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散去,高家忙著收拾裏裏外外,賈琮等人迴到東客院將今日之事說了一迴,又問龔鯤可猜的著那朱桐背後是誰。


    龔鯤搖頭:“既為試探,便顯不出其實在本事。長安城裏各色人等皆有。你二人這般狂生模樣倒是不錯,以直破曲,旁人不論想招攬或是謀算都不易。”


    賈環笑道:“我是個狂生,琮兒是個熊孩子。”


    賈琮卻愁眉道:“我倒不是怕了誰,隻有幾分犯愁。我素日在京中玩耍交遊並不曾遮掩性子,京裏頭的各路神仙若想知道,隻去各處尋人打聽便可,犯不上跑到長安來試探我。若是長安的就更不必了,我隻是來賀壽的,過幾日便走了,試探我作甚?”


    龔鯤道:“你也不必著急,不過是兩首詩罷了,還算不得什麽。或是過兩日尋你高表叔打探打探這個朱桐是誰。”


    賈環笑道:“還用過兩日?我瞧方才高華表兄左一眼右一眼的瞄了琮兒半日,分明有話想說的架勢,大約明兒一早就來了。”


    他話音未落,隻聽外頭有人大聲喊:“這麽晚的天兒,高二爺怎麽來了?”


    賈環撇嘴道:“瞧麽,連一宿都等不得了。”


    不一會子,隻見高華笑嘻嘻走了進來,向賈琮道:“祖母請你去呢。”


    賈琮瞧了他兩眼:“兄弟,透露一下,姑祖母大晚上的喊我去做什麽呢?”


    高華道:“這個我卻不知。”


    賈環在旁探腦袋問:“她老人家這會子可高興麽?”


    高華笑道:“豈能不高興?聽我妹子說,琮兒的詩傳到裏頭來,內眷那一屋子都炸開了鍋!”


    賈琮一麵站起來一麵歎道:“我一心想做個耿直的大寶,他們非逼著我做一個耿直的二貨。”


    遂隨高華來到賈太君院裏,直進了正房。隻見賈太君闔目在貴妃榻上坐著,身旁是那個當日在府門口迎他們的媳婦子。賈琮環視一圈兒,沒有旁人,高曆高英俱不在。


    賈太君吩咐道:“琮兒坐,華兒出去吧,小梅也出去。”


    賈琮見靠近貴妃榻之處擺著一張椅子,便知道是留給自己的,乖乖坐下了。高華與那媳婦子俱應了一聲,悄然退出去,還將門闔了。


    賈太君睜了眼,上下打量了賈琮半日,歎道:“賈家竟出了你這麽一個孩子。也不知是福是禍。”


    賈琮正色道:“是福。”


    賈太君不禁笑了,又靜了半日,道:“你實話告訴我,可有反心。”


    賈琮猶豫了片刻:“有吧,應該是有的,隻是還不曾拿定主意怎麽做。我不喜歡打仗。”


    賈太君眼瞼動了動,道:“若想奪天下,沒有不打仗的。隻是我前些日子瞧著,你倒不像是個有野心的孩子。不料今日有此一詩。”


    賈琮心想,那是太.祖爺爺的詩,我哪有本事寫出那氣勢來!他思忖了會子,誠懇的說:“我並沒有什麽野心的要謀奪天下的。隻是知道自己聰明又不想裝傻,恐有功高蓋主被天家從背後捅刀子的一日,才想反的。今上是個疑心病極重的人。明明坐了龍椅卻被太上皇壓了這些年、不知道還要壓幾年,四王八公又是太上皇的老臣。我想得他的全然信任太難了。隻怕總有被逼反的一日。”


    賈太君盯著他:“我聽英兒說,賈家這些人裏頭你才是首領。”


    “是。”


    “偏許多人都以為賈四之子賈維斯才是首領,你與琮兒皆是他的小兄弟。”


    賈琮笑了:“人家那麽以為,我們也無意去糾正。橫豎不與他們相幹。”


    賈太君含笑飲了口茶問他:“不是故意的?”


    賈琮搖頭:“不是故意的。”


    賈太君乃問:“賈維斯當日在平安州借高家之口向六王爺諫言大計,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你的意思?”


