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榮國府眾人啟程替賈母扶靈迴原籍,上船之後便沒什麽事了,眾人吃了午飯各自迴艙歇著。林黛玉遂向賈琮細述了這幾日經過。


    那天賈家做完安靈道場,欲離開鐵檻寺迴城,卻遇上積雪壓路沒能迴去。次日賈璉使人清理積雪時,林黛玉便想著去後山轉悠會子散散心。走到半山坡上,不知從何處忽然鑽出來一條玉雪可愛的小狐狸,小模樣慧黠靈透,她登時喜歡上了,蹲下來瞧它。小狐狸也不俱她,四目對視了半日,小狐狸忽然甩尾巴跑了。黛玉便一路跟著它。走了一段路之後,眼見此處道路崎嶇,縱走過去也得花不少時辰,過會子該用午飯了,遂惋惜著迴鐵檻寺去。


    殊不知楊二伯一直跟著她。老人家終究見多識廣,才一見那狐狸便覺得不對。橫豎林黛玉這種做營造、排軍陣的人斷乎不會迷路;再有,賈維斯也偷偷跟著呢。便撇下她不管,悄然尾隨了那狐狸。果不其然,狐狸走了不遠便遇見了活人,鑽到活人懷裏去了。


    那人是個和尚,身手不差,抱著狐狸轉身就走,繞進山中一座大廟中。楊二伯本想進去瞧瞧,忽見那廟後頭遠遠望去一大片梅林紅豔豔的霎是好看。老頭早年在綠林行走多年,多少有些機敏。這一帶本是京郊的風水寶地,許多高門大戶的家廟都在這左近,斷乎沒有種梅子的果農。能打理出那麽一大片梅林,這寺中僧侶身份必不尋常。思忖再三,沒有進去。


    迴到鐵檻寺,楊二伯悄悄把此事告訴了林黛玉。黛玉哼道:“明兒若還放那狐狸來,我倒想看看他們弄什麽鬼兒。”


    楊二伯道:“林丫頭,我瞧那廟不尋常,外頭連個招牌都沒有。莫要惹事,迴去便好。”


    黛玉道:“若是被人惦記上了,總不會因為我們去金陵便罷了,早晚還得尋機會下手。不如將計就計,看看他們想做什麽。”


    楊二伯想了想道:“也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琮兒那小子必是不肯答應的,陳丫頭知道了便不會瞞著他。須得再喊施小子來。”


    黛玉道:“隻是他在城中不曾跟來。”


    “這個容易。”楊二伯笑道,“我去喊他。”黛玉彎眉莞爾。


    楊二伯哈哈了兩聲,一徑迴城去尋施黎。施黎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登時跟了來。


    次日,黛玉又去後山轉悠,又遇上了那小狐狸。這迴她跟著那狐狸走,直走至寺廟近前去。這廟委實沒有名字,外的牌坊上雕的卻是白起、李靖、嶽飛等名將故事,不由起了好奇心。耳聽有人喊了一聲“別亂跑”,扭頭一看,隻見賈維斯快步跑了上來,乃嫣然笑道:“我就猜你會跟著。”


    賈維斯道:“此處不似尋常廟宇,莫要亂闖的好。”


    黛玉道:“既是個廟,逛逛無礙。”遂大著膽子往裏頭走。賈維斯無奈,隻得跟著她。


    二人進了山門直入天王殿,不曾見一個僧侶。又入大雄寶殿,終有一位披著舊僧衣的老和尚。二人趕忙上前合十道:“我二人路過寶寺,見後頭一片梅花林煞是好看,不禁莽撞而入,打擾了。”


    那老和尚頌了一聲佛,道:“我佛慈悲,大開方便之門。二人施主既來了,便是有緣。”


    黛玉問道:“這是什麽廟?怎麽我竟沒看見名牌呢?”


    老和尚道:“這裏不過是一座廟罷了,何須名牌?”


    黛玉合十道:“大師說的是,晚輩著相了。”


    他二人遂在廟裏逛了逛。這廟一柱一瓦都極簡,卻極不樸,樣樣皆是上好的材料,不用油漆都是原木,打磨得發亮。屋子木料皆為楠木,屋中器件皆為樟木,幹淨得一塵不染。黛玉低聲道:“這廟裏的人呢?單是清理得這麽幹淨都得不少人。”


    轉過伽藍殿,前頭忽然閃出了一人,望見他們打了個千兒。他二人一瞧,此人穿著宮中黃門的衣裳,是個老太監,趕忙還禮。老太監清了清嗓子道:“雜家戴權。”


    賈維斯忙說:“原來是戴公公。聽聞戴公公如今在太皇太後身邊,她老人家可好?”


