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度蜜月,龔鯤元春還走得晚些,老老實實隻玩了一個月便迴來了;賈敘兩口子兩個多月也不見人影,大約是玩痛快了。偏瓊州已有書信傳過來,京中讓符老二給秦三姑遞話,命她設法留在霍晟營中,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麽、查清其底細並弄明白這些年霍晟在做什麽。賈琮笑道:“橫豎有鄔老頭應付。”乃想起這些日子頗忙,他差點將鄔逢春忘了,趕忙假冒南洋數國國主聯手給他去信,備述各國遭西洋人侵占殺戮之苦,苦求天.朝上國什麽時候有空幫他們一手、救他們於水火。


    沒幾日,霍晟來使說他們要出征了。賈琮想寫一篇出征頌歌相贈,實在腹中筆墨有限,便將毛爺爺那首七律《解放軍占領南京》首聯化成“瓊州風雨起蒼黃,十萬雄獅過大洋”謄了,使人趕著送過去。


    那送信的小子迴來歡喜道:“南安王爺與陳王都連讚三爺的詩好大的氣魄!比三爺早年在京中那個更有氣魄些。”


    賈琮得意洋洋道:“算他們有眼光!”那可不,一個是毛爺爺寫的一個是陳毅將軍寫的,多少有些不同。


    可巧他與穆栩林黛玉等人正在開會,探春瞥了他一眼:“寫了什麽詩?也不謙遜些。錄來我瞧瞧。”賈琮遂提筆抄了一遍。


    黛玉見之大讚:“果然不凡!怎麽你平日作的比這個差著好些?”


    賈琮道:“平日不過隨意作著玩罷了,不願意費神去琢磨。這個可是激勵士氣用的,頭一迴打東瀛啊!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多要緊嘛。”沒有偉人的墨寶壓不住。


    黛玉含笑點頭,頗為滿意:“你便是這樣,但凡半刻功夫沒人迫你你便懶了。”賈琮嘿嘿傻笑。


    從前穆栩與甘雷查賈琮之時曾細細搜羅過他的詩詞,也覺得時而難得時而平平。今兒瞧了這稿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抬起頭來再看賈琮,眼神都變了,半日才說:“果然好大氣魄,有氣吞山河之勢。”


    賈琮厚著臉皮笑道:“既是贈人家出征誓師的,沒有氣魄哪行啊。”


    穆栩緩緩點了點頭:“你這氣魄倒是難得,想要時必能有,不想要時連一首都寫不齊全。”


    賈琮一愣:“啊?”


    穆栩念道:“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賈琮心中暗窘,周先生那首若全部寫出來根本不合適好不好……他正色道:“那個當真隻得了兩句。”穆栩瞥著他,臉上明晃晃的不信。


    之後林黛玉等人再與穆老頭議事便容易多了。探春背地裏笑說:“他一首詩倒是正經把東平王府拉攏來了。”


    吳小溪正在整理文案,抬起頭來:“哪裏是拉攏,收服才對。東平王府好有眼力價兒。從前早早的投了劉登喜——五老爺丟的時候義忠親王還在呢。”


    黛玉笑道:“漫說他,我瞧著也滿紙的帝主之氣。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他竟從何處想來!”


    晚上林海看了此詩,長歎一聲,仰天望月,負手不言。黛玉在旁勸道:“琮兒總不會讓忠臣去犯險。”林海又歎一聲。


    這些日子楊二伯也忙的緊。自打楊嵩的征婚廣告登出去,情書如雪片一般飛來。楊二伯不識字,林海便請了個先生幫他讀信。聽見好的他便存在一旁,晚上楊嵩迴來再命那先生念一遍給他聽。楊嵩耳朵都起繭子了,隻是他聽那些女子全然一樣!楊二伯後來連白天都不放過他,得了信就去武警營念,那幫小警察一個個悶著肚子笑。楊嵩縱然不敢煩他伯父,顏麵上實在撐不住,悄悄尋賈琮想討個差事出去暫避一時。賈琮哪敢這個時候讓他出去?隻說如今要忙事務都在島上。楊嵩隻不信,隔三岔五到瀟.湘館轉悠打聽。


    可巧有一迴龔鯤與林黛玉商議派人到江西去一趟見見萬彰,讓楊嵩聽見了,忙說:“我本是江西人氏,我去豈不比旁人更妥當些?”


    黛玉憾然告訴他:“隻怕楊大哥不大合適。”


    原來賈琮著急找鎢礦。他記得江西大餘縣號稱世界鎢都,前世也在地質博物館看過鎢礦石,隻是這會子實在記不起來什麽模樣。他因想起了萬彰。舊年此人說了要跟著自己混的,不如就讓他去大餘搜羅各色礦石過來瞧瞧,給研究所的人分析分析。再說,保不齊見了礦石之後自己能想起來呢?這等事務須得尋個嘴巧的過去,楊嵩哪裏做得來。


    楊嵩想了想道:“萬彰在井岡山上住著,那裏山勢險峻、道路曲折,還有大將李國培把守,尋常人隻怕上不得那山。嘴又巧又有些功夫的唯有龔先生了。隻是龔先生本來就忙,新婚燕爾這就出遠差也不大好。不如我護著善言的同仁過去,豈不四角俱全?”


