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琮哄了人家山賊頭領來到樹下,自己一屁股坐下歇了會子,望著那人道:“頭領大哥,這兒沒有旁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如何?你是誰派來的?”


    山賊頭領一愣。“什麽?”


    賈琮擺了擺手道:“顯見你不是真山賊,大約是誰派來尋我們麻煩的。”


    山賊頭領冷笑道:“我如何不是真山賊了?”


    賈琮道:“你沒有山賊氣質。本來呢,也可以是因故誤入山賊的人,偏你還有心扮裝成你本就是山賊的模樣。故此隻能是誰派來的了。”


    那山賊頭領隻淡然看著他。


    “剛才那句話,‘我縱然死了,兄弟們可以得來錢財活命,我死何懼。’你答得太快、太假、太大義凜然了。裝腔作勢這種事本是我的強項,故此我比尋常人更看得出來誰是裝的。山賊頭領沒有這麽大義凜然的。另有,”他瞄了一眼下頭那群山賊,“這群山賊人數雖多,看模樣就不是精兵,正規軍打起他們來很容易的。你一看就是聰明人,若你是他們的頭領,怎麽舍得拿雞蛋往石頭上碰?簡直是讓他們找死。故此,”賈琮笑嘻嘻道,“頭領大哥,你後頭的是什麽人?何故來尋我們麻煩?總有個目的吧。橫豎如今你騎虎難下,不如大家開誠布公商議一下,保不齊能有旁的法子呢。”


    山賊頭領臉色變來變去的,賈琮便知道說中了,又試探道:“認識一下可好,我叫賈琮,你呢?……哎,別裝了,看你方才的神情清楚的很,你早知道我叫賈琮了。他們是怎麽告訴你的?最聰明的那個小孩子就是賈琮麽?”


    那山賊頭領見實在裝不下去了,隻好道:“榮國府來了兩個小兒,胖的那個叫賈琮。”


    賈琮瞪眼道:“環哥哥不胖麽?!他也分明胖的緊,不過比我稍稍瘦一點子罷了。”


    山賊頭領這會子哪兒有心思跟他商議胖不胖,沒搭理他。


    賈琮又說:“頭領大哥,你唱這一出是為了什麽?給高表叔一個沒臉、在自己的治下被打劫了?或是另有一支人馬在山後等著,打到一半他們出來幫我們打架、而後趁機認識拉關係?還是另有一支人馬在山後頭等著,打到一半出來趁火打劫、將黑鍋甩給這群尋常的山賊?我瞧你沒多少殺氣,想來沒預備要我們的命?哎呀,不會吧,說著說著殺氣就出來了,有話好好說嘛……”


    山賊頭領冷笑道:“小小年紀這般多話,我一刀了結了你最省事!”


    賈琮哼道:“得了,你沒那麽不怕死,我死了你還想有命在?利索點子行不?你看這會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兩邊的人都等著呢。再說,你就真不怕有個閃失、你先讓我們給射成刺蝟?喂,說了半日了,還不肯說名字。要不你告訴我一個化名也成啊,或是綽號。什麽小宋江、瘦李逵、還俗魯智深……”


    那山賊頭領擺擺手:“你也不用刺探我,化名你聽了去也無用。”因道,“我本有一計可全取你們這幾車壽禮的,如今看來要落空。罷了,果然人外有人,今日隻當白跑一趟,後會有期。”言罷轉身就要走。


    賈琮一把拉住他:“等等!大哥,至少告訴我是平安州的還是外來的。若是平安州的我有事告訴你。”


    “何事。”“高大人前兩年忽然收了許多苛捐雜稅,是讓人哄騙了。”賈琮繃著臉肅然的道,“如今他已明白過來,來日不會再坑百姓了。隻是從前收走的那些大約也不會還迴去。”


    山賊頭領本已走了兩步,聞言一頓。


    “總之,若你們當真是本地百姓,不久之後見到除捐稅的文書自然會信我的話。”


    山賊頭領又走了迴來:“何人哄騙他?”


