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林府傳來消息,胡勇忽然極熱心的替人幹活、今日要出府去辦事,楊嵩道:“我去跟著。”


    秦三姑笑道:“還是我去,跟蹤人的功夫這天下能勝過我的不多。”


    楊嵩知道她是個有本事的,便不搶了。


    秦三姑悄悄將幺兒招來,告訴他:“前天夜裏譚大人看公文的時候不留神睡著了,燭火燒了一大櫃子文書。”


    幺兒眉頭一動:“他可傷著了?”


    秦三姑讚道:“難怪都說你聰明。他分毫無礙,隻衣裳熏黑了點子。”


    幺兒便知道此人是無辜的。


    “偏他那頭不曾查處頭緒來,如今消息壓住了。我觀此人雖是個能幹忠心的,卻又幾分喜功怕事,恐怕他心裏著急、忙中出錯泄漏了信兒出來,萬一讓林大人知道了鬧著要去看情況。”


    幺兒道:“知道了,我必寸步不離先生,不該當他聽說的、他必聽不著。”


    秦三姑點頭,往林府外頭候著胡勇去了。


    胡勇頗為警覺,出來老老實實辦事,直至迴府之前方到了一處小茶攤吃茶。可巧茶攤對麵有個修鞋的也渴了,湊過去與他一桌子。秦三姑便往他們左近的條凳上坐下,聽了半日,二人隻在閑聊。直至胡勇吃完茶走了,那修鞋的也迴去修鞋。偏胡勇這日不曾見旁的可疑之人,秦三姑細細想了一迴,唯有那修鞋的了。待胡勇迴府,她便折迴來,守著那修鞋的直至他收攤子,又悄然尾隨他離開。


    才走到半路秦三姑就知道沒有跟錯人,此人竟迴頭張望的數迴,可見也是個乖覺的。


    修鞋的不曾迴到他自己的住處,卻去了一家頗大的客棧,說是有住在人字號房李大官人約了來他修鞋。過了會子,店小二讓他進去。秦三姑往人家旅店的廚房裏頭丟了一捆燃煙的稻草,嚇得眾人皆以為走了水,趕過去救火。她自翻了翻掌櫃的登記冊子,大吃一驚:李大官人竟是金陵甄家使來采買端午節物品的,喚做李吉。忙悄悄溜去樓上李吉屋外偷聽。


    卻聽那修鞋的道:“保不齊那他還得罪的旁的什麽人。”


    李吉道:“這個你卻莫管了。”


    那修鞋的應了一聲“是”。


    李吉又問:“他可說別的沒有?”


    修鞋的道:“他說沒看見楊嵩,有些奇怪。”


    李吉道:“不奇怪,林海極信任的人不多,大約差楊嵩做什麽去了。”


    修鞋的道:“旁的倒是沒了。”


    秦三姑這才明白方才那胡勇在茶攤上說,“我們府裏前院有株老爺極愛的、他早些年親手植下的鬆樹,竟莫名不見了!”她當時還覺得有些奇怪,樹怎能不見了?原來說的是楊嵩,不禁好笑。


    那修鞋的替李吉修好了鞋子,又笑嘻嘻討了幾個賞錢,便走了。


    秦三姑迴去向林海一一迴了今日所見,林海大奇:“我素日不與甄家相幹的。他們家老太君乃是老聖人的乳母,如何動得!況且委實沒有仇怨。他們家刺我,毫無道理。”


    幺兒在旁道:“琮兒曾對我說,金陵甄家獨接駕四次,金子堆山銀子流水似的往外花,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那許多閑錢,竟能足足買下四迴虛熱鬧。”


    林海笑道:“他們跟國庫借了許多銀子,另有上頭賜的、並誠心許他們撈的。自然不法之事也多,橫豎有太上皇一日、便有他們家一日。”


    幺兒因說:“是不是先生手裏有他們不法的證據?”