    龔鯤含笑道:“自然不上山去,隻設法喊他下來。”


    楊嵩道:“這麽長的路,仍舊不安全。龔先生,我本就是個護衛,我最合適不過。”


    那兩位依然不敢答應他,隻是也知道楊嵩讓他二伯逼急了,頗有些愛莫能助。


    賈琮聽說了,猛然想出一計來。遂悄悄溜去尋楊二伯,道:“我有法子讓楊大哥娶親了!”


    楊二伯頭發都快愁白了,聞言眼珠子都亮了,忙拽了他問:“什麽法子?”


    賈琮賊兮兮的道:“楊二哥不會追女人,不是有女人喜歡他麽?”


    楊二伯登時放了他的胳膊:“他自己不喜歡有何用。”


    賈琮道:“男人喜歡女人多半是喜歡容貌,他可巧不在意容貌;然也有些是喜歡性子的。隻是平白無故的你給他念‘性情嫻淑溫柔體貼’他也沒感覺不是?除非二人相處些日子才能慢慢覺察出來。楊二伯,如今可巧有趟差事要去江西,他恰是江西人,這幾日正跟林姐姐龔翼之鬧著要去呢。”


    楊二伯道:“依你之意,派個姑娘同他一道去?”


    賈琮連連搖頭:“太明晃晃了。他若猜到有撮合之意,反倒束手束腳的,這事兒又成不了。”遂附耳如此這般嘀咕了半日。“此計雖白爛,既能白爛、便是有效。”


    楊二伯大喜,狠狠拍了賈琮肩膀一巴掌:“好小子!頂數你有鬼主意!”拍得賈琮一趔趄。他又想了想道,“若讓我挑,我實在挑不出來。”


    賈琮笑道:“我悄悄告訴您老一句話,可別說是我說的。”


    楊二伯舉起右手來:“我必不說出去!”


    賈琮道:“術業有專攻。這種事,咱們男人是辦不了的。你給瀟.湘館辦公室主任陳紅.袖大人送兩盒點心,托她幫著挑。她心腸好、心思細、行事周全,必能擇出合適的來。楊二伯,楊大哥這樣的,合適的未必是好的。她挑出來的若不好,您老可別抱怨。”


    楊二伯想了想,歎道:“罷了,隻要他肯娶媳婦,隨便什麽樣的都好。”遂當真去承天一百買了三十幾樣點心,兩手提得滿滿的上紅.袖家送禮去了。


    不多時黛玉那頭做了決斷,將找萬彰的事兒便丟給賈環。橫豎他不論迴京還是去廬州泡妞,過一趟江西都順路。楊嵩遂打著“井岡山乃是精兵營、環三爺一個人去不安全”的名頭死活非要護送他。楊二伯隻做不知道公中的事、被侄子隨便幾句話便糊弄住了,說是替他留著信、迴來再看。殊不知他們前腳剛走,楊二伯等人後腳便跟上了。


    一路無話。這日賈環楊嵩到了吉安,特尋了家最大的客棧住下。因他們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掌櫃的親跟上樓去端茶倒水。賈環趁機放了些大話,還說:“那井岡山上姓萬的山大王,舊年欠了我兄弟的錢呢!”


    掌櫃的眼睛微微沉了沉,一旁的夥計道:“萬大王又不是窮人家,哪裏會欠你兄弟錢?顯見是吹牛的不是?”


    賈環道:“哄你作甚?不信你自己問他去。不單單他自己欠了我兄弟飯錢,他的馬還欠著草料錢呢。”那夥計口裏不信,賈環卻說得極真切。


    一時那二人退出去,楊嵩道:“環三爺,這般就能引得萬彰下山麽?”


    賈環笑道:“當山大王也得時常留神山下動靜不是?山腳下最大的客棧九成就是他們開的,縱不是也必與他們有瓜葛。萬彰那老狐狸必能聽得懂。”


    果然,當天晚上萬彰便找上門來了。因賈環出門揣著好幾張路引子,這迴用的是趙三,萬彰遂喊他“趙三爺”。賈環瞧著他的容貌與陳瑞錦所言對了對,當是本人。遂說:“琮三爺想托萬大王一件事。”


    “何事?”


    賈環乃道:“琮三爺依著古書煉丹,須用一種材料,偏他尚未弄明白叫什麽,隻知道江西大餘縣有。故此想托大王設法將大餘山裏頭黑白兩色的礦石都弄幾塊來。雖有幾分瑣碎,卻極為要緊。”


    萬彰思忖道:“事兒倒不大,委實瑣碎了些。”


    賈環正色道:“十分要緊。”


    萬彰笑道:“趙三爺勿憂,此事容易。”


    賈環大喜,向他拱手道:“貧道多謝了!”


