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琮從青羊宮元辰殿的地窖裏找到了陳瑞錦抱了半日,因聽見鐵鏈聲響起,低頭一看,陳瑞錦雙腳腳踝被鐵扣圈住,心中如針紮一般,輕聲問:“傷著沒?”


    陳瑞錦含笑道:“無事。隻是這鎖開不了。”


    賈琮迴頭瞧領著他來的道士,道士忙說:“是那位送這姑娘來的道兄親鎖上的,鑰匙他帶走了。”


    “真遠那惡道!”賈琮捏了捏拳頭,乃從靴子裏拔出一把匕首來。這玩意是早年賈赦搬運榮國府大庫房時找到的,說是難得的寶刃,他們家老祖宗賈源曾用過。因賈琮時常在外頭亂跑,便給了他。匕首雖好,劃了半日隻粗劃開一道口子。


    賈琮想了想,問那道士:“你們觀中可有綠礬油沒有。”


    “有。”道士道,“在師祖之處。”他眼神複雜的看了看陳瑞錦。


    陳瑞錦站起來向他深施一禮:“多謝道長。”腳上的鐵鏈叮當作響。


    賈琮也不知道陳瑞錦哄了人家什麽,乃道:“你師祖保不齊是讓真遠哄了,終究知人知麵不知心,他又長得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這些事過後再查。裘大人斷案無數,他若是清白的自然會還他清白。”


    道士念了聲“無量天尊”。橫豎地窖都領人來了,多一件少一件無妨。遂又領著賈琮到後頭一處煉丹的小院子,找到一個鬼臉青的大甕。賈琮命人將此物搬到地窖中,向道士說:“你先迴去,假扮什麽都沒說。”那道士應聲而走。


    賈琮遂命兵士多點些蠟燭,打一大桶水,又取來一隻青花大海碗,小心翼翼以瓷勺子從大翁中一勺勺舀了綠礬油出來盛了大半碗。乃死死抓著陳瑞錦的左腳踝,將鐵扣上伸出的鐵鎖浸入大海碗中,裏頭立時咕嚕咕嚕的開始冒氣泡。綠礬油便是稀硫酸,遇金屬便會開始腐蝕。


    陳瑞錦道:“會不會太花功夫?”


    “不用太久。”賈琮專心致誌舉著那玩意化學反應了半日,將鐵鎖取出小心豎立在地上,讓陳瑞錦抓緊了腳踝上的鐵扣。乃從懷中掏出轉輪手.槍來,從正上方朝下對著鎖眼“砰”的一槍。子彈陷在裏頭不曾出來,而鐵鎖上略有裂紋。賈琮遂又重新將鐵鎖浸入綠礬油,再來一迴。如此有四,鐵鎖“嘣”開了。賈琮炫耀道:“知識就是力量!”陳瑞錦含笑看了他一眼。


    賈琮鬆了口氣,再看那白皙的腳踝上已扣出了一圈紅印子,不禁輕輕伸手揉了會子。陳瑞錦仍是靠壁而坐,微微垂頭,靜如幽蘭。賈琮心中一跳,又把人家姑娘抱住了。


    他兩個湊在一處耳鬢廝磨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陳瑞錦推了推他:“還有一隻。”賈琮連連點頭,遂又如法炮製,將她右腳上的鐵鎖也開了。乃先在桶中稀釋了碗中剩下的綠礬油倒去後頭,又命兵士捧那甕放迴原處。


    陳瑞錦問道:“放迴去作甚?”


    賈琮道:“那位道長幫了我們,卻有逆師門,恐怕名聲不好聽。他若不介意,來日再說。萬一人家介意呢?能不聲張還是不要聲張的好。”


    陳瑞錦點了點頭:“也對。咱們出去吧。”


    “嗯。”賈琮起身拉了她的手,拾起燈籠走到外頭,向跟來兵士們道,“將那蓋子蓋迴去,然後砸碎。”


    兵士們一愣:“蓋迴去?”


    “先蓋迴去,然後你們歇會子、說說閑話兒,然後砸碎。”


    “是。”


    他兩個遂肩並肩到了殿外。可巧西邊一輪滿月懸在空中,圓溜溜亮堂堂的。陳瑞錦歎道:“今兒恰是十五。”


    賈琮道:“說句吉利話叫做人月兩圓,我倒是寧可昨日沒這麽圓的時候找到你。”


    陳瑞錦橫了他一眼:“最煞風景的便是你。”


    賈琮嘿嘿兩聲:“我實在。要不要先迴去?”


