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魂向歸明和尚索命一事鬧得整個京城跟過節似的,而“童秀才”因頭發少了一小片兒,不肯出門見人,日日縮在柳氏木材行,恨不能拔苗助長幾下。賈琮賈環每見他一迴笑一迴,笑得柳湘蓮都煩了,罵道:“再笑踢你們出去!那點子出息。”他二人方忍了忍。


    朱桐乃問道:“倘若諸位是賢王之幕僚,請教此事當如何處置?”


    龔鯤道:“隨意弄幾個風流故事出來便是。花魁嫁了賣油郎、少奶奶與馬夫私奔、魯王陳王為爭一個粉頭大打出手……管保京中眾人眨眼便忘了什麽和尚。”


    賈維斯道:“出計並非我所長,我隻管聽幾位先生的。”


    柳湘蓮道:“出計並非我所長,我隻管聽幾位先生與我媳婦兒的。”


    賈環道:“撂在那兒不管。橫豎此事鬧的不過是幾個市井閑人,借他們個膽子也不敢跟五城兵馬司作對,漫說賢王。”


    賈琮道:“此事顯見是有人挑唆的,將挑事兒的查出來。橫豎不是我去查,龔翼之去查。”


    最後大夥兒都看著秦可卿。秦可卿伸手向柳湘蓮要茶來喝了兩口,淡淡的說:“我是孕婦,縱是賢王也不能命孕婦想主意。”眾人頓覺無趣。


    柳湘蓮道:“朱先生,這麽看,司徒磐未必會殺歸明。”


    朱桐道:“若是太上皇還在,他必會力諫不殺歸明,另想他法。諸位方才說的這些,馮紫英等人皆能想出來,司徒磐自己亦能。然後今時不同往日。他必殺歸明。”


    賈環問:“為什麽?”


    朱桐淡然一笑:“因為諸王在京、因為司徒磐已為人主。人主的顏麵,比一個尋常下屬的性命要緊。”


    賈琮道:“殺了歸明難道能有顏麵?被一群市井閑人逼迫殺了自己的下屬有顏麵?”


    朱桐挑眉道:“誰告訴你歸明是賢王的下屬了?歸明是個連嬰孩都殺的惡僧!君不見曹操斬王垕乎?”


    話音未落,外頭有人進來迴道:“各位爺!街麵上傳了信兒過來,有兩個捕快不留神漏了口風,因歸明死得蹊蹺,五城兵馬司恐怕有異,為了不讓人去擾他的屍身,假意說已焚化。實則歸明之棺木早已送迴天齊寺。”


    朱桐冷笑道:“我才說什麽來著?”


    賈琮怔片刻,站起來道:“馮大哥這會子想必不大痛快,我去瞧瞧他。”


    柳湘蓮道:“我也去。”


    賈環也站起來,讓賈維斯一把拉住:“咱們兩個別去。歸明一死,三賈全往馮紫英府上跑算怎麽迴事?柳二哥也遲會子再去的好,你得安頓下鋪子裏,豈能如琮兒一般急性子、聽見熱鬧就跑?”


    眾人都稱是,賈琮遂率先出門上馬走了。


    到了馮府,馮紫英正在後頭射箭。賈琮並不打擾,隻立在他身邊靜靜瞧著他。過了許久,柳湘蓮也來了,與賈琮兩個一並立著瞧他射箭。直射到精疲力盡,馮紫英放下弓抹了把汗:“喝酒!”三人便在花園裏一通狂飲,還唱小曲兒。賈琮扯著嗓子吼了一首陳淑樺的笑紅塵,又來一首劉歡的好漢歌,最後是滄海一聲笑。三人都酩酊大醉,柳湘蓮賈琮被搬到馮家客房睡得唿嚕聲震天,直至兩家派人來尋,又運上馬車拖迴去了。


    另一頭,朱桐換了身夥計的衣裳戴上鬥笠預備出門,臨走前往秦可卿處說一聲。


    秦可卿可巧扶著丫頭在院中兜圈子,見了皺眉道:“幹什麽去?”