    賈琮偏著腦袋想了想,正色道:“不記得了。”


    賈太君一怔。


    賈琮道:“真的不記得了,當時大夥兒七嘴八舌的,也記不得哪個主意是誰出的。可巧那日維斯師兄得了機會說,便說了。他若不說,也可能是我說,或是環哥哥說。”


    賈琮以為這句話稀鬆平常,賈太君卻驚愕了半日。他忍不住先問:“此事有哪裏不對麽?”


    賈太君又問:“你們平素議事,是大夥兒一齊商議的?”


    賈琮奇道:“自然。一人之思必然有偏,群策群力才能不出大的疏漏。”


    賈太君再問一句:“你是首領?”


    賈琮點頭:“我是首領。”


    賈太君緩緩點頭:“好、好。能群策群力,眾人一心,已是極少見了。且你身邊那一群孩子個個不凡,英兒早已讓你們收服。若生在亂世,你們當可以攜手開國。偏如今乃是盛世。”


    賈琮哼道:“如今乃是由盛轉衰之關頭,我反不反隻看司徒磐的了。”他頓了頓,乃道,“我方才說的‘恐有功高蓋主之憂’隻是欲反的一條。最要緊的另一條。”


    賈太君看著他。


    賈琮心中明白,能不能得到高家的支持就看今晚如何忽悠了。遂整理了會子思路,悠悠的開口道:“每朝開國之前必為亂世。亂世人不如狗,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乃是有些狹隘的謬論。”


    賈太君雖默然,眼神倒是跳了一跳。


    “波斯奪巴比倫、羅馬占埃及、元軍破宋、西班牙霸阿茲特克,沒有一家是得了人心的。我朝的人隻看到元朝天下不足區區百年,便有人鼓吹他們因不得人心。殊不知這個並非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曾幾何時,巴比倫國、埃及國、阿茲特克國皆為一方大國,如今唯餘殘破古跡與後人憑吊。結束亂世唯有靠一種東西,便是武力。打仗的時候沒誰跟誰講道理,民心如灰土,不值一文。”


    賈太君不禁微微頷首:“雖不知道你說的什麽波斯巴比倫在哪兒,倒能聽出幾分道理來。”


    賈琮接著說:“唯有四海皆平之後,民心之力才顯了出來。前頭數十年甚至上百年風雨飄搖,江山初定之時百姓皆鬆了一口氣,盼著從今後可以過上安穩的日子。開國之君也知道舉國因兵禍貧困,減稅賦、行節儉、勒緊褲腰帶度日,使得百姓得以休養生息,而國力漸漸盛。”他苦笑道,“然人之壽命有限,開國之君也是會死的。而人皆愛子,都會給兒女最好的一切,帝王也是人。故此當君王自己節儉度日之時,難免會忘記讓兒子也一道節儉。到了他兒子登基的時候,橫豎國力也盛起來了,百姓也有錢了,新君打小吃穿用度皆是極好的,後宮也要豐盈起來,國庫不夠用,加稅就難免了。”


    賈太君又點了點頭。


    “若無戰事消耗,民生隻能愈發興旺,國家也隻會愈發富裕,也供得起後頭的君主尋常奢侈。然隻是尋常奢侈,不得過度。因為帝位乃是一代傳一代的,誰也拿不準每一代都是好的。例如宋朝,若不是出了一個徽宗趙佶,也不會亡得那麽快。”


    賈太君道:“細細數過來,每朝每代皆亡於昏君之手。”


    賈琮笑道:“也須得有盛世給他們亡才行。趙佶若早生些日子,國家貧困,也沒東西給他奢靡。故此,盛世本來就是一個極易出昏君的關口。”


    賈太君瞧了他一眼:“你以為,今上是個昏君?”