    林海道:“我拿他們的錯作甚?老聖人若不在了,他們有錯沒錯都一樣。”


    賈四忽然想起早年賈赦悄悄說與他的龔三亦的話來,“凡世族大家遇上抄家滅族,犯法不過是借口”,與林海這話放在一處,果然是不錯的,今上隻怕等老聖人駕鶴西歸便要朝甄家下手了,想著前些日子在他們府裏瞧見的那富貴氣派,不禁有些好笑。


    秦三姑道:“素日一直聽聞他們家在鹽路上至今也能說的上話。”


    林海歎道:“能給他們家麵子的我都給了。”


    幺兒立時道:“那就是也有不給的時日?”


    林海道:“自然不能都給,總歸我是替聖人做事的。他們何等貪婪,凡有好處的他們都想下手。難道我領著聖人的俸祿、卻替旁人摟銀子麽?”眾人都明白,旁人想必就是諸位王爺。“況且他們家也管過兩淮鹽務四任,油水早撈足了。”


    幺兒眼睛一亮:“他們也管過鹽務?”


    林海道:“那是老聖人在的時候,今上登位後為了向舊臣施恩還特延了一任。他們再傻也當知道後頭不能再有了,縱我死了也是旁人的。”


    幺兒道:“然旁人比姑父好糊弄。他們是內行,糊弄起譚大人這般外行來卻是容易的緊。況從他們收買胡忠行刺來看,玩的都是小手段。若是有軍權的人想害姑父,大可派死士前來,不必這般繞圈子。足見幕後兇犯手裏是無兵的。”


    林海搖頭:“犯不上,他們弄錢並不難。”


    賈四嗤道:“前番我得了老爺之命去他們家取迴早年存在他們那兒的銀子,竟是費了那麽久的功夫。雖一個個錦衣玉食,瞧那給錢的為難勁兒就知道,他們如今已是開始窮了。”


    林海依然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們家再窮也不必為了錢冒這麽大的險。”幺兒在旁不禁笑出聲來。林海瞥了他一眼:“笑什麽?”


    幺兒道:“想起了琮兒說的幾句話,也不知是他從哪兒聽來的。天下犯法的人多半是為了錢,不論他們自己有多少錢、不過是想要更多罷了。智慧之人不用犯法便可行事、犯法之人卻是智慧不起來。”


    林海聽罷想了想,擊掌讚道:“他們家到底是哪位女子這般聰慧明智,教出這個小東西來。”


    秦三姑忙問:“琮兒那小鬼頭是賈家一位女子教出來的?”


    林海道:“是,隻不知是誰。”


    秦三姑細細數了半日,想不出是誰來。


    賈四揮手道:“九成是甄家了。想是早年摟的銀子如今花得剩不了多少,大人這兒又不給他們漏手。”


    秦三姑也說:“古人有雲,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林海讓他們說得有幾分動了,捏著茶盞子思忖了半日,道:“若是他們家,縱有真憑實據都不好辦的。”


    秦三姑道:“我再親往甄家打探一番,落實了自然有朝廷對付去。”因扭頭看了一眼幺兒。幺兒眨眨眼,又向她悄悄伸出一個大拇指來。秦三姑便知道自己早上猜著了,巡鹽禦史府裏頭已有流言傳出來,隻是瞧林海這模樣並沒聽見,想是幺兒設法打岔過去了。若當真如此,此事怕不能耽誤太久。故她思忖了會子道:“大人,我有打草驚蛇一計,大人可否聽聽。”


    林海忙問何計。


    秦三姑道:“大人使人將家奴胡勇送與甄家,我跟著去,看看有何動靜。如大人所言,行刺大人風險極大,他們有太上皇在、無須這般行險,恐怕背後還有更硬的仗腰杆子。”


    林海想了想:“也好。”便親寫書信一封,交予楊嵩。


    秦三姑瞧見楊嵩,想起“有株鬆樹”就要迴林府前院去了,不禁一笑。笑得楊嵩晃了半日的神。


    次日,楊嵩現身往林府去送信,讓老管家替林海將胡勇送給金陵甄家。


    老管家這些日子不得林海的消息,擔驚受怕,如今見了他,如得了日頭一般,忙問:“老爺可平安?”


