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開元寺有個小和尚暗示魯王妃尋子不可招搖,魯王妃頓時明白了大半,胸中翻湧,強扮作無事人一般吃罷齋飯。離寺時,魯王妃向老方丈深施一禮:“多謝師父!”眼中不覺滾下淚來。


    她遂領人離去。到了離開元寺足有半裏路之外,吩咐他人隻管往下一處尋查,自己在村中買了一套村姑的衣裳換上,不顧心腹阻攔孤身往迴走。迴到開元寺近前,並不直入,卻從寺外繞著走。因此廟建在山上,難尋道路,唯有雜樹亂草。她本出身將門,規矩不多,劉夫人亦不大管她,打小爬牆上樹大略都會,倒不曾爬過山。隻是這會子也管不得了。足足爬了一個多時辰方繞到開元寺後山,魯王妃手足皆破。因不敢就這麽進去,她遂在寺後躲著,直至日落。


    眼見天色漸黑,魯王妃悄悄摸進廟裏去。到了後門一推,竟是虛掩的,心下大喜。乃側身溜了進去。開元寺極大,魯王妃深吸了幾口氣,躡手躡腳朝有燈火的屋子摸了過去。走了不多時便發覺了一處僻靜的院子。白天她們過來時這院子裏頭沒人,和尚說是偶有香客留宿用的。魯王妃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渾身顫了半日,屏住唿吸摸進院子。


    因不知底細,她繞到屋子後頭,悄悄戳破了一處窗戶紙。屋中猛然傳來一個響亮的嬰孩啼哭,魯王妃大驚大喜,諸事顧不得,撒腿跑到前頭闖了進去。卻見屋中有三個女人,兩個坐在炕上,一個手裏抱著孩子。不待幾個女人明白出了何事,她已經跑到孩子跟前一瞧——那孩子顯見不是她的,比她兒子大了許多,頓時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三個女人已喊了起來:“哪裏來的瘋婆子!”旋即驚動了廟裏的和尚。


    魯王妃老半日才從地上爬起來,不與人說話,如丟了魂一般茫茫然往外走。方丈隨後趕到,向那三個女人說這是左近村中丟了孩子的女人,念了幾聲佛便糊弄過去了。魯王妃也不看路,隻隨意亂轉。有兩個和尚默默跟著她,並不打擾。胡亂走了半日,眼前忽現一堵牆截住去路,魯王妃便怔怔的看著那牆一動不動。她今年隻得十七歲,當日嫁給魯王也不過是為著父親可得個外戚身份罷了。可歎前些日子費了許多力氣逼得魯王將長子送去出家,轉眼自己的兒子也離了身,報應來得好快。魯王妃忽然嘶聲大笑,聲如狼嚎鬼哭,驚起了後山一片宿鳥。笑了半日,又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她止了淚,就坐在那牆跟前發愣。夜深露重,察覺不出寒冷。許久以後,四周漸漸有了幾分光亮,兩個和尚在旁齊聲誦經。魯王妃緩緩扭過頭去,便看見一片青黛色山影中有金光透了出來。金色遂愈發濃密,恍若寶器出匣、奪人唿吸。日出了。如同新生了一般,魯王妃平白生出許多力氣,爬起來向兩位僧人深深萬福,轉身離去。


    出了寺廟,走到昨日買衣裳的村子,兩個心腹丫鬟尚等在此處。魯王妃便在村中沐浴更衣,進城一路尋朱桐去了。此女半分不曾遮掩,隻說了劉府的二姑奶奶求見。朱桐知道她性子堅韌,想裝傻避過去怕是不能,隻得請進來。


    魯王妃乃看著他直直的問:“我兒子不在開元寺,在哪裏。”


    朱桐略驚了驚,思忖片刻道:“屬下不知,隻知道養在穩妥之處。”


    魯王妃瞧著他道:“主意不是你出的?”


    “不是。”朱桐大大方方的道:“屬下擅長政務往來,不擅出謀劃策。”


    “這也叫出謀劃策?”魯王妃冷笑道,“哄騙老朽、欺淩婦孺,小人之念罷了。”


    朱桐點頭道:“王妃說的極是,出主意的委實是個小人。”


    魯王妃盯住他:“先生何不攔著?”


    朱桐道:“拿主意的卻是將軍,將軍並非君子。”


    魯王妃閉了眼,默然片刻道:“求先生出個主意,我想親自養我兒子。”


    朱桐搖頭道:“王妃說了不算。此子既姓司徒,便留不得在王妃身邊。將軍肯留他性命已是寬厚了。”


    過了許久,魯王妃道:“不姓司徒可麽?”