    萬彰進門時便留神到他雖穿著身尋常買賣人的衣裳、足下卻踏著雙青幫白條的十方鞋,這會子聽他一個歡喜自稱“貧道”,心下好笑,愈發認定此人是個道士。橫豎賈琮打小便有仙道傳言,與道士往來倒也不奇怪。麵上隻做不查,與賈環扯些搜羅了礦石如何送去的事。賈環再三叮囑他那材料何等要緊,直叮囑到他們將要說的都說完了、萬彰告辭出去,仍在門口又叮囑了一遍。


    楊嵩在旁瞧著笑道:“三爺好手段,他必以為那個是煉丹用的了。”


    賈環道:“他眼下還是燕王的人,謹慎些總沒有壞處。”


    此事既了,賈環遂問楊嵩可要迴台灣府去,楊嵩道:“來都來了,我迴家瞧瞧。”


    賈環道:“你無非想多躲楊二伯些日子罷了,這等事哪裏是躲得掉的。”楊嵩不置可否。


    次日二人又一道動身走了。走了兩日,正在前不挨村後不落店之處,忽聞遠遠的有女子喊救命。楊嵩本是個厚道人,便欲去查看。


    賈環道:“這荒山野嶺的哪有女子!該不會是妖精吧。”


    楊嵩笑道:“哪裏有妖精!縱有妖精,你我也不是唐僧,還怕她麽?”


    遂循著聲音來源處尋去。卻見轉過山腳那頭有間草棚子,喊救命聲正是從棚子裏傳出來的。他推開門一瞧,裏頭捆著個女子,蓬頭垢麵,聲音沙啞。那女子見了他如見了救星一般哭道:“求好漢救我性命!”楊嵩忙解開她身上的繩索,讓她緩了緩、活絡活絡筋骨,領著到賈環跟前來了。賈環見那女子灰頭土臉麵黃肌瘦,細看看容貌雖不出挑、亦有幾分動人之處,年歲卻能分辨出來隻有二十三四。乃問她怎麽迴事。


    原來此女姓曾,從前是福建一處大戶人家的丫鬟,本是服侍奶奶的。因年歲大了,府裏要將她配人。有個得勢的老婆子,獨養兒子是癆病,給管事媳婦子送禮謀了她做兒媳婦。這曾氏嫁到他們家三年無子,老婆子急了,日夜打罵她。那癆病兒子從沒近過她的身,哪裏能得兒子?隻是那老婆子死不肯認她自己兒子沒本事,愈發打罵得厲害了。後有一日,老婆子從外頭弄了些春.藥來下在茶水裏喂給他兒子吃。他兒子那身子壓根兒禁不起,遂一命嗚唿了。老婆子哭天哭地的又打又罵,隻賴兒子是她克死的。


    這般日子實在難捱,曾氏遂想著偷個空尋死。人已悄悄走到了後院門口,井就在不遠處,忽聽見有兩個守夜的在吃酒嗑牙。什麽府裏的誰誰逃到台灣去做工,仗著一身力氣賺了許多銀錢,如今已托人來贖買全家了。她猛然想起來,仿佛前兩年聽說過,台灣府那邊開荒是可以得地的,還可以租農具,不用路引子就能去。並與台灣相鄰的海邊上早有許多船專門做渡人的生意,沒有船錢的可以先簽欠條子,過些年賺了錢再還。那台灣知府本是京中的貴人,如今愈發有王爺護著,走丟了奴才的人家也不敢尋他們的不是。


    她遂想著,早年自己在莊子裏的時候是種過地的。橫豎留在婆家也是個死;不如逃一逃,縱被抓迴來依舊是死罷了。萬一逃過去了呢?乃趁著她婆婆睡著了在廚房偷了幾個饅頭,連日常換洗的衣裳都沒敢拿,隻身逃了出去。因無有錢糧,一路乞討。誰知走錯了路,沒去成台灣,卻到了江西。


    這曾氏本是乞討了一路,也不怕再多走些日子,便想著再走迴去。今兒早上她尋一位趕車大叔的問路,那車裏的人聽說了,掀開簾子瞧了她幾眼,含笑命人送了她一身像樣的衣裳並二十兩銀子。她本以為遇到了活菩薩,不想那銀子竟惹了賊人的眼。兩個小賊悄然跟著她,到了四下無人之處劫去了貴人送的銀子,因嫌棄那衣裳被她穿髒了沒扒下來,隻捆了她丟在此處自生自滅。


    楊嵩與賈環聽罷互視了幾眼,楊嵩問道:“三爺看可信麽?”


    賈環道:“你見過的人比我多了去了,還問我?橫豎我瞧著可信。”


    因方才她說起在婆家時麵如死灰不似作偽,楊嵩倒是信了她七八分。乃問道:“如今你預備如何?”


    那曾氏笑道:“不過那銀子命裏不該是我的罷了,總白得了一身衣裳。既是討飯來的,再討飯去便是。但得菩薩保佑能活著到台灣,明年開春種上一塊地,保不齊還能多活個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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