    戴權眼圈子一紅:“難為還有人惦記太皇太後,雜家還當天下人都隻做她死了呢。”不待賈維斯再客套幾句,他忽然看著林黛玉含笑道,“這位想是林尚書家的小姐了。”


    林黛玉眉頭一跳:“小女便是。”


    戴權低頭道:“雜家奉太皇太後之命,來這一座廟拜文殊尊者。”他瞧了林黛玉一眼,“前頭那位先帝曾行軍遇險,便是夢遇文殊尊者替他指了一條生路。”


    黛玉道:“便是先帝之父、燕王等人之祖父麽?”


    “正是。”戴權說完又行了個禮,不待他二人說話扭頭便走。


    瞧著他沒了影子,賈維斯思忖道:“此人乃太上皇心腹,來得好突兀。且他顯見不認得我,卻認得你。”


    黛玉道:“因為我是女子,好認些。”又往他去處瞧了兩眼:“且記著他的話,仿佛是特意來說給我聽的。”賈維斯點點頭。


    二人又往後頭走,出了藥師殿,沁香拂麵,便有一大片白雪紅梅,如世外仙境般極好看,不禁攜手走了過去。


    卻見梅林外頭一塊大石頭上坐著個白須和尚,白白胖胖,年歲極老卻看不出究竟多大歲數,手裏轉著兩個核桃望著他二人嗬嗬直笑。二人一窘,趕忙撒開手。和尚先瞧了瞧林黛玉,又瞧了瞧賈維斯,問道:“兩個小朋友,可知道這廟叫什麽?”


    林黛玉瞧這和尚不俗,腦子轉得飛快。她想著,戴權特來此處當是有所警醒。方才他說了什麽來著?乃從頭細想了想,不禁脫口而出:“莫非這廟的名字叫‘一座廟’?”


    那白須和尚手中的核桃“噠”的一撞:“好丫頭!這也能猜出來?”


    黛玉道:“小時候聽過個評話,有人開了間客棧,就取名為‘有間客棧’。”


    和尚撫掌道:“世間竟還有這等人,可惜老和尚不認得。”


    黛玉道:“這廟中不論梁柱桌案皆樸而不俗、直而不拙,名字想必也簡約的很。”


    和尚緩緩點頭,再看林黛玉,眼中已含了些意味:“好機靈的小丫頭,虧得是個丫頭。”乃站了起來,“貧僧在梅林中有間屋子,你可要來逛逛?”


    黛玉問道:“大師父請我去麽?”


    和尚道:“聽聞你這小丫頭喜歡領兵打仗?”


    “嗯。”


    “貧僧那裏有些兵書,你可要來看看?”


    黛玉眼神一亮:“多謝大師父!”


    和尚扭頭看了看賈維斯:“你就不用去了。”


    賈維斯道:“末將必跟著軍師,一步不離。”


    和尚乃看林黛玉:“你這小情人信我老人家不過麽?”


    黛玉不過是個弱女子,縱是傻子也不敢一個人跟他走啊!忙說:“大師父誤會了。他本是來保護我的;若離了我,他便失職。此人性情忠厚,斷然不肯的。若是不方便,怕是那兵書與小女子無緣,不看也罷。”


    和尚又看了他二人半日,道:“他跟著也行,不許進屋子。”


    賈維斯又說:“末將不離軍師半步。”


    那和尚哼了一聲,轉身往梅林裏走。走了十幾步,喊道:“還不跟過來?”


    黛玉便欲跟上去,賈維斯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搖了搖頭。黛玉眨了眨眼,翻手拉住他的手拖著跟上和尚進了梅林。


    前頭還罷了。約莫走了二百來步,漸漸顯出這梅林之不同來。黛玉輕聲道:“隻怕此處與黃藥師的桃花島是一樣的。”


    和尚在前頭問道:“黃藥師是誰?”


    黛玉道:“乃是宋時一位難得的奇才,天文地理琴棋書畫無所不知,且武藝高強。”


    和尚扭過頭來打量了她片刻,奇道:“林海怎麽會養出你這樣的女兒。”


    林黛玉嫣然一笑:“養都養了,他還能如何?”


