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四月,賈璉領著一哨人馬飛馳入京報信,賢王已救出。聖人大喜,問他是如何救的,賈璉麵色尷尬、眼神閃爍,奏道:“因賊人裏頭心思不齊,分了三撥。勞大人與馮大人遂分而攻心,終於救出賢王。”


    賈璉因這會子官位頗低,說場麵話並無太多經驗,故此滿場文武都看出來其中另有故事。聖人遂幹脆退朝,讓賈璉單獨與他細細奏來。


    原來他們一路人馬星夜兼程趕到江西,駐於九江,派了信使傳信過去,隻說朝廷尚念徐大人之功、莫使生靈塗炭、區區一省之地敵不得朝廷大軍雲雲,讓他們速速送迴賢王司徒磐。等了兩日,徐肅有迴信來,要定朝廷一百萬兩。勞甫和才迴了一封長信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又有人來求見,也說是徐家的。原來徐宏的心腹幕僚名喚萬彰的領了一夥人在輔佐他幼子徐康,願意以八十萬的價錢交還司徒磐。勞甫和馮唐正啼笑皆非呢,又有其長子徐啟的信使,也是八十萬的價交迴賢王。


    賈維斯聽賈璉迴帳講述一番,道:“俗話說,貨比三家。既然有三家就好辦了,價低者得。況他們都是私下來的信,想來當麵不會戳穿。咱們迴信去將別家的價錢往低處說,且看看能低到什麽份上。”


    勞甫和果然寫信給徐肅,隻說別家報價都比他低,一家七十萬六十萬。給那兩家去信也是分別壓低贖金。不久又收到了三封信,都在降價。幾個來迴討價還價下來,贖金僵在四十萬兩上下不來。賈維斯又告訴賈璉:“不必說,徐家必然極亂,隻是咱們暫且不知道亂成了何等模樣。不若再試試他們的底。”勞甫和聽了轉述也覺得有理,幹脆使人放出話去,如有綠林高人能將賢王送過來,送來的當時即付清銀票三十萬兩。


    本來這信兒隻是做個試探,不想數日後果真有人將司徒磐送來了,裝在一個麻袋裏,整個人迷迷瞪瞪的。送人的那三位當即被馮唐抓了,三十萬兩的銀票子自然是哄人的。


    待勞甫和馮唐小心翼翼將司徒磐弄醒,又讓他歇了一整日,方敢過問此番經過。


    司徒磐道,起初沒人知道他是王爺,見他隨身帶著些他手下從豫章縣衙盜取來的賬冊子,徐家眾人皆以為他是朝廷的密探,險些將他砍了。因那位叫萬彰幕僚的道,保不齊能從此人口中問出些朝廷之事方留著了。次日,萬彰不過粗略掃了掃司徒磐的行李便猜出他是賢王,他轉而被關進了一座小院子軟禁起來,飲食尚可。起初幾日沒人搭理他,後來漸漸有人趁夜來瞧他,有徐宏的兒子侄子外甥部將幕僚甚至姨娘。司徒磐漸漸察覺出徐宏死後他們裏頭不合,遂竭盡所能挑撥攛掇、肆意胡言亂語。終有一日聽聞外頭出了大事,隻不明所以,零散的聽了看守隻言片語,知道徐家內杠了一迴大的。


    眼見日子一日日過去,朝廷與徐家皆無大動靜,他心下著急。後又聽聞朝廷有欽差要來了,遂偷服自己一直貼身秘藏的一種藥,服罷狀似急病。他因哄騙看守的人自己的病會傳染,且命不久矣。請來的大夫也讓他蒙了過去。徐家則一怕他在豫章城中引出瘟疫來,二則怕他死了不值錢,這才將他轉移至城外一處偏僻的小院子,商議讓朝廷趕緊贖他迴去、折價也行。那三個送司徒磐來的就是看守,旁人因避他的病都躲了。三人本來也戰戰兢兢的要看著他又要防病,聽聞有三十萬銀子得,方偷偷把司徒磐拿麻袋裝了送到九江來。


    勞馮等人乍聞竟不知說什麽好,後又滿口讚賢王千歲好機敏,命軍醫替他調製解藥。


    一時賈璉也將此因果說給高芒賈維斯聽,他二人聽罷麵麵相覷。待賈璉出去了,高芒忍不住問:“幺兒哥哥,賢王的話你信麽?”