    “可。”朱桐道,“隻是不姓司徒便到不得王妃眼前。”


    魯王妃道:“我亦出家即可。我老子要的是個外戚身份,如今外孫已得了,女兒有沒有也不要緊的。”


    朱桐思忖道:“眼下不行,少說得再過一年。”


    魯王妃含淚道:“我一刻也等不得見我孩兒!”


    朱桐定定的說:“忍。”魯王妃搖頭,淚如泉湧,淒然默然。朱桐惻隱心起,道:“那就隻有走了。隻是若離了魯國你便失了劉家,如何過活呢?你會什麽?耕田種地、針黹刺繡、經商做工,總得有樣手藝才能換衣食不是?”


    魯王妃愕然,半晌才說:“我尚有積蓄。”


    朱桐道:“養兒不易。除去吃穿用度,倘或有個頭疼鬧熱的,還得請醫延藥,來日還有先生的束修。縱你們去了廬國、念書有廬王管,也不過隻能教些啟蒙罷了。王妃若不能自立,怕是不易養大孩子。”


    魯王妃急道:“平民子弟一般兒也長大了!”


    朱桐苦笑道:“王妃可還記得先頭魯王手下的王氏兄弟?平民子弟,那二王便可搶奪他們的產業、霸占他們的妻女。王妃這般容貌又帶著幼子,一旦脫去劉侗之女的身份,尋常地痞流氓皆可欺辱。二王這等人,天下哪裏沒有?”


    魯王妃如遭人當頭一棒似的,呆了。許久,雙目一亮:“我這會子開始習武還來得及麽?”


    朱桐道:“你是劉侗的女兒,沒有什麽不可以。”


    魯王妃乃向朱桐深施一禮,轉身走了。她也不王府,直往劉府去尋劉戍,說自己找不著兒子心裏難受,想學武移性。區區小事劉戍當場應了,轉頭在軍營中尋了位擅武的孟大嫂,讓她去魯王府教王妃習武。太後失望罵道:“爛泥扶不上牆!終究是武夫之女。”


    打這日起,魯王妃不再出去搜寺廟了,也不見魯王,隻在自家小院中跟孟大嫂學武,無事上市井溜達查看、研習平民如何過日子。孟大嫂迴去向劉戍讚道:“大爺這妹子可了不得!我都沒見過如此用功的男人,漫說女子了。”劉戍從來沒把幾個妹子放在眼裏,聞言倒也記了她一記。


    如今已降做側妃的先頭那魯王妃聽說了,怯生生來求見,道:“既是世子已離府,王妃可否大發慈悲,放我兒迴來?我母子二人隻居於偏院即可。”


    魯王妃瞧了她幾眼,道:“你終究不明根由。縱然我肯讓他迴來,你敢留他在府裏麽?還不若就在寺中,平安些。如今外頭許多人想行刺王爺呢。”嚇得那女子不敢再提了。


    沒過多久,魯國諸事傳到了承天府,賈琮隨口說與賈赦聽。賈萌與韓全也在賈赦屋裏玩兒,賈萌便問:“怎麽魯王的兩個兒子都當和尚去了?”


    賈琮道:“魯王不過是劉侗的傀儡。若非這會子劉侗在東瀛忙著,他那長子哪裏有機會出家。”


    “啊?”賈萌不甚明白,“那個魯王長子是故意出家的麽?”


    “不是,他是被魯王逼著出家的,歪打正著救了這孩子一命。”賈琮道,“劉侗若在魯國,他有死無生。”


    “為什麽?”


    賈琮看了看賈赦。賈赦揮手道:“他才幾歲?算了,你看著辦吧。”


    賈琮乃道:“因為魯王是劉侗搶來的女婿,劉侗不喜歡魯王和其他女人生的兒子。他八成會殺死魯王長子的。”


    賈萌打小被一大家子捧著長大,眼下才將將八歲,尚且不明白這些權勢相爭,瞪大了眼看著他叔叔:“是他搶了人家做女婿,憑什麽殺人家兒子?”


    賈琮摸了摸他的頭歎道:“算了,你還是小些。”


    賈萌辯道:“我不小了。”


    “好吧,你長大了。”


    一旁的韓全忽然問:“隻是魯王的幼子怎麽也進了廟裏呢?他總是劉侗外孫。”


    賈琮道:“終究也是魯王的兒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姓司徒的孩子都挺可憐。不提這個了,你們倆才不是說要去買孔明鎖麽?我這會子沒事,帶你們去。”賈萌歡唿起來,便拉著韓全迴去換衣裳。賈琮又道,“你們帶好錢哈。”


    賈萌猛然迴過頭來:“不是三叔帶著去嘛?”