    賈琮搖頭:“這個我真不能說。哪怕你拿你後台來換我也不能說。”


    山賊頭領猶豫了會子道:“我真是山賊。”


    賈琮瞥了他一眼:“不信。沒山賊味兒,假的。”


    山賊頭領苦笑道:“罷了,隨你信不信,我意本為取錢財。”言罷,當真撤身往下走。


    賈琮趕忙跟上去,喊道:“喂,真的不留個名姓麽?山不轉水轉,保不齊來日還能再見的。縱然你是哪個營的將軍也沒關係啊,將軍打劫尋常事。”


    那山賊頭領腳下險些一個踉蹌。


    賈琮看的真切,沒等他有反應接著說:“我家開了幾家古董店。你若真是山賊,咱們還可以做生意嘛。你們總不能拿著古董字畫直接去換柴米油鹽的。若是賣去當鋪,當鋪還不坑死你們?我家古董店做生意很公平的。”


    山賊頭領這會子已經停下腳步來迴頭看著他了。


    賈琮極為誠懇的道:“如今我家委實不如當年了,然多少還是個國公府、也有幾門貴親戚。尋常小古董店不敢做的生意,我們敢做。”


    他老早就在想洗錢的事了。這生意簡直是為眼下的權貴量身定做的,錢好賺、不用太費力氣、如今的亂局致朝廷顧不上這等小事。王爺皇子們若想各自為政,錢是最要緊的一項,難免有大量來路不明的錢須得洗白。這個山賊頭領隻怕就如當年的賈赦賈四一樣,是奉命打劫的。他這樣的人未必隻有一個,這生意做得。


    那山賊頭領細細瞧了他半日,道:“罷了,我做不了主,來日再談。”


    賈琮連連點頭:“好!不如定個暗號?”


    山賊頭領道:“請賈三爺定吧。”


    “嗯……暗號……我害怕你心碎沒人幫你擦眼淚?”


    山賊頭領愣了:“這算什麽暗號。三長兩短的哨音便罷了。”


    賈琮咧了咧嘴,點頭道:“行!我等你們!”還比了一個ok的手勢。


    他兩個便一前一後走了下去。山賊們瞧他們首領和和氣氣的下來,也猜著今兒不打了,有些性子急的已開始收拾兵器。那首領隻揮了揮手,手下人嘩啦啦的往山坡上爬,眨眼沒了影子。那首領是騎馬的,向賈琮抱了抱拳:“賈小爺,願你所言不虛,來日方長。”撥馬走了。


    眼見他沒影兒了,高英趕忙問:“琮兒,你跟他說了什麽?”


    賈琮輕歎一聲,正色道:“說高表叔不會再收苛捐雜稅了,讓他和山賊兄弟們迴頭尋個法子洗白,迴到鄉裏去好生過日子。”他望著高英正色道,“表叔那日已經答應了的,故此我賭咒發誓了,他可別坑我。”


    高英忙道:“那日聽維斯一番話,我爹已經是明白了,前兒就下了除去許多捐稅的文書,大約他們這兒來的晚。”他又望著那山賊頭領的去向惋惜道,“方才你趁勢招安他多好,一群尋常山賊讓他練得這般利索,招安迴來讓我爹教教,可以為將的。”


    賈琮翻了個白眼子:“這會子人家吃了你家兩年的苦,三言兩語就想招安?要招安也等表叔減了半年的捐稅之後好麽?橫豎在你家地頭上,若當真是個人物,早晚還能冒出來。那會子他看表叔也順眼了,招安起來容易些。”


    高英一想也是,便罷了。眾人虛驚一場,整頓車馬前行。


    因這一段路委實不是繁華所在,黃昏時分隻走到一處極小的村落過夜,還多虧了高英認得路。這村子隻有十來戶人,房子也不多,他們便多給了村民幾個錢,租下些三座農家院子歇著,讓人家主人往親戚家暫住一宿。幸而此處土地也不值錢,院子都不小。


    收拾完了,賈琮因好奇古時候的村子是個什麽模樣,趁著天色未黑袖手溜達了一圈兒,覺得與幾百年後區別也不算大。正要迴住處去,忽然聽耳邊響起三長兩短的哨音,忙抬目四處尋找。隻見那山賊頭領就坐在一株大槐樹下,已換了一身尋常村夫的裝扮,頗為土氣。


    賈琮忙笑嘻嘻跑過去伸出一個大拇指:“村夫大哥,你長得很帥啊!”


    人家大約從前沒見過這般沒皮沒臉的,怔了怔,道:“我姓鍾。”


    賈琮笑在地下拿樹枝劃出了“鍾”字:“可對?”


    鍾珩不禁輕笑,拿過樹枝寫下了“珩”字。


    賈琮翻了個白眼:“這名字,要說你是尋常人家的子弟你自己信麽?”


    鍾珩歎道:“不提了,我本無意告訴三爺名字,也不知怎的……”他搖搖頭,“鍾某奉命來與賈三爺商議做生意的事。”


    賈琮點點頭,問道:“你們知道我家的鏢局麽?”


