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榮國府眾人乘船送賈母靈柩迴原籍,船上無事,賈琮悄悄將林黛玉等人這幾日之事說與了賈赦。賈赦嚇出一身冷汗,罵道:“那老皇帝竟打了這個算盤!”立時紅了眼眶子,“老爺子何等艱難替他打了一場勝仗迴來,他倒是賜下一座催命符。一片忠心都喂了狗了。”


    賈琮道:“爹,別跟皇帝談感情。”


    賈赦歎道:“不是跟皇帝談感情,是替你祖父不值啊。”


    賈琮道:“他把皇帝當東家,皇帝把他當奴才。既是奴才,自然不吝惜。”賈赦搖了搖頭。過了會子,賈琮問道,“祖父可曾傳授爹兵法麽?”


    賈赦想了想道:“他老人家不曾特意傳授我什麽,如尋常將門子弟一般,練幾下武便罷了。”


    哪有老子腹中有絕活誠心不授給兒子的?賈琮哼道:“隻怕是看出了先帝不是什麽好鳥,防著榮國府功勞太大。可歎老爺子刻意荒廢了兩個兒子,還是換不來後代平安。”賈赦臉色愈發難看了。賈琮乃撓了撓頭,“爹知道那個胖和尚麽?”


    “不知道。”賈赦道,“從不曾聽說老爺子有什麽出身綠林的師弟。那廟既是前頭那位先帝替身和尚修行之處,想必你祖父去學藝也是前頭那位的意思。”


    賈琮托著腮幫子想了想,嘖嘖兩聲:“這本來是皆大歡喜的劇本呢。有個擅兵的和尚助天子打下江山,不愛富貴榮華,給皇帝當了替身和尚。他發現大將軍賈源之子代善天資絕倫,遂收他為徒授以畢生絕學。且賈代善與太子私交甚篤,乃太子心腹。後太子繼位成一代明君,賈代善成了一代名將。故事到這裏結束簡直不要太歡喜,可以預見,皇帝的子孫、賈家的子孫、和尚的徒子徒孫三家都能相親相愛過好幾輩子,互相成為彼此的外掛。戲文裏頭多半都是這樣的。”


    賈赦冷笑道:“戲文裏都是胡說八道。”


    賈琮聳肩道:“然後劇情急轉直下。明君老了之後漸漸變成昏君,親小人遠賢臣,對兒子都狠厲得不像個親爹,何況旁人?”


    賈赦道:“他賜下玉山子的時候還沒老。”


    賈琮眨眼道:“那時候太子地位穩嗎?”


    賈赦一怔,想了想道:“穩著呢,那會子太子極得寵,下頭的人行事也囂張,沒人敢管。”


    賈琮“啪”的一擊掌:“雖還沒開始動他,被廢掉已成定局。人家驕敵,先帝驕兒。那可憐的熊孩子。”


    賈赦道:“那時候太子下頭的人良莠不齊,委實亂的很。”


    賈琮哼道:“先帝應當出手收拾啊!路上有個坑,眼看著有人要掉進去,攔著的是好人,不攔也沒什麽。但快要掉進去的那個是他親生兒子,非但不攔著,還在旁邊喊‘走快些’,就太離譜了。”


    賈赦歎道:“終究先太子還是有本事的,不會任由他把持朝綱到死。”賈琮癟了癟嘴不置可否。遂將此事撂下。


    過了幾日,賈寶玉悄悄來尋賈琮,問道:“琮兒,想來你知道林妹妹上迴做什麽了?”


    賈琮思忖片刻道:“知道是知道。因為那事兒太複雜,不太敢告訴寶玉哥哥。你這性子太老實了,恐怕你不留神露什麽餡給人察覺。”


    寶玉垂著頭道:“她取了燕王的要緊東西?”


    “倒算不得是燕王的。橫豎她這一通鬧騰,幫咱們家搬除了一個大險。縱沒救我的命——我不在京城,也算救了你的命。”


    寶玉一驚。賈琮看了看他,心想,這人天資難得,隻是過於純善,兼有幾分好色。好色乃男人本性,算不得什麽;純善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致命的。他史書也沒少讀,大道理都懂,隻是刀子沒戳在自己身上沒感覺罷了。若能好生用一用,也是個難得的筆杆子。乃道:“二哥哥若有空,小弟與你說段評話故事聽?”