    幺兒輕聲道:“你信麽?”


    高芒哼道:“我信才怪呢!反賊抓到了王爺居然隻敢半夜去探口風,這般體貼的必不是反賊。”


    幺兒道:“你心裏明白就行了。橫豎咱們兩個隻管護著璉二哥哥周全,旁的並不與咱們相幹。”


    高芒低頭輕笑:“我賭一塊綠豆糕,送賢王來的那三位看守不會被拉出去砍了。”


    幺兒道:“太小氣了些。非但不會被砍,賢王慈善,念及自己也得益於他們脫險、又感其不畏傳染服侍他,保不齊還能得個三五十兩賞銀。壓兩顆炒豆子。”


    高芒頓時失笑:“兄長也未必大方!”


    幺兒道:“小賭怡情,點到為止。”


    待賈璉迴來,果然聽說司徒磐將那三人放走了,還每人賞賜了一百兩銀子。銀子自然是馮唐墊上的。


    幾日後徐家知道司徒磐平安無恙,頓覺受辱,竟發兵過來欲奪他迴去,讓馮唐的人狠狠打了迴去。勞甫和本以為他們嚐到了厲害,招安正是時候,斟文酌字想了兩日。也不知徐家領兵的是誰,竟趁半夜來劫營!好在馮唐乃是老將,不曾讓他們得手,營中卻也難免有些損傷。倒是賈璉與勞甫和住在一處,那兒本來了一哨人馬有心欲擒拿欽差大臣,讓高芒與幺兒兩個大顯身手了一番。事後馮唐時常圍著高芒幺兒轉悠,有心拉攏他二人。賈璉全然不介意。


    勞甫和暗自向司徒磐讚道:“賈大人平素瞧著頗為輕浮,實在是個有胸襟的。他手邊兩個那般厲害的家將,馮大人日日這般明目張膽的拉攏,他竟毫不介意!”


    司徒磐不禁大笑:“什麽家將!那兩個一個是他妹夫、一個與他爹的幹兒子沒什麽兩樣。馮唐如若有本事拐走,本王與他寫二十個‘服’字!”


    此役之後,徐家老實了很多。勞甫和再使人去商議招安,竟頗受禮遇。後徐肅還親來九江與勞甫和商議。隻是他非但要悉數免去徐家一應罪名、還要自己繼任江西總兵!勞甫和與司徒磐自然不肯。徐啟徐康也有人暗中過來與欽差大人商議,隻是也個個心大的很,每每將勞甫和氣的肝疼。司徒磐見狀笑道:“咱們且先拖著,讓他們裏頭先鬧完了再說。”遂隻說欲與一位徐家的爺議事,讓他們推舉了人再來。徐家果然不再來議和了,聽探子說豫章城內一直熱鬧不斷。司徒磐見大事將定,便命賈璉先迴京報訊。賈璉便星夜兼程趕迴京中。


    聖人聽聞司徒磐的身價讓他們打細算盤分斤撥兩的討價還價,哈哈大笑,賞了賈璉一身上等的宮錦袍命他先迴府歇著。


    他倒是迴來得頗是時候。不及數日便是他嫡長子賈萌周歲,榮國府好一番熱鬧。京中權貴見他們家愈發起來了,也都紛紛前來賀喜,賈赦抱了孫子在手中見人就炫耀,好不歡喜。


    一時有人抬出各色物品來預備給萌小爺抓周,台子上鋪的滿滿當當。忽然門子急匆匆進來迴到,外頭來了三位貴人。賈琮早想過今日隻怕有不請自來的大人物,一聽見“貴人”二字立時拉著賈環往人群裏頭一鑽,沒影兒。賈赦正抱著孫子顯擺呢,不禁皺眉:“哪兒來那麽多貴人?”


