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懶散了幾日,賈琮閑得無聊想找點刺激耍樂子。這日偶然在茶樓裏頭聽評話,有個吃茶的大爺信口提起成都城西的一座鬼宅來。


    說是三年前有個外地客商在成都買座宅子,因不常來住著,遂派了一戶奴才看房子。忽有一日,這奴才一家四口全都死了!客商不在,乃是街坊報的官。因死的是外地人又是奴才,官府的人不甚留神此案,又沒有苦主,遂撂下了。四個人死得不明不白,那客商也不大敢來住。宅子白白空了三年,四鄰八裏的閑人傳了許多閑話,都說那宅子裏頭有鬼,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賈琮遂起了興致。特換了身道袍,死皮賴臉求真明給他畫了一大堆僻邪符籠在袖子裏,一個人跑去玩鬼屋探險。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這廝竟正大光明翻牆而入!撣了撣身上的灰土,興致勃勃去人家廳堂廚房書房裏亂轉。見臥室裏頭一麵好完整漂亮的西洋機括大玻璃鏡塵埃滿麵,不禁惋惜,搖頭晃腦道:“正經是明鏡蒙塵了。”耳聽“嘎嘣”聲響,腳下一空,整個人“噗通”掉了下去。賈琮人還趴著沒起來,口裏早已“嗷~~”的喊了起來:“與我無幹!我是來旅遊的!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喊完四麵一瞧,黑漆漆的,趕忙從懷中取出火折子晃開。


    隻見眼前是一條地道,筆直往前不知去哪兒。都這份上了,也沒別的路可走,他遂又從懷中取了根蠟燭出來,點著了高舉在手上,慢慢往前走,口裏還念:“不要亂來!我認識張天師的!”


    約莫走了七八十步,眼前豁然開朗。賈琮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好工程!這技術拿來修地鐵站多好啊!”


    他腳下是一個往下的樓梯,樓梯下頭卻有一片足有五六間屋子那麽大的空地,有點像是後世的下沉式廣場蓋了頂棚。空地猶如一個地下的大正廳,當中有案子、案上設了東瓶西鏡自鳴鍾,上首有兩把書卷背搭腦的太師椅。下首擺著兩行月牙扶手的圈椅,並密密麻麻許多杌子。賈琮自言自語道:“看著像是個會議室。怎麽連個匾額、對聯都沒有呢?沒有文字不好猜啊。”


    卻聽有人帶了笑音道:“賈先生名滿天下,不如請賈先生擬幅對子如何?”


    賈琮隨口道:“好啊!”並不迴頭,負手立著看了看案子上頭本該懸對子之處,思忖片刻道,“你瞧這對子如何?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迴頭。”


    那人慢慢從另一處樓梯走下來,讚道:“好聯。賈先生這是想迴頭了麽?”


    “丁先生還不想迴頭麽?”賈琮笑吟吟轉過身去,“眼前無路了哦。”


    來者便是丁忘機,向賈琮作了個揖:“賈先生好興致。”


    賈琮四麵張望了下,道:“丁先生若覺得此聯不好,晚生還有一聯。”遂念到,“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丁忘機擊掌:“好聯!”


    賈琮含笑道:“不錯吧。要不要給個麵子掛出來?”


    丁忘機嗬嗬而笑:“掛在此處不好,掛去別處尚可。”


    賈琮聳肩:“多謝!”乃隨意在上首客位坐了,“原來這裏是你的地盤,早該猜到了。人一懶惰就容易忘事。”


    丁忘機奇道:“賈先生怎麽猜到的?”一麵也走到上首主位上坐下。


    “晚生小時候,家師林海亦曾險些遇刺。”賈琮道,“也是因為查一個小案,那小案眼看就要牽扯到一個大案。因驚擾了先帝,先帝雖不知出了何事,亦不許他再查了。”


    丁忘機道:“不對吧,林海不是先帝的人。”


    “犯事的是先帝的人。先帝以為那人犯的是小事,便讓林先生罷手。”賈琮嘴角一歪,“那案子多年後才事發,就是先江西巡撫徐宏謀反案。怎麽樣,丁先生,晚生看得起你吧,拿徐大人比你。”


    丁忘機皺眉道:“一個死於刺客之手的區區莽夫竟拿來比我?太瞧不起在下了。”


    “敢問丁先生幾品官銜?”


    丁忘機含笑道:“但凡能撥動天下,幾品何妨?”


    “果然裝逼不用上稅。”賈琮翻了個白眼,“敢問丁先生,這裏怎麽出去?”