    “三叔是帶你們去啊。”賈琮懶洋洋道,“難道三叔還替你們給錢麽?你們又不是沒錢。”


    賈萌鼓起嘴理直氣壯道:“大人在哪有小孩給錢的。”


    賈琮瞥了他一眼:“你不是長大了麽?”


    “先暫時不長大了。”


    賈琮與賈赦齊聲笑起來:“還可以這樣的麽!”


    賈萌皺了皺小鼻子,拉著韓全跑了。到了後院,先送韓全迴邢夫人那裏,賈萌便看他仿佛不大精神,問道:“怎麽蔫了似的?身上不自在麽?”


    韓全道:“無事。隻是覺得魯王好無能。”


    賈萌道:“三叔說,皇帝家就是狼窩,一窩狼崽子隻能活一個,其餘都等死。魯王陳王這幾個太小了,鬥別的狼不過。”


    韓全低聲道:“廬王仿佛還挺好。”


    賈萌道:“那是他有個能幹的姐姐,不然這會子廬國上下早落到他舅舅和外祖父手裏,我聽我爹爹說的。廬國太小,早晚讓別國滅了。”


    韓全歎道:“還是承天府安生。”


    “可不?快換衣裳我們買玩意兒去!”賈萌快活的推他進了邢夫人的院子,自己也跑迴王熙鳳那兒去了。


    那頭賈琮趴在案上對賈赦道:“爹,你年輕的時候有沒有忽然一下就喜歡上的女人?”


    賈赦扭頭看了看他:“動春心了?你祖母的孝還沒過呢。”


    “不是。”賈琮道,“朱桐忽然對一個隻見了一麵的女人動了心。”


    賈赦道:“不奇怪,環兒不也是隻見了建安公主一麵就動了心思的?”


    賈琮道:“環哥哥當年才幾歲?朱桐幾歲?朱桐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好麽。”


    “他還沒媳婦呢,既喜歡,娶了便是。”賈赦捧起茶盞子來。


    賈琮動了動嘴角:“若是尋常人就好辦了。劉侗的女兒、魯王正妃。”


    “噗!”賈赦一口茶噴了出去,“竟這麽巧的?”過一時又問,“你看呢?”


    賈琮打了個哈欠道:“我從來覺得一見鍾情不靠譜,隻是也委實有實例。我預備告訴他先等些日子,冷靜些,再想想自己喜歡她什麽。若能尋出一二三四好幾樣來,再多冷靜些日子,大約就不那麽喜歡她了。若連喜歡她什麽都不知道,再想想:可能善待她兒子麽?若不能,慧劍斬青絲;若能,搶!”他揉了揉後頸,“隻是那孩子得姓朱。”


    賈赦道:“魯王妃的兒子在廟裏吧。”


    賈琮道:“方才兩個孩子在,我沒說得那麽明白。”他遂將葫蘆僧之計說了。“這會子在劉家當劉侗的小兒子養著,要弄出來也不難。”


    賈赦思忖道:“要弄出來得趁早。如今孩子太小,認得的人沒幾個。在外頭略養一養,充作朱桐在外頭私養的兒子便是。”


    賈琮笑道:“這事兒容易。他若真想要那女子且容下那孩子,我能編出來證據來證明那孩子就是他二人私養的,與魯王無幹。”


    “你小子!”賈赦戳了他一手指頭,“就沒有你不敢想的。”


    賈琮聳肩道:“劇情越是狗血,越有人信。”


    賈赦瞥著他道:“不怕這女子勾搭走了朱桐,站在她老子那頭?”


    賈琮哂笑道:“爹你逗我啊。這女子要是連誰對她好都拎不清,朱桐又不是憨子,縱瞧得上她的容貌、也不會聽她的話。再說,狸貓換太子這等小手段用處有限,劉侗還是太在意虛名了。縱換了孩子,左不過變成他兒子改姓司徒、外孫改姓劉罷了。朱桐將此計寫給他,無非是為了博取信任。”


    賈赦思忖道:“娶了他女兒倒是更能得他信任。”


    賈琮擠擠眼:“不止。魯王勢力雖微,終究還有那麽一點子的。替主養兒也是忠啊。迴頭我再替朱桐瞎掰出一個相好並一個私生子,編出個趙氏孤兒的故事來。”他一擊案頭,“如此忠臣、感天動地啊!”


    賈赦一巴掌蓋在他腦門子上:“你照照鏡子去,滿麵的奸臣相!”


    “爹!有其父必有其子!”


    爺倆嗬嗬的互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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