    那人低聲道:“三位皇子結伴來了!”


    賈璉嚇了一跳:“老爺!趕緊開大門相迎!”


    這麽些年讓賈琮龔三亦在旁嘀嘀咕咕的,賈赦原先那點子對天家的敬畏早磨得剩不下幾分了,還嫌棄他們麻煩。聞言眉頭愈發擰得高了些,百般無奈將孫子交給一旁的賈四,領著賈璉並一眾賓客出去迎接。


    到了門口,隻見三位皇子都穿得像是三個尋常人家的小少爺,侍衛倒是帶著不少。大皇子先笑道:“冒昧而來,赦公勿怪。”


    賈赦賈璉忙跪下磕頭,他三人隻道無須多禮,遂一齊到了榮禧堂。說是無須多禮,榮禧堂的人更多,又多了一迴禮。皇子們都說是來看小公子抓周的,賈赦心中有些不自在,因掃了一眼那案子的東西,竟比方才多出一樣極顯眼的來!也有人好奇的指著問:“這個是什麽?”


    定睛看去,那玩意有一尺多高,五顏六色閃閃發亮。底下有座子,當中仿佛像是一根木頭的小傘骨纏上了五彩絲線和金銀線,頂上拿彩絛垂下來一個個小鈴鐺。賈琮賈環笑嘻嘻道:“這是個新鮮頑器,極好玩的!”便扭動幾下旁邊的手柄再放開。隻見那根傘骨輕輕轉了起來,帶動彩絛並下頭的小鈴鐺一起轉動,像一把半開的小傘,鈴鐺叮叮當當的響,顏色又漂亮。賈萌的大眼睛立時被吸引住了,啊啊啊的伸手。賈赦已知道小兒子之意,忙將孫子放在案子上。賈萌利索的爬了過去,無視身邊一切小毛筆小刀劍小印章,直撲那個漂亮會響的頑器,一把抓在手裏,小鈴鐺愈發是叮叮當當的響個不停,小傘骨還在手中輕輕的轉動。賈萌立時被逗樂了,嗬嗬的直笑。小孩子笑起來可愛之極,他一笑,四周的大人全都笑了。


    賈赦假意瞪著賈琮:“這是個什麽玩意?”


    賈琮道:“還沒取名兒呢。就是我們幾個與西洋先生一起琢磨出來的玩意,聽好玩的。”


    賈璉急了:“這不過是個頑器,算不得抓周!”


    賈琮正色道:“二哥哥不懂了吧?這個裏頭學問可大著呢。你看那個手柄,那個用的就是杠杆原理……動能轉化成勢能……勢能轉化成動能……轉動慣量……咱們家賈小萌將來能成為大物理學家……”他一壁說,賈環在旁附和,賈維斯偶爾也插嘴,賈赦明明聽不懂也假意在聽、連連點頭。


    賈璉哪裏有耐心聽他說?跺腳道:“竟拿這些不著邊際的東西來給你侄兒抓周!”


    賈琮辯道:“什麽叫不著邊際?別看這是個小小的頑器,精妙之處難以描述……”


    賈赦向賈璉擺手道:“罷了罷了,萌兒喜歡就喜歡了,你小時候我也沒非逼著你念書寫字,如今還不是出息了!”


    賈璉登時啞口無言!賈萌還在撩撥那些小鈴鐺。這個年歲對聲音和顏色都有興趣,兩個小叔叔給的這個禮物實在比旁邊那些個不是紅就是金的單調玩意好玩多了,遂幹脆坐下來專心玩這個,小胖爪子抓著小鈴鐺撥來撥去。因這會子眾人皆以為抓周抓了這個不好,有幾分尷尬不好意思說話,整個榮禧堂都是叮叮當當的響聲。