    朱桐捏著拳頭道:“那幾個挑事兒的閑漢頭子約莫該往天齊寺開棺驗屍了,我想去看看那和尚的死狀。”


    秦可卿道:“穿你上迴去的那身衣裳,戴個軟帽。”


    朱桐一愣。


    秦可卿道:“秦三姑是什麽人我比你清楚,必疑心你。要麽你別去,要去就去得不遮不掩,臉上留神莫要露出破綻。”


    朱桐忙應了,一溜煙兒跑迴去換衣裳。


    待他趕到天齊寺門口,果然鬧哄哄的全是人。他隻做個看熱鬧的,湊在人群裏頭探頭探腦。因實在擠不進去,幹脆貓腰從下頭硬鑽進去。


    隻見王一帖立在廟門口拱手道:“諸位,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縱是歸明生前曾有罪過,他也以死抵消了,何必擾死人清靜。”


    幾個閑漢頭子皆揮拳道:“誰知道是不是那個狗官弄具假屍首來糊弄百姓的?”眾人齊聲應和。王一帖再三行禮請他們莫要胡來,誰聽他的?起哄聲一撥高似一撥,終有人等不得,推開王一帖就往裏衝。


    過了山門,就見天王殿中設著一具棺木,旁有十幾名和尚在念經做法事。閑漢們衝上前撞開攔阻的和尚圍住棺木,有人在後頭喊,“開棺驗屍——”眾人亂糟糟跟著喊,“開棺驗屍……”領頭的閑漢眼睛鋥亮膽兒大,擼起袖子嚎叫一聲,上前雙手去掀棺材蓋子。那棺材不過是匆忙買的薄板棺材,輕得很,閑漢隨意使了點勁兒便掀開了。眾人嘩啦啦圍上去一看——果然是歸明躺在裏頭,麵色青黑,依然穿著他那身打了補丁的僧袍。看熱鬧的猶如自己在賭桌上贏了一把大錢似的,扯著嗓子嚎道,“惡僧死了!惡僧死了!冤魂報仇了!”比過年還歡快些。


    朱桐本來一直混在人堆裏頭扮作趕熱鬧的,乍見仇人麵容,心中千頭萬緒湧起,思及父親慘死,好懸落下淚來。怔怔的瞧了半日,他低頭閉目片刻,轉身使勁兒從裏頭擠了出去。


    才出了殿門,有兩個夥計模樣的人上前攔了他問:“可是童秀才麽?”


    朱桐心中暗叫“不好”,麵上隻做懵懂狀拱手:“正是學生。敢問二位兄台有事麽?”


    那兩人道:“我們東家有請秀才。”言罷一左一右夾著他便往走。


    朱桐忙喊:“幹什麽幹什麽!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們要搶人麽!”人家閑漢正圍著歸明的棺材歡唿慶賀呢,響動極大,將他的聲音蓋了個囫圇,沒人聽見。朱桐一路走一路掙紮,奈何一介書生壓根不是人家對手,被挾得死死的。


    走入前頭的山門殿,迎麵有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負手走了過來,看衣裳像是富貴人家,足下的靴子乃是戰靴,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雙目炯炯有神,顯見是個練家子。朱桐眼睛一亮,愈發大聲喊了起來。


    那人果然幾步走上前來攔住他們的去路問道:“何事?”


    朱桐喊道:“將軍救命!這兩個歹人想綁架晚生!”


    那人問兩個夥計:“爾等何人?”


    夥計喝到:“少管閑事!這個書生欠著我們東家的債,拖了大半年不肯還!好容易才抓到,決計不可讓他跑了。”


    朱桐唿天搶地的喊起來:“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何嚐欠過他們東家債了!讀書人勤儉為本,從不借人錢財!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


    那人擺手道:“莫掉書袋子,我聽著煩心。”


    朱桐立時閉嘴。


    那人乃向夥計道:“縱然有什麽錢財糾葛,當往官府打官司去,豈能在佛祖跟前強抓了人走?”


    夥計道:“這位相公,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免得惹麻煩。”乃不搭理他,挾了朱桐欲繞開他走過去。朱桐又嚷嚷了起來。


    那人冷笑一聲:“偏我就愛多管閑事呢?”話音未落,出手如閃電,隻聽“哎呦”兩聲,兩個夥計皆倒在了地上。


    朱桐立時躥到那人身後拱手:“多謝將軍相救!小生來日金榜題名,必然報答。”


    那人扭頭掃了他一眼:“年歲輕輕,既念了書便好生念書,少扯些不著三兩的。”言罷低頭瞧了瞧那兩個夥計,口中念了聲“掃興”,轉身便走。


    朱桐趕忙黏上去:“將軍哪裏去?得將軍相救之恩,晚生請將軍飲酒如何?”


    那人擺手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晚生雖貧困些,酒錢還是有兩個的。”


    他二人一壁說一壁走,冷不丁“唿”的一聲,一條人影從後頭掠過來,飛起一腳踢向那人後腦。那人口中與朱桐說話,身形一閃躲了過去。隻見身後立著一位美貌女子,青衣木簪,爽利威風。


    朱桐失聲喊道:“秦大掌櫃!”


    那人眉間一動:“你認識她?”


    朱桐忙說:“前些日子來這廟裏還願偶遇過一迴,此女便是城西一霸秦三姑,是個小寡婦~~”


    那人愈發皺眉:“寡婦竟成了一霸,還在廟宇中搶男人。”


    秦三姑抱拳道:“這位將軍,小女子有要事尋這書生,還望將軍莫要插手。”


    那人冷笑道:“我偏要管呢?”


