我抄來的。原件應當在丁氏死掉的那個尼庵的某個有鎖之處,迴頭世子自己想法子去找。”


    世子雖麵上淡然無波,心中早已擂鼓一般。接過那簽子一瞧,不禁睜大了眼再細看。反複看了數遍,唿吸漸重。半晌,手掌一收,將那簽子抓成一團:“好一個,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那位曹先生不曾顯名端的可惜。”又默然良久,世子喃喃道,“好大的膽子,佩服!”


    賈琮搖頭道:“我一直以為我自己是這個世界上膽子最大的人,我錯了。”乃又道,“鎖著這個的不知是箱子櫃子還是什麽裏頭,除了這個還有許多別的東西,想必都有深意。對了,他那個也是裝裱到一起的。”


    世子哂笑道:“也不知他手裏有多少我父王的手跡。”乃向賈琮拱了拱手,“多謝賈先生。”


    賈琮道:“此事恐怕太折王爺麵子了,還是別告訴他。”


    世子苦笑道:“都這份上了還顧什麽麵子,誰知道有多少底細在方家手裏。賈先生挑了此處說話,不就是怕什麽人聽了去走漏風聲。”


    賈琮點頭道:“此人極精明,且王爺深信他,又對他母親有情。沒有證據,王爺未必會信。”


    世子又看了看手中的紙團子,奇道:“他模樣長得那麽像郭樞,竟還打這個主意?”


    賈琮微笑道:“請問蜀國有幾個人見過郭樞?”


    “還有《淄衣計》呢。”


    “評話也能算數?那評話保不齊就是有人因知道了此事、恐怕他這個聰慧絕倫的外室子迴去搶家產、編排出來的。把黑的說成白的都不是事。”賈琮聳肩道,“縱然旁人疑心,能耐權勢何?”


    世子輕歎一聲:“何苦來。我父王對他不薄。”乃站起來向賈琮深施一禮,默不作聲走了。


    半個時辰之後,三千兵卒將丁氏死的那小庵堂團團圍住,世子親領著人細細搜查,沒費多大力氣便在丁氏住的屋中一個鎖著的頂櫃裏尋到了一個夾層。


    夾層裏頭東西不少。有定情的詩文、往來的書信、丁氏寫給蜀王的血書和丁忘機的生辰八字。有幾封書信寫的是丁忘機之年幼瑣事,也是丁氏寫給蜀王的。還有許多小物件,同心結啊連環扣啊,有個玉佩與蜀王日常最愛懸在腰間的那個是一對兒。並有一張蜀王的親筆手諭,明明白白的寫著,長子忘機,愛姬丁氏所生,自小養在庵堂雲雲。世子拿著那手諭瞧了半日,冷笑道:“假作真時真亦假。”


    三千人立時撥轉馬頭奔向丁家,又將丁家圍住了。誰知到裏頭一搜,丁忘機兩口子並兩個孩子皆不見了!問起家中下人,都說早起還好好的,丁忘機還換了衣裳要去衙門。隻在書房獨自吃了一壺茶,忽然命人將太太並兩位小爺都喊去,並讓人守在書房外頭不許驚動,便再也沒出來。後便是世子兵圍丁府了。世子登時疑心這府裏有地道。


    丁家本來小,下人也沒幾個,拿住一一審問實在問不出什麽來。丁忘機是個心思深的。漫說下人,連他服侍媳婦的丫鬟都說,太太時常抱怨不知老爺在想什麽,還不敢問。


    既這麽著,自然要挖書房了。沒挖多久果然挖到一個地道口,順著這地道追出去,竟然直通成都城外一座小庵堂。世子想起來,丁氏早先曾在此處住過兩年,後來才搬去的昭覺寺。想必那時候丁忘機要用這庵堂?隻是這會子人早不知跑去了哪裏。


    追查之事並非世子所長,遂命人交此案予裘良,那個帶夾層的頂櫃也一並送去,又親筆寫了曹先生所作的那副對子捎帶在其中。他自己打發人快馬迴府從西角門將他三弟喊出來,哥倆上太白樓吃酒去。裘良收到那頂櫃一瞧,手腳都發顫了!“好大膽子!”趕忙安排人提大犬去追,自己硬著頭皮見蜀王去了。


    另一頭,丁忘機一大早上發覺賈琮失蹤、看守被打暈在地,心知蜀國怕是呆不了了,趁官兵未到領著妻兒從地道逃走。丁忘機是個周到的,城外的尼庵裏頭預備好了各色衣裳。他遂命妻兒換上尋常百姓的衣服,給了他媳婦改名換姓的路引子並銀票令牌,又派了兩個人一個駕車一個騎馬在旁護衛,讓他們投奔銅錘嶺。自己則領了餘下人馬往另一處去了。


    丁忘機之妻李氏也是個讀書人家的女兒。雖嫁人後以丈夫為天,倒也有幾分見識。丁忘機平素行事藏頭露尾的,她早疑心丈夫做了什麽不妥之事。後見婆母平白被人殺了也隻敢暗暗發喪,愈發知道不好了。今日丈夫帶著她們慌忙逃跑,兩個兒子隻覺得晴空霹靂,她卻鬆了口氣:這一日可算是來了。麵上隻做無事人一般同丈夫道別,安撫兩個孩子。


    這日下午,馬車路過一處鎮子,李氏讓停下來打個尖。才到路邊小攤子坐下,李氏忽然發覺丁忘機給她的令牌不見了!渾身都翻遍了,連兩個兒子身上也找了,愣是找不著。


    跟著的人急了:“太太好生想想!沒了這個咱們根本上不了山!”


    李氏慌慌張張道:“會不會是掉在中午的飯館了?要不咱們迴去找找?”