    三位皇子見了也覺得好笑,二皇子先道:“抓周就是個熱鬧,小孩子自然是喜歡顏色鮮亮之物。”三皇子也笑著相勸。


    賈璉心中暗自歎氣,抬眼看見在旁站著的賈寶玉,一想,寶玉抓周抓了些胭脂水粉,如今不也老實念書了麽?又舒服了些。旁人又過來說好話相勸,麵上漸漸緩和了下來。唯有賈赦還滿臉“我孫子最聰明”的模樣瞧著賈萌。


    不多時,皇子們見沒什麽熱鬧好瞧便走了;賈萌與那新鮮頑器一道被送迴後頭給太太奶奶們圍觀去了。賈赦方悄然拉了賈璉到一旁道:“方才那頑器乃是琮兒與環兒臨時取來的。”


    賈璉一愣。


    賈赦歎道:“如今朝中亂局,咱們家暫且還是無能無誌些的好。你等著,老聖人歸西後必有大亂。你如今已經四品官了,還在通政使司,如今又救了一迴賢王,已是沒人會小覷你了。今後隻安安分分的辦公便好,萬萬不可加入什麽黨派。來日不論是個什麽結果,橫豎不會給闔族惹禍。若想再上一步,萬事皆定之後再說。”


    賈璉背後突然暴出一身冷汗。“老爺!莫非朝中有變?”


    賈赦哼道:“你說呢?王爺還沒完,皇子又出來了。”乃瞧了他幾眼,“沒有什麽貴人拉攏你吧?”


    賈璉忙說:“我平素隻依著老爺的吩咐,不敢張狂。大皇子的舅父曾請過兒子吃酒,讓我拽了兩個同僚一起去,隻吃了一頓飯便罷了。”


    賈赦點點頭:“不錯,機靈了些。老實些吃不了虧。”


    賈璉忙應了,抹了抹汗,轉身應酬同僚朋友去了。


    到了晚上迴去,本以為須得花些功夫勸說媳婦,不想王熙鳳先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急著問:“今兒出什麽事了麽?”


    賈璉道:“何嚐出什麽事了?”


    王熙鳳道:“你可莫哄我。萌兒抓周的那個頑器是琮兄弟他們請西洋先生做的,福兒老早就瞧見了,日日迴來念叨弟弟怎麽還不周歲呢。琮兒說是今兒晚上給我們送來,我連安置的地方都選好了。怎麽忽然就拿出去抓周了呢?”


    賈璉不禁刮目相看:“你一個婦道人家竟能瞧出這個來?”


    王熙鳳聽了丈夫誇讚心中悄然一喜,嗔道:“此事顯見不尋常,怎麽就瞧不出來了?”


    賈璉低聲道:“因那會子忽然來了三位皇子,恐怕萌兒抓了什麽東西惹他們的眼,方故意拿那個出去引他抓的。”


    王熙鳳忙道:“讓皇子喜歡萌兒不好麽?”


    賈璉與她附耳道:“龍生九子,天曉得哪個是龍子。”


    王熙鳳雙目一凜,連連點頭:“爺的意思,我明白了。”


    因司徒磐平安脫險,聖人心中大定。兩廣總督陳濱又有折子上來,想迴家養傷。太上皇遂命聖人先行斟酌人選。聖人委實犯愁。大刺吧啦弄自己的人上去他老子必然不肯,調老頭子的人又心有不甘。


    一日朝議,六王爺笑道:“我有個極好的人選舉薦。”聖人命他說來,他道,“賈赦賈恩候倒是個不錯的,人又大方,早年也打過仗,品級也有。”


    群臣哄笑,都道他在頑笑。聖人也搖頭。


    退朝後,他忽然想起賈赦的親家王子騰來。他知道這十幾年來六王爺無數次欲拉攏王子騰,隻是此人並無迴應。明麵上是忠於老聖人,實則這條老狐狸不過是觀望風向罷了。這般遲疑的性子,來日早晚也能認清局勢。況此人委實乃一員驍將。他遂向老聖人迴道:“兒臣斟酌許久,九省都檢點王子騰可調任兩廣總督。”


    老聖人聞言皺眉思忖了半日,終道:“也委實難尋出更合適的了,就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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