    “眼看著日頭要出來了。”陳瑞錦望了望東邊,“看個日出吧。”


    “好。”


    二人遂安安靜靜的不再說話。過了許久,身後殿中傳來哐當聲,不怎麽悅耳、卻十分好聽。不多時便是“嘩啦啦”的一串響,地窖上的石蓋子碎了。


    這會子夜深人靜,裘良正假意在審一個道士。耳聽後頭的響動,站起來問道:“可是找到什麽了?”便打發了一個兵卒去瞧。


    不多時那兵卒跑著迴來喊道:“大人!找到了!那姑娘找到了!在一個地窖裏!”


    裘良哈哈笑了兩聲,喝到:“全部拿下!”乃信步走到元辰殿前,便看見他二人坐在石階上。


    賈琮揮了揮手:“裘大人你好!”


    裘良笑嗬嗬拱手:“恭喜賈先生!”


    “欠你一個人情。”賈琮正色道,“我們在看月亮。”


    裘良抬頭看了看月亮:“太陽都要出來了。”


    “嗯。看日出順帶看月亮。”


    “下官就不打擾了。”裘良遂領著兵卒們忙去了。


    賈琮陳瑞錦二人就在鬥姆元君的寶殿前安坐,看圓月西墜,初陽從天際露出一絲光來。四周有雲漸漸染色,紅黃金紫青各色都有。不曾察覺間,雲漸漸褪去雜色,隻餘金色一種。猛然有銳光射出,東邊跳出一點亮奪人眼之色來,已淨成白色而非金色了。賈琮輕聲道:“你就像是這日頭。起初隻是點子微光,後越來越亮;待真的出來了,便獨一無二了。”陳瑞錦抬頭看著日出,身子輕輕靠在賈琮肩上。


    太陽出來了。他二人又多坐了片刻方站起來,眾兵士各忙各的,路過時嘿嘿笑兩聲。陳瑞錦麵色緋紅,賈琮無事人一般拉著她向裘良辭行,迴住處歇著去了。


    賈琮實打實三天三夜沒合眼,一覺醒來天色大亮。翻出懷表一瞧,不過辰時而已。乃收拾了會子跑出去,那幾個人都在院中吃茶。賈敘瞧著他道:“睡了一整日還有多。”賈琮摸了摸後腦,看陳瑞錦麵色如常,心下大定,直坐去她身邊一壁喝茶吃點心,問她那兩日如何。


    原來,出事那晚上有小賊來探,陳瑞錦瞧他身手不過平平,遂追了出去。不想有個老道士在外頭候著,隻過了一招她便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偏那老道士手腳實在太快,一壁逼著她越打走得越遠,一壁快得她連取出手.槍的空都抽不出來,終是讓人家拿住了。


    老道士遂拿了繩索來捆她,問道:“你就是陳四娘麽?”


    陳瑞錦立時知道他與南昌天寧觀的真明道人有瓜葛,奇道:“我不曾四處留名,仙長何以知之?”


    “果然跟了賈琮。”老道士道,“好生鎮定。”


    陳瑞錦雖手被捆著,依然躬身道:“敢問仙長,抓小女子何事?”


    老道士道:“自有緣故。”又打量了她一番,問道,“你是什麽來曆?”


    “鏢師罷了。”


    老道士哂笑道:“絕色女鏢師好巧不巧讓賈琮遇上了。”


    陳瑞錦遂假稱自己打小跟了位南海神尼習武,學成迴家。不多時便逢上林海賈琮讓水匪綁架;賈琮哄得人家將他們二人放出來後,便說要找兩個靠得住的鏢師。此事讓她兄長知道了,乃借旁人之手舉薦了自己。


    老道士又打量了她半日:“你是吳國人?”


    “我是京城人,跟著兄長到的吳國。”


    “我瞧你模樣也不像是吳國人。”老道士道,“你哥哥是吳王的人?”


    陳瑞錦遲疑了片刻,因老道士目光如炬,她畏縮了下,垂頭道:“家兄名叫陳瑞文。”


    老道士大驚,指著她道:“莫不是齊國府的長孫麽?你是陳翼的孫女兒?”


    陳瑞錦驚喜道:“仙長認識我家祖父?!”


    老道士不禁又細看了她幾眼:“你祖父竟舍得讓孫女兒習武!倒是小瞧了他。”遂立著想了會子。觀其神情,陳瑞錦知道他改了什麽主意。


    老道士忽然拎起她一路飛牆越瓦到青羊宮,連門都不曾入,從牆外直入元辰殿。陳瑞錦記性極好,因來過青羊宮,當時便認出來了。她知道這般大道觀倘有機密決計不會人人知道,遂扮作茫然失魂的模樣。守燭火的道士上前來打了個稽首,暗暗覷了陳瑞錦一眼,麵生疑惑。乃領著他二人掀開了地窖蓋子,老道士命陳瑞錦進去。陳瑞錦如木頭人一般僵著身子走了進去,那守燭火的道士愈發疑心了。


    老道士將陳瑞錦鎖在地窖裏頭,道:“既是陳翼家的女孩兒,你隻安心呆著,來日且看可有造化。”陳瑞錦茫然而立。老道士便走了。


    次日,守著元辰殿的那道士來給她送水食,陳瑞錦已迴了魂,含淚驚惶問道:“我還能見著我爹娘麽?”道士放下食籃不言不語,眼神愈發起疑。


    再過了一日,到了晚上送飯時,那守殿的道士問她道:“你是什麽人?”