    另一個道:“也保不齊是那兒。隻是太太莫要迴去了,我一個人騎馬去找。”


    李氏道:“你們兩個都去吧!多一個人好找些,我們母子就等在此處。我兒子平日都練過弓馬的。”跟著的人不肯,李氏非要他們去不可。二人因想著,此處看著平和,想來無事,又著急找令牌,遂當真趕迴中午吃飯之處去了。


    望見他們走沒了影子,李氏引著兩個兒子起身走到路邊無人處低聲道:“你們老子惹下大禍,蜀王怕是忍他不下了。他若是個舍得的,咱們一家子扮作尋常百姓去別國投親、遠遠的走了就對了。偏生他又舍不得。如今還讓咱們去什麽銅錘嶺。那地方乃是個山賊窩!朝廷不管還罷了;當真要管時,憑他什麽銅錘鐵鎖的統統砸個稀爛!我想著,咱們去不得。不如早早另投別處。”


    她長子遲疑道:“隻是不去銅錘嶺,如何與父親迴合?”


    李氏歎道:“如今也顧不得那許多了。”遂不聽兒子相勸,親去鎮上雇了輛馬車,轟兩個兒子上去,從另一條路走了。半道上她兒子問她令牌在何處,李氏微笑道:“委實在中午用飯那裏。我借著小解的功夫丟在茅廁裏了。”


    丁忘機全然不知這些事,領著身邊二十幾個忠心的下屬一路急奔,往郭三水老家而去。跑了大半日,正在荒山野嶺之間,忽覺眼前一花。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他從馬上牢牢網了下來,馬倒是一路往前跑了。隻見賈琮騎著馬從樹後轉了出來,拍手道:“這叫一網還一網!”


    丁忘機摔在地上,惡狠狠的道:“郭三水的兒子!”


    “哎呀!錯了!你別冤枉人家哦~~”賈琮笑眯眯道,“跟那個傻子一點幹息都沒有。世上有的是高人。你好容易遇上了一個竟把人家殺了!嘖嘖,多傻啊!若是真遠道長在,想弄死你哪有這麽容易。”


    賈琮來這個時空不久便攛掇他老子給榮國府搬了家,打著“羅賓遜”的幌子在京城當了好幾**盜。直至看到真明從郭家順來的那些才知道什麽叫“大盜”。


    同去的賈敘根本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麽弄來的。橫豎連郭家的狗都沒驚動一條,就把人家家中貼了《中庸》《大學》《史記》書皮的機關地道書籍、釘成了賬冊子的圖紙、疊成一塊丟在櫃子底下墊櫃腳的工事單子全都打包迴來了。


    賈琮忍不住“玉帝佛祖耶穌宙斯”謝了一串,舒心得如同美美的吃了頓飽飯,隻差沒打個飽嗝:“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真明哼了一聲,拿起腳來迴屋了。


    將那單子與裘良處得來的卷宗略對了對,便瞧出交集來了。


    前些日子裘良因追查方勇弄來的假蜀王手諭,找到一個當真失蹤了的裝裱師傅。此人失蹤前有個瘸子來尋過他,那瘸子偏前些日子上了吊。其親友都說瘸子為人和善,自打從三年前開始便有些神神叨叨的。再追查三年前可出了什麽事,卻是當年有個外地來的閑漢時常無端尋他的不是,白白欺負了他好幾個月。那閑漢乃是一外地客商派來看宅子的奴才,並無正經事做,他老子娘並媳婦皆不管他。偏蒼天有眼,那閑漢全家忽然死了!且死的奇怪,無傷無病的一夜之間忽然就沒了。便有人猜是讓這瘸子下咒咒死的。


    裘良覺得古怪,遂命下頭的人翻出當年的卷宗來,預備查一查這閑漢全家是怎麽死的,還吩咐去搜那出事的宅子。沒過兩天便遇上了方勇之妻行刺,好懸要了一條老命。遂又將此事撂下了。


    那宅子裏頭當然沒有鬼。宅子下頭有地道。


    陳瑞錦等聰明人負責摸清楚地道裏的情形,賈琮這般智商平平的也隻能做以身為餌這般尋常差事了。


    丁忘機在網中眼睜睜看著自己帶來的下屬讓陳瑞錦擊殺、一個不剩,望著賈琮長歎一聲:“你若不來蜀國,我諸事皆在掌中。”


    賈琮道:“我不來就有別人來。丁先生,你也好、郭三水也好,從前能做成許多事,皆是因為你們暗、蜀王明。明暗相對,有你暗的時候就有你明的時候。你母親當了蜀王數十年姘頭,對他清清楚楚;我是什麽人你知道麽?拿對付蜀王的那套對付我哪兒成啊。”


    丁忘機道:“我不過一時大意。不然豈能落在你手?”


    賈琮歪著腦袋想了想:“倒也不是。丁先生也沒怎麽大意,不過是我身邊的人更強些罷了。說來說去還是我投胎好。”這一趟來蜀國,賈琮身邊的人幾乎都是賈家給的。賈敘是賈代善的兒子,陳瑞錦是賈敘的手下,劉豐是賈赦親兵之子,真明是史太君堂弟。“生在賈家,天生就比旁人多認得許多能人。這個你妒忌不來。對了,提醒你一件事。”


    丁忘機已在網中坐了起來:“何事?”


    “下輩子記著,不要隨便罵別人的心上人,會死得很快的。”言罷不聽丁忘機唿喊,從懷中取出轉輪手.槍對著他的腦袋“砰”的一槍,丁忘機當即斃命。賈琮對著槍口吹了口氣,迴頭笑眯眯向陳瑞錦揚了揚手,“帥吧!”


    陳瑞錦含笑道:“尚可。”


    “哎,別那麽吝嗇誇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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