    丁忘機啞然失笑:“賈先生還想出去?”


    賈琮架起二郎腿,從袖中取出兩張符晃了晃:“連裘良都知道我來這裏鬼屋探險了。你敢不讓我出去,他就能把這房子挖空。”


    丁忘機笑道:“用區區一座房子換賈先生,怎麽也值啊。”


    不待賈琮耍嘴皮子,一麵鐵網從天而降,將他包了個囫圇!賈琮喊道:“喂!要不要一言不合就開船啊!”


    兩個漢子不知從何處閃了出來,手臂上纏了繩子,隔著鐵網一擰賈琮的胳膊將他捆了個結實。扯開鐵網,丁忘機命人細細搜了他身上之物,武器隻有腰間一把寶劍並靴子裏一把短匕首。丁忘機奇道:“賈先生竟沒帶著火器?”


    賈琮道:“這裏是鬼屋!對付鬼用火器何用?我帶著許多符呢。”


    丁忘機皺起眉頭,瞧了那厚厚一疊足有二三十張的符,又問另外一堆亂七八糟的:“這些是什麽?”


    賈琮抬抬下巴:“喏,黑驢蹄子,專門克粽子的。”


    “粽子?”


    “就是死而不朽的僵屍。”賈琮道,“愛咬人。萬一遇上,拿這個塞進僵屍嘴裏,僵屍就不能動了。”又擺了擺頭,“那十字架是西洋基督教的聖物,吸血鬼最怕這個。桃木劍,這個不用解釋吧。摸金符,用穿山甲的爪子做的,最是辟邪。”


    丁忘機啼笑皆非:“你竟帶一大堆這種玩意在身上。”


    賈琮無辜道:“來闖鬼屋不帶這個帶什麽?對了,”他齜牙道,“丁先生你是人是鬼?”


    丁忘機微微一笑:“你猜?”


    “鬼!”


    “那就鬼吧。”丁忘機乃以目示意下頭的人將他帶走。


    賈琮一麵主動跟著領路的漢子走,一麵搖頭晃腦的唱起了曲子:“我的親愛的,你不在我身邊,一個人過一天像過一年……”走過樓梯眼看丁忘機要消失在後腦勺的視線中,忽然吼了一句,“為了部落——鮮血與雷鳴——力量與榮耀——”丁忘機隻當他發癲,分毫不動。賈琮讓人押著走了老遠的路,也不知到了哪裏。


    今日有個要緊的文人雅會,丁忘機必是要去的。他本來還在母孝中,隻是外頭的人皆以為丁氏不過是他養母,並這老姑子死得不光彩,遂不敢大辦喪事,旁人俱不知情。論理說旁人不知道他自己總是知道的,當推辭不去才是。偏這迴聚集了十幾位蜀國難得之才,他舍不得不去。


    因處置賈琮擅闖民宅耽擱了些功夫,丁忘機趕到聚會的花樓時旁人已酒過二巡,個個拿住他要罰酒。他也不推辭,當真飲了三大杯。席上遂又開始吟詩行令,好不熱鬧。


    有位擅文的雅僧在座,提起他們廟裏新近翻修,向各位大才求楹聯。丁忘機正思忖的功夫,已有三四位先生隨口吟誦出些禪意的佛聯來,眾人齊聲讚揚。丁忘機本為才子,奈何今日多飲了幾杯,他身旁那嬌俏粉頭又一直勸酒,頭腦有些發漲。眼見身旁眾人個個都有好對子,丁忘機苦想不出,遂默不作聲。


    偏這會子有個老儒笑指丁忘機道:“丁先生尚未開口,真正好聯尚未過耳。”眾人忙哄鬧起來,都催丁忘機快些,粉頭芊指輕推他的背,那雅僧亦親向丁忘機合十行禮求聯。


    不出一聯來是不行了。丁忘機沒法子,隻得將方才賈琮說的那聯念了出來:“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眾人默然片刻,那老儒率先撫掌:“絕妙!丁先生從何處想來!”


    雅僧頌了聲佛:“好聯!貧僧多謝丁先生。”


    又有人大聲喊道:“丁先生當世奇才!晚生心服口服!”


    眾人一片稱讚,都推此聯為今日魁首。丁忘機心下略虛,旋即想著,橫豎賈琮活不了多久,也沒人知道,遂安然了。


    這日他吃的醉醺醺的迴家,他媳婦見了不禁心寒:“婆母才去了幾日,老爺竟去外頭飲酒!”