    陳瑞錦忙垂淚道:“我是好人家的女兒,原本在屋裏睡的好好的,不知怎麽的便到了這裏。這是拍花子的去處麽?”


    那道士麵上閃過一絲怒意,道:“姑娘放心,外頭有人在找姑娘。”


    陳瑞錦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我爹在找我麽?道長,你給我爹去個信可好?”


    道士頌了一聲“無量天尊”,道:“貧道立了誓,不得泄漏半個字。”


    陳瑞錦想了想道:“那……道長幫我送個畫兒迴去可使得麽?”道士搖頭。陳瑞錦懇求道,“我不見了;旁人還罷了,我祖母怕是會急死。她老人家已八十六了。”道士依然搖頭。陳瑞錦遂以手指頭在地上畫了個草圖,乃是當日賈琮畫的後世人從青羊宮左近挖出來的那三千年前的麵具。“這是我小時候胡亂塗鴉的。道長依著這模樣描了送往我家中,我爹娘見了便知道我還活著。總不致過於憂心,或是弄出什麽事兒來。”


    那道士一瞧,委實像是個孩童的塗鴉,心中已信了大半。陳瑞錦雙目微紅、含淚不墜、巴巴兒望著他。道士便心軟了,暗暗記下了那塗鴉,自己畫了出來,趁天黑尋了個小乞丐,讓他依著地址送到賈琮等人住的小院子。


    賈琮聽罷長出了一口氣,拍拍胸口:“能遇上這位道長委實運氣好。”乃問賈敘,“真明真遠這倆老道士是怎麽迴事五叔知道麽?”


    賈敘道:“全然不知。”


    “裘良那裏呢?”


    賈敘道:“昨日有信傳來,青羊宮的主持老道招了。你猜真遠手上有什麽?”


    “我上哪兒猜去?”


    賈敘微笑道:“金牌,先帝的金牌,如朕親臨。”


    “切,果然是先帝的人。”賈琮嘴角一抽,“給他寫信的八成是一僧那個老和尚,不放心我。”


    “主持老道也不知多少。真遠拿了金牌去找他,說要用元辰殿的地窖暫關一個要犯,說得千萬要緊又極神秘莫測。且地窖裏頭那鐵鎖的鑰匙主持老道並沒有,卻在真遠手裏頭。”賈敘道,“主持也隻知道那地窖如何開罷了。”


    賈琮往口裏丟了塊桃酥,問道:“那天晚上他還死鴨子嘴硬不肯說,怎麽忽然就招了?”


    賈敘笑道:“人都找到了,抵賴不過。再說,你扣給真遠的罪名是人販子,滿大街的告示還是官家貼的,有一張就貼在青羊宮對麵。他並不認識真遠,不知道他是何人。見了裘大人告示上的模樣,心下難免疑心。還有人因真遠牽怒到滿城的道士。”眾人輕笑起來。“並陳丫頭那日還扮作失了魂魄的模樣,委實有幾分像是讓拍花子的迷了。那主持口裏不說,心中也暗疑真遠是不是綁了正經人家的女孩兒。”


    賈琮道:“可見這些出家人終究還是有良心的,不至於善惡不辨一味的隻迷信權威。真遠呢?”


    “尚無蹤跡。”


    “無礙,讓他陷入人民戰爭的海洋中去。”賈琮擠了擠眼,“有人的地方就有家庭,有家庭就有孩子。誰不怕拍花子的?”又問,“那個幫我們的道士呢?”


    賈敘道:“依著他自己所言,當作什麽他什麽都沒說,陳丫頭是你與裘良自己找到的。”


    賈琮道:“那麽大的石頭蓋子,他不費力氣便掀開了。後來放迴去的時候三個兵士抬呢。我還想勾搭他當武將的。”


    賈敘道:“既這麽著,我去查查此人。想來也是特安置他去守元辰殿的。”又看了賈琮一眼,“莫吃這麽多油火點心,正經喝點子粥去。”


    “哦~~”賈琮應了一聲。大約睡多了,頭有些昏,幹脆開始做眼保健操。


    便聽見門外的兵士來迴道:“外頭有位挑夫求見賈先生,說他知道真遠道人的所在。”


    賈琮放下手眨了眨眼:“怎麽來找我不去找裘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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