    和尚哼道:“虧得當年二皇子沒娶你。”


    黛玉臉色一沉:“我也不會嫁入天家。”


    “天家也不會要你這樣的媳婦。”和尚拿起腳來又走。他兩個聽了這句話頓時放心許多。


    彎彎繞繞的走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方看見一座宅子,約莫有十來間屋子,每間都比尋常屋子大了許多。他二人進去一瞧,正廳掛著大大的本朝疆域地圖,四周還有許多地圖,諸侯國的、西洋的、東瀛的;並有大大小小的沙盤幾十個和許多不認得之物,四處隨意擺著。


    和尚乃道:“你外祖父賈代善是貧僧的師兄。”


    黛玉愕然片刻,忙躬身下拜:“見過師叔祖。”


    和尚點了點頭,道:“貧僧這些年也想找個傳人,隻是都不太合心。早年先帝在時,也提過一迴想帶賈琮來給貧僧瞧瞧。貧僧隻聽了他幾樁事便打消了念頭。”他搖頭道,“那孩子半分不像他祖父。”


    黛玉問道:“模樣麽?”


    “不知道,貧僧都多少年不出寺了。聽聞模樣倒是賈寶玉真真兒像他。”和尚道,“也唯有模樣像罷了。你外祖父膽大心細,他兩個兒子一個膽大心粗,另一個膽小心糊。孫兒就別提了,都不是走武途的料子。機靈的隻一個賈琮,偏膽子大得太過了些,不是領兵的料子。再有,此子吃不得虧。若遇上不得不斷尾求生之時,隻怕也會舍不得、延誤勝機。”乃頓了片刻,道,“不曾想倒是出了你這麽個丫頭。”他抬頭看著那大地圖,“你在福建將鄭潮兒堵在山穀裏頭那計貧僧聽說過,還不錯。”


    黛玉睜大了眼瞧了他幾眼,輕聲問道:“師叔祖可願意教我麽?”


    和尚嗬嗬笑道:“怪了,賈師兄家嫡傳的子弟都成了文人,他外孫女倒是能領兵。”


    黛玉眉頭乍喜!賈維斯在旁咳嗽了一聲,道:“隻怕須得同林先生商議下。”


    和尚道:“事到如今,林海也管不著了。”


    黛玉想了想道:“晚輩自然是願意跟師叔祖學兵法的。隻是如今外祖母就要起靈,她老人家打小疼我,晚輩想先……”


    和尚道:“送賈師兄老婆的棺材那事兒你就不用去了。”


    黛玉道:“晚輩要先送外祖母去金陵。”


    和尚迴頭來哂笑道:“小丫頭,你知道這是哪兒麽?”


    黛玉搖了搖頭。


    “這裏是一座廟一坡梅林。”和尚道,“你沒有學足了本事是出不去了。”話音未落,他手中一隻核桃忽然脫手飛出來,飛得仿佛不慢,卻繞了個圈子直愣愣的往賈維斯腦門子上撞。賈維斯分明看見了想避卻避不開,“咚”的一聲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黛玉大驚,忙蹲下身子去搖晃他,又喊:“師叔祖做什麽?”


    和尚厲聲道:“女子領兵最忌多情,這小子留不得。”


    黛玉急道:“我不答應!師叔祖若是這麽說,我不學。”


    和尚悠悠的說:“貧僧要你學你就得學。”


    林黛玉本有幾句話到了口邊,猛然咽下了。這和尚武藝高強,梅林顯見是安置了陣法的,隻怕楊二伯和施黎這會子還在外頭轉悠呢。這種本事高強性情古怪之人,她早年在賈琮的綠林評話裏頭聽過許多。若是逆著他反而會惹惱了他,保不齊一個不高興當真殺了賈維斯也不是做不出來。他既是瞧中了自己,想必不會拿自己怎樣的。乃閉了閉眼:“請師叔祖先放他出去。”


    和尚哼道:“這小子是個呆子。貧僧放他出去,他若等你十年呢?”


    林黛玉一聽,這是鐵了心要留自己了。她四麵打量了下這屋子,暗暗計算著得多少年月了,半晌問道:“外祖父可曾在此處學藝?”


    “不錯。”


    黛玉喃喃自語:“這屋子雖算不得古物,倒也是個紀念。”


    那白須和尚眼中終於露出幾分不明所以來。黛玉心中一鬆,乃道:“師叔祖若是依著武功強留我,我不服。你這梅林有陣法,我也學過。不如師叔祖與我打個賭。給我一個月的功夫,若我能轉出去,就放我去給外祖母送靈、再問問我父親之意;若出不去,算師叔祖贏了,到時候我落發為尼,了斷紅塵。”


    和尚讚道:“好膽量!”乃淡然道,“一個月算什麽?貧僧給你三個月。三個月後你若沒出去,就老老實實出家,跟我學本事。”


    林黛玉微微一笑:“多謝師叔祖,出家人不打誑語。”心想,依著賈琮的性子,拿炸藥把這梅林炸了都不可能讓自己困在此處。漫說三個月,一個月也綽綽有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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