    鍾珩道:“太平鏢局。”


    賈琮道:“你往太平鏢局去尋賈四掌櫃。”


    鍾珩不禁歎道:“赦公委實看重賈四掌櫃。”


    賈琮道:“那個自然,他們是過命的交情。嗯……這個……還有個暗號。真的是暗號,隻是有些奇怪。”他不好意思道,“暗號就是,漫威原先叫驚奇。”


    鍾珩皺了皺眉頭:“委實奇怪。”


    賈琮笑道:“故此不會有誤打誤撞的。”


    鍾珩點頭,又問:“那些小弩,是高家的還是你們家的?”


    賈琮翻了個白眼子:“我說鍾大哥,這麽要緊的事兒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麽?”


    鍾珩不禁笑了:“也是。”遂起身拍了拍灰土,弓著身子慢慢走了,走路的姿勢還真像個尋常的村夫。


    賈琮瞧了他半日,待他沒影兒了才悠悠的溜達迴去。


    是晚,賈琮與一眾心腹細細說了鍾珩之事,又問龔鯤可知道這個名字。龔鯤皺眉想了許久,道:“這名字倒是不曾聽說,不如使人打探打探。”


    賈環道:“橫豎不過做生意,也犯不著弄得那麽清楚。”


    龔鯤擺手道:“不止是做生意。他既然能換好了農夫的衣裳等在處來,顯見早有預備。我恐怕琮三爺的哪種猜測中了,他們還有後手,今夜謹慎些。”他遂出去吩咐各處,不論飲食還是村裏往來的人,都須得千萬留神。眾人都知道他是為先生,見他這般肅然叮囑,都警覺了些。


    幺兒聽說了執意要親自值夜,賈琮勸了半日他也不聽,隻得叮囑他帶上西洋火.槍,又取了個望遠鏡給他。高英本來便敬重他,一路行來不曾見他這般模樣,有幾分不安,思索了半日,竟也親自值夜了。


    入夜,眾人都入睡了。前頭都還無事,直至醜時三刻,忽有人喊道:“起火了!”


    村裏頓時熱鬧了起來。遠遠的有座房子在月色中冒煙兒,有人嚎叫大哭,許多條狗一起吠起來。立時有人過來唿救,讓他們幫著去救火。


    幺兒大唿:“不要亂跑、恐怕有詐!”


    那人喊道:“村裏讓你們住著,你們這些外鄉人竟連救火都不肯幫著麽?”


    幺兒立在月色中眯起眼瞧了他會子,忽然一把飛刀甩過去,隻聽那人“哎呀”一聲捂住了胳膊。不待他出聲,幺兒先道:“我竟沒見過村漢穿這般靴子的,顯見是軍營裏之物。”


    那人才喊了半個字,聞言登時失聲。


    這會子高曆過來了,不禁驚唿:“軍營之物?他是什麽人?”


    幺兒道:“橫豎不是村夫便是了。”


    那人忙喊:“我這是尋常靴子,哪裏是軍營的?軍營何時管過靴子?”


    幺兒道:“對不住,我方才不過隨口一言,今兒月亮不甚明,我隻瞧見是靴子。”


    那人又喊:“尋常村夫就不能穿靴子麽?我們村裏也有獵戶。”


    幺兒道:“村夫自然也可以穿靴子的,隻是村夫不用特意跟我解釋半日靴子不是軍營管的、也不知道軍營管不管靴子。”才說著,抬頭一瞧,前頭已是黑壓壓的圍過來不少人了。遂冷笑一聲,“我兄弟還當鍾珩是條漢子。”


    隻見有個男人分開人群走了過來,道:“不與鍾珩相幹,他已快馬走了。”


    幺兒“哦”了一聲:“故此,你們是裏頭鬧崩了?”


    那人冷笑道:“我們的事兒也不勞你費心。識相的將東西交出來,放你們一行人好生離開。”


    幺兒輕輕一笑:“人貴有自知之明。單從這一條來看,鍾珩強過你十倍。”


    那人哼了一聲,揮手道:“少說廢話,手底下見真章!”乃提起手裏的大刀便衝了過來。


    高英哪兒能讓幺兒一個半大的孩子跟人幹仗?再者,賈維斯先生在他眼中乃是來日的軍師,不能輕易上戰場的,忙提著槍攔著前頭:“莫欺負小孩子,高某與你一戰。”


    這會子賈琮等人早爬起來了,仗著年紀小身子矮悄悄圍著這幾座小院子轉悠了一圈兒,好家夥!人家人多,自己這邊已經被結結實實的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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