    賈琮搖頭:“算不上,他隻能算個庸君罷了,庸君是不會亡國的。然太上皇卻是個昏君。”


    賈太君倒吸一口涼氣。


    “我不知道他早年是何等模樣,從各處聽來的消息多半說他曾是個明君。然若非他貪戀權柄、明明身子已是不成了還非不肯交出江山,豈能有如今這番局麵?聽聞先義忠親王是個人物,因不願意當他的傀儡,他便不肯傳位予之。今上天資尋常,憑空撿到一把龍椅。他以為今上聽話、好控製。殊不知哪有男人沒野心的?今上也年紀不小了吧,明明龍袍加身這些年了,還處處受製於人,能舒坦才怪呢!況諸位王爺皆不服他,他能不起疑心麽?為君的既然疑心重,為臣的便不得安心,不得安心便會設法自保。諸王皆不是省油的燈,各自使勁力氣擴充權柄。最要命的是,老聖人還死死拿著兵權!天子沒有兵權,拿什麽壓住這群兄弟?自然,老聖人走的那一日會將兵權交出。可他老人家命太長了,等他龍駕西歸的時候,各位王爺也已經不那麽好對付了。姑祖母當也聽說過太原府王家之事?”


    賈太君點點頭:“聽英兒說了。”


    “王家之事乃是許多有權勢人家的縮影。帝王之家豈非也是如此?王朝覆滅多半起源於內鬥。過些年,老聖人一走,聖人與諸位王爺就難免刀兵相見了。盛世頓時化作亂世。”賈琮搖搖頭,“我觀數年後,要麽聖人在賢王司徒磐輔佐下滅盡六王,而國力消耗極大、須得極長的時日休養生息方能平複;要麽六王合力將我朝拆了,依然山河破碎、須得極長時日方能平複不說、保不齊還征戰不斷。若是早個數百年倒也沒什麽,尋常事麽,不過一兩百年便有個輪迴。偏今時不同往日,卻是斷乎不能聽之任之的。”


    他伸手去替自己斟了盞茶吃了,又斟了一盞。賈太君知道後頭的話必然要緊,不禁肅然。


    賈琮苦笑道:“西洋諸國,如荷蘭、英吉利、法蘭西、西班牙等早已有了威力極大的火.槍、火.炮,且已有了可行極遠的大船,兵士也極多,國力又盛。人性本貪。他們從前不惹咱們乃是因為離得太遠了,兵力不能及。如今,人家連非洲美洲都能去,咱們能比非洲美洲遠麽?好歹歐亞大陸是練成一片的。國與國之間素來唯有一種法則,便是叢林法則。物競天擇、優勝劣汰、弱肉強食。沒有哪個兵力強大的外族會見我國力衰敗、百姓可憐,便繞道而行、不來惹咱們的。誰欺負人都會挑弱的欺負。”他猶豫了會子,終於還是說,“縱然西洋諸國離得遠些,咱們隔壁就是俄羅斯國,他們今日的皇後來日會成為名垂青史的葉卡捷琳娜大帝,此國強盛了也不過放過我國的。”


    賈太君立時瞪大了眼。


    賈琮抿了抿嘴,將方才那盞茶一飲而盡。“故此我想著,務必設法使得此仗或是打不起來、或是極快的分出勝負來。我想過一力輔佐天子、早早滅掉六王。若今上隻是庸碌些、並不多疑,還罷了。他一多疑,我就沒把握能自保。天家一旦起了疑心,就不隻是一人一身之事了,保不齊就帶累九族。我家父親兄弟姐妹個個都是好的,豈能拿身家性命去冒險?故此,從……從早年一件事開始……”他冷笑了一下,搖搖頭。從今上命林海赴江南為餌開始,他便死了效命天子之心。“來日那一仗若想快點打完,唯有雙方實力差距頗大、或是一方裏頭出了內杠。偏他們那一輩司徒皇帝司徒王爺還活著的裏頭,最聰明最有實力的司徒磐是聖人那邊的。不將他與聖人拆開,王爺們想要極快的打贏聖人,太難了。到時候依然是國力消耗巨大。故此……”


    他咬了咬嘴唇,站起來,極為莊重的向賈太君道:“想要救數十年後之萬民於水火、想要我朝百姓不為亡國奴、想要我國不至於屍橫遍野任人屠殺,源頭就在當下。六王合縱遠遠不夠,賢王司徒磐須得拉進來。他與今上不翻臉,後患無窮。”


    賈太君驚得呆若木雞。


    賈琮麵上繃著端端正正的,心中暗自得意:“技能: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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