    賈寶玉瞧他那模樣就知道故事不尋常,道:“你且說來。”


    “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俗套大結局之後續真相。話說某個時空某一國遇上亂世,國運終結、外族入侵。”賈琮遂拿出說評話的本事將皇帝和尚大將軍的故事掰了一遍,順帶在裏頭加上了一個綠林盜賊來寺廟偷竊,讓和尚收為了關門弟子以傳衣缽。


    賈寶玉聽罷道:“這故事委實俗套了些,評話戲文裏頭多半如此。”


    賈琮嘿嘿一笑:“那是前傳,真正的故事還沒開始呢。”乃喝了半盅茶,又慢慢說起那新的一代明主年歲漸老,又恐功臣犯上、又恐太子篡位,布下大局,用小人、殺大將、廢太子、除功臣,為了收攏開國將領手中的兵權給大將軍挖下滅門大坑,如此種種。後頭這故事說了許久,哥倆連晚飯都是在賈琮艙裏頭吃的。


    寶玉聽罷長歎一聲:“怪道都說伴君如伴虎。”


    賈琮瞧了瞧他道:“依著寶玉哥哥看,那個大將軍要如何才能保住後世兒孫呢?顯然他這個‘愚兒’之策是錯的。他的功勞太高了,縱然將兒子養成廢物,天家也不會放過他。”


    寶玉想了想道:“何苦來要爭那麽些功勞?”


    賈琮道:“軍功不是爭來的,是打來的。他若不全心打仗,死的就是他的袍澤兄弟,被屠殺的就是尋常百姓。軍人上陣並非為了君,而是為了民。”


    寶玉不禁拍案:“說的是!”一時慨然道,“惜哉!祖父乃是大將,咱們倒沒一個習武的。”


    賈琮撇嘴道:“習武太辛苦了。我覺得我這樣會兩招三腳貓的功夫、能對付幾個地痞流氓就不錯了。”乃上下打量了寶玉會子,“和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純書生比還是好些。”


    寶玉訕訕的道:“打小都沒學過。連我爹都……”他猛然呆住了。賈琮含笑瞧著他不說話。


    足足過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賈琮早笑不動了,靠在椅子背上神遊天外,賈寶玉忽然說:“你方才那故事,該不會是隱喻咱們家?”


    “隱喻什麽?”賈琮慢悠悠的說,“就是事實好麽?一沒隱二沒喻。你稍稍想一想就知道哪個是哪個了。”寶玉登時出了一身冷汗,又半晌不支聲了。過了會子又小聲說,“那玉山子,要不要幹脆獻給燕王,隻做咱們什麽都不知道?”


    “那玉山子早讓老祖宗貪墨進了她私庫。”賈琮微笑道,“當年薛家逼著二嬸子還欠的銀子,她老人家遂賣了湊錢。”賈寶玉臉上立時如開了個醬菜鋪子,五顏六色都有。


    賈琮又道:“對了,那個被小人害死的威震北疆的大將,就是寶二嫂子的親爹。煩勞二哥哥,看在他老子的份上,對她好些。”


    寶玉略一驚,脫口而出:“怪道她性情寬宏!”旋即又跌足歎道,“嶽父大人竟是這般沒的!好不冤屈。”


    賈琮瞥了他一眼:“祖父不冤屈麽?連先頭那位北靜王爺也一般兒冤的緊。這事兒本不想告訴你的。寶二哥哥從前過得幹淨,一直是老祖宗死死護著你之故。雖說後來她也不管事了,終究她身份擺著就是一個壓力。如今老祖宗走了,還望二哥哥懂事些。我知道這事兒環兒早幾年試過了,沒成;我想再試一次。如今寶二哥哥也知道了,世道殘忍並非是別人的故事,乃實實在在就扣在咱們自家頭上。這迴若不是陰差陽錯的被林姐姐攪了此事,來日不論哪個王爺登上大寶,榮國府上下都沒可能有命在。跟莫須有之死罪相比,你那點子能忍得住不納姨娘的本事,不足夠護住一個家。這些日子,二哥哥好生想想。”


    賈寶玉臊得滿麵通紅,喏喏了幾聲,迴自己艙去了。迴去想了大半夜才想起來,賈琮還是沒告訴他林黛玉做了什麽。


    後頭一路都還平順,水路也快,趕上陽春四月在瓊花煙柳間到了金陵。因先頭有人早早報信,賈家的金陵老宅已清掃出來了,一行爺們奶奶姑娘住了進去。吳王自然不肯放過這等機會的。自打賈家進了金陵便打發了人來幫著照看,那人恰是陳瑞文。因他本是齊國府嫡長孫,與賈赦賈政賈璉賈寶玉都認得,又熟絡金陵地頭,委實幫了不少忙。三日後,將賈母與賈代善合葬。這會子恰是江南好時節,金陵百姓多有出來踏青的。見榮國府浩浩蕩蕩的安置老太君棺木,都遠遠近近的綴著瞧熱鬧。


    又是祭拜祖墳。在船上,賈家幾個女孩兒都已知道了那玉山子之事。一眾晚輩跪在賈代善墳前,皆萬千感慨。賈琮後來歎道:“大概很少有人家祭祖時像咱們今日這麽虔誠。”因那會子瞥見林黛玉麵色凝重,後悄悄問她,“姐姐想什麽呢?”黛玉道:“告訴外祖父他外孫女要造反罷了。”賈琮默默豎了個大拇指。


    賈琮惦記衛若蘅,預備尋個日子溜去瞧他一瞧,乃跟陳瑞錦商議。陳瑞錦道:“等二老爺並寶二爺等迴京了再說。”


    賈琮含笑道:“陳瑞文來尋你沒?”