    朱桐早藏到他身後去了,揮了揮胳膊:“將軍是位好漢子!”


    秦三姑見那人的神情便知道,今兒不打是不成的。遂不再多費口舌,再施一禮。那人往旁邊一指,朱桐趕忙閃到柱子後頭去了。他才抱了柱子扭過頭來,那兩位已經鬥在了一處。耳聽風聲響起,眼花繚亂,混不知誰占了上風。


    此處已是山門,外頭便可出寺,然朱桐並不敢亂跑,恐怕秦三姑手下還有旁人在外守著,故此躲在柱子後頭使勁兒喊“將軍打的好將軍打的好!”其實他壓根兒看不清人家是怎麽打的。


    忽聽門外有人在唱小曲兒,聲音古怪極為難聽:“我愛你,愛著你,好像老鼠愛大米……”朱桐好懸沒笑出聲來!這不是賈琮平素胡亂哼的曲兒麽?登時猜到這位將軍是自己人,也顧不得顏麵了,趁那兩位將要打到自己跟前來,轉身往下一根柱子跑去,抱了那柱子再瞧兩眼,門口近在咫尺,遂撒腿奔了出去。


    隻見一位夥計打扮的矮子牽著兩匹馬候在寺外。那夥計雖貼了兩撇胡子,近看能看出來是個女子,隻是眉毛粗眼角耷拉,有點醜。她輕喝一聲“快走”,率先翻身上馬。朱桐忙跟著上了自己的馬,眼睛順便往那女子手上溜了一眼:手和臉、脖子一樣黝黑。


    他二人拍馬才走幾步,有四五個人已經從四麵圍了上來。那女子從馬上騰空躍起,耳聽“咚咚”數聲,不待朱桐看清楚出了何事,那些人已東倒西歪橫在地上了。那女子跳迴馬上又低喝“快走”,自己撒馬在前飛奔,朱桐趕忙催馬跟了上去。


    一溜煙兒跑了很遠,那女子的馬漸漸慢了些,朱桐也喘了口氣,迴頭望望沒有追兵,慶幸道:“脫身了!”便在馬上問,“多謝這位大姐相救,後麵那位將軍不知如何了。”


    那女子道:“憑秦三姑的本事還留不住他。”朱桐還欲多問,那女子道,“秦三姑自持眼力過人。你乃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她早看出來了,故此不會過多防備。前頭的岔路我二人分道揚鑣,你自迴你鋪子去。”不待朱桐答話,打馬先行。朱桐趕忙跟在後頭,到了岔路口那女子果然往另一條道上去了,朱桐不敢過問,急急的依著原路迴去。


    迴到柳氏木材行,秦可卿見了忙問:“可出事了不曾?”


    朱桐長出一口氣,撫了撫胸口喝了盞茶,方將在廟裏經過說了一迴,又道:“也不知道那位將軍可好。”


    秦可卿微笑道:“那姑娘既說了他有本事,想來無礙。”


    朱桐問道:“他兩個是誰?好厲害的功夫。”


    秦可卿道:“明兒你去梨香院謝謝人家去。”旋即擺手,“罷了,你還是老實在家待會子。”朱桐撇了撇嘴。


    原來,朱桐今兒走了不一會子,秦可卿想著,那歸明乃是他的殺父仇人,他又追查此人若許年,如今又是他親設計弄死的,想在歸明棺材前絲毫不露破綻隻怕極難,八成瞞不過秦三姑的眼睛。柳湘蓮去寬慰馮紫英了;因知道梨香院有許多武藝高強的少年,她便命人去賈家告訴了一聲。


    賈環聞聽連連跺腳:“咱們這裏的人皆不是三姑姐姐對手,幺兒哥哥能跟她幹幾下子,偏她認得。”


    起.點在旁道:“這便是琮三爺想收服的那位?”


    “可不是麽。”


    起.點道:“秦三姑武藝高強,尋常人不是對手。隻是她也有幾分傲氣,對付區區一個書生不會帶許多人手。尋位高手過去,當能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賈環愁道:“哪兒找高手去?龔先生傷還沒全好,餘下幾個有本事的她縱不認識也見過。”


    起.點莞爾一笑:“眼前放著一位高手她不認得。”


    “誰?”


    “你五叔。”


    賈環“嗷”了一聲:“快去快去!”起.點當即出門找人去了。


    朱桐聽完瞠目結舌:“不會吧!那將軍是榮國府的五爺?東平王府養大的那一位?跟他們那兩位老爺也差的太遠了!”又嘖嘖兩聲,“這位才不愧是榮國公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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