    丁忘機道:“放心!我今兒拿住了仇人,待母親滿七七那一日,以賊人首級心肝祭奠她老人家。”


    嚇得她媳婦打了個寒顫:“老爺可莫要胡來!”方欲再問,丁忘機已倒在貴妃榻上睡著了。


    另一頭,賈琮丟了,那陳四娘到鬼屋走了一圈沒見著人又走了。如此大事竟沒人告訴蜀王和裘良,唯有賈氏馬行的人滿大街四處張望。丁忘機想著,隻怕跟著他來的人嚇著了,不敢說與官家知道。前些日子有銅錘山的人過來告訴他賈琮等人是被一個武藝高強的道士救走的,而賈琮向裘良說乃是他自己舌頭利索哄過了山匪。丁忘機雖打探到賈琮身邊已新近跟了個老道士,因他已失蹤了還沒見有武藝高強的道士出來打探,遂不知該信哪個好。


    眼看到了丁氏的四七,丁忘機在他母親靈前拜祭後,一時興起去看賈琮。在門外便聽見裏頭“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喊聲,遂覺奇怪。乃命看守開門進去,隻見賈琮正在伸胳膊腿兒活動筋骨,好笑道:“賈先生做什麽呢。”


    賈琮道:“你不懂,這叫廣播體操。人在任何境遇下都不應該失去對生活的蓬勃熱愛。”他停了下來,“你的屋子被挖空沒?”


    “沒呢。”丁忘機道,“蜀王還不知道。”


    賈琮皺眉:“搞什麽呀!”


    丁忘機哈哈笑道:“縱然挖空也找不到賈先生,隻管放心。”


    賈琮哼道:“不好說。”乃撓了撓頭,“對了,有件事我弄不明白。真遠那老道士武功又高,又是聞勇的親戚,你們弄死他作甚?”


    丁忘機瞧了他一眼:“此人跟我們不是一條心的。”


    “那也可以哄來幫忙啊~~死了多浪費人才。”


    丁忘機道:“在下不如賈先生惜才,不用則不留。”


    “切!”賈琮嘀咕,“無趣,不懂得靈活使用現有條件,難怪比不上你老子,還不上你弟弟!你兩個弟弟都比你聰明。”


    丁忘機瞧他身陷囹圄非但歡蹦亂跳還信口雌黃,無端的一股不悅湧上心頭,笑道:“我瞧那陳四娘還是處子。”


    賈琮雙目一涼:“你可莫要找死。”


    丁忘機嘖嘖道:“當日她捧著茶盤子進來我就瞧出來了。不想前幾日她去那宅子尋你,竟還是處子。賈先生,你是不行麽?”


    賈琮哼道:“我認識五姑娘不行麽?你懂什麽!越是喜歡的越金貴,又不是粉頭想睡幾個睡幾個。”


    丁忘機負手而出,吩咐左右鎖門,迴頭道:“橫豎這女子早晚是我的粉頭。”


    話音未落,便覺得眼前一疼,麵門上早挨了兩拳。守門的衛士攔阻不及,硬生生看著賈琮隔著他二人的胳膊揍了丁忘機兩拳,忙合力將他往裏攔。賈琮撞了幾下撞不出去,森森的道:“橫豎你這賊子早晚死在我手。”


    丁忘機顧不得疼,哈哈大笑,道:“不是想知道我為何要殺真遠麽?我告訴他要收服一個女子極容易。憑她從前是哪家的探子,既是處子,誰先睡過了她她就自然成了誰的人。真遠連這麽點子小事都不肯聽我的,還指手畫腳的。留著他必然壞事!”


    這會子兩個衛士已將賈琮“撲通”一聲推入屋內,“哢嚓”鎖上了門。


    賈琮在裏頭大聲道:“不止。那會子丁先生還不知道真遠的金牌是假的,以為他是個朝廷密探。真遠知道你是郭樞的兒子不是蜀王的兒子。蜀國的知情者本來不多,旁人你皆有法子滅口,唯有真遠功夫太高,滅不了他。但凡他活著,你這鳩占鵲巢之計永遠成不了。”他頓了頓,冷笑道,“晚生沒猜錯吧。丁先生之計,就是先殺了蜀王滿門,再假冒丁氏與蜀王所生外室子,好占了這蜀國。”


    丁忘機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愣在門前足足呆了半盞茶的功夫,忽然鼓掌道:“賈先生果然人才!我都要舍不得殺你了。”又愣了半日,哈哈大笑,“果然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賈先生不愧為天人下界。”乃撣了撣衣衫,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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