    陳瑞錦道:“他這些日子忙,圍著大老爺轉悠呢,倒是沒來尋我。我家三姐姐打發了個丫鬟來了。”


    “嗯?”


    “她生了個女兒。”陳瑞錦挑眉道,“問我可有法子定給小萌大爺。”


    賈琮呆了,張了老半日的嘴:“她女兒多大?就開始琢磨這個?”


    陳瑞錦掃了他一眼:“兩歲有餘。這女兒後頭還有個兒子,才剛四個月。”


    賈琮抽了抽嘴角:“兒子才四個月就開始盤算拿女兒給他換前程,這兒子將來能出息得了麽?”一時又笑,“萌兒已經長大到可以當香餑餑的年歲了?毛都沒齊。”


    陳瑞錦笑道:“不止是她。在京中的時候,二姑奶奶說,高家二奶奶也想把女兒定給小萌大爺,說是三爺從前在高家見過。”


    “啊?姐姐沒跟我說啊!”


    陳瑞錦道:“那高二奶奶後來生的又是個女兒。二姑奶奶離開平安州那會子,她尋二姑奶奶哭了個九轉迴腸,迫得二姑奶奶答應她迴京跟娘家提一句。二姑奶奶遂特挑了你不在的時辰來跟我提了一句,讓我迴頭等要緊事都完了、找個不忙的功夫告訴你,再托你找個不忙的功夫同大老爺說一聲。隻是那會子老太君還沒咽氣,還有什麽比她老人家要緊的?後來她老人家駕鶴西歸,喪事自然也是要緊的。再後來還有迴鄉、入葬、祭祖。如今可算沒什麽要緊事了,我也不大忙了,故此我告訴你。”


    她一壁說,賈琮一壁笑,趴在案上道:“我忙的緊,沒有不忙的功夫,等萌兒長大了再說罷。”乃搖頭道,“二姐姐是趕迴來送祖母的,她竟有臉提這事!虧得二姐姐當年還命我幫了她一手。”


    正說著,有小子進來迴道:“三爺,西角門那兒來了兩個吳王府的女人,說是想見起.點姑娘。”


    賈琮忙說:“快些請進來!”


    陳瑞錦看他笑得賊兮兮的,搖頭道:“三爺這是多久沒瞧上熱鬧了?可憋的慌麽?”


    賈琮擠擠眼:“尋常人的熱鬧好瞧,陳四姐你的熱鬧多難得瞧上一迴?豈能錯過。”乃滋溜一聲藏到屏風後頭去了。過了數秒鍾又竄出來,捧了個點心盤子並一壺茶進去。


    陳瑞錦四麵一張望——她都多少日子沒沾針線了!忙翻出針線簸籮來隨手將木施上掛著的一件賈琮的孝衣取下來,輕輕撕破了個口子。人聲並腳步聲已進了院子,她遂坐在靠窗的一把官帽椅上,假意縫了起來。


    耳聽一聲婉轉的女聲:“四妹妹。”甚是悅耳,原來竟是齊國府的三姑奶奶親自來了。陳瑞錦忙放下手中的孝衣針線迎了上去。


    賈琮在屏風後的縫隙中一瞧,暗讚這女子容貌不俗。陳瑞錦長得算是很漂亮的,跟她這姐姐站在一處,尋常男子第一眼都會看她姐姐。這女子二十多歲,豔麗如牡丹怒放,半分看不出是才生了兒子不久的。


    這三姑奶奶拉住陳瑞錦的手急切道:“我托你的事兒如何了?”


    陳瑞錦苦笑道:“姐姐,我不是榮國府的什麽人,拿什麽身份去說呢?大哥哥說豈不是更好?”


    “他豈能說這個?”三姑奶奶道,“此事隻能榮國府先提。不然,不成了你外甥同世子爭了麽?這個奪嫡的名聲萬萬背不得。”


    陳瑞錦低頭自語道:“熱鬧沒看上,倒是看了個笑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之熊孩子賈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子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子曰並收藏紅樓之熊孩子賈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