    楊嵩點頭道:“老人家放心,老爺好的好,隻是如今因故不得暴露行蹤。”因將書信交代了。老管家莫名的很,偏楊嵩什麽也不說,隻道老爺還有旁的吩咐,便走了。


    胡勇聽聞林海要將他送給甄家,頓時麵如死灰。老管家見狀還以為他得罪了甄家、老爺將他送去給人家賠不是的,臭罵了他一頓。因恐他到了甄家遭人報複,林海信中又沒提要送他全家過去,故此替他留下了老婆孩子。胡勇感激不盡。數日後,林府使了五六個人押送,胡勇硬著頭皮往甄家去了。秦三姑將幺兒楊嵩等人叮囑一番,悄悄跟著去了。


    如今行刺的人大約有了個形狀,林海也鬆下一口氣來,安心給京中寫信報平安。他以為秦三姑必然會寫折子進京,便沒通報今上與司徒磐。殊不知秦三姑極為謹慎,恐怕別處泄漏消息,早年在營中她便奉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故此暫未曾有報。


    早在劫持他成功之時賈四便命幺兒連夜寫好了捷報使人、飛馬入京送予客戶得知,黛玉接了信,知道太平鏢局得手了,數月來的愁眉一掃而光,笑讚“六兩銀子沒白花”。


    賈琮也安心許多,又跑到城南大宅的花園子裏堅持不懈去掰那機關。因他忽然想到自己一個人力氣太小,遂將賈環領去一道掰。賈環聽說有地道,登時也想起許多探春與他說的唐代傳奇故事來,勁頭十足。果然,兩個孩子力氣湊在一處,竟當真掰動了!隻聽吱呀呀一陣鐵鏈響,地道口當真露出來了。他二人大喜,興奮得頭頂都快冒煙了,就搓著手預備下去。


    隻聽身後有人說:“咦?你們也知道這個?”


    他兩個嚇了一跳,迴頭一看,卻是秦可卿提著包袱含笑立在那兒。忙拍了拍胸口,賈琮道:“秦姐姐啊!幹嘛啊忽然說話嚇人一跳。”


    秦可卿笑道:“我步子不輕的,是你二人心思都在那上頭呢。”


    賈琮這才迴想起她方才的話,趕忙問:“這麽說,你也知道這個地道?”


    秦可卿點頭道:“我早已不是當年那日日乘車坐轎的少奶奶了,年初在這裏替你們府裏教導下人之時常走地道,尤其下雨天方便。”


    賈琮好懸沒一屁股坐地下去!“你時常走?”


    秦可卿道:“我因不便經常迴家,故此依然住在真無庵。這裏頭有一條道便是往真無庵的。”


    賈琮眉頭一皺:“聽聞一共四個出口,怎麽竟有一個在真無庵麽?”


    秦可卿道:“這是一個、真無庵一個、龔先生的居所一個,還有一個他卻是不曾告訴我。”


    賈琮這才明白過來,當日龔三亦說的“四個出口”,唯有這一個是在宅子裏的。故此他這兩年費了那許多力氣去什麽書房、庫房找,半點痕跡都尋不著,因為那些地方壓根兒沒有出口。不由得暗罵自己笨,這等地道自然是通向外頭的,哪有在一所宅子裏開四五個出口的道理?心下又暗搓搓的明白,隻怕秦可卿已然完全讓龔三亦收歸手下,算是義忠親王那一派的人了。雖然他們家早都沒人了。


    又聽秦可卿道:“你們也不帶著油燈火折子就預備這麽下去麽?那裏頭可全是黑的。”


    賈琮忙問:“你每日都帶燈下去的麽?”


    秦可卿點頭:“自然。”因從懷裏取了一個火折子出來。


    賈琮皺眉,心想,這些入口一直關著,恐怕地下氧氣濃度會比較低,可別弄出一氧化碳中毒來。偏這時日也沒有手電筒,隻得白想了半日,作罷。因湊上去向她笑道:“好姐姐,帶我們下去唄~~我們知道這個好久了,隻因掰不動那個機關,一直隻能眼巴巴瞧著。”


    秦可卿“撲哧”笑了,因說:“你兩個實在太小了些。”遂領頭走了下去。


    賈環忽然拉了下賈琮,悄悄的問:“不會有機關埋伏之類的吧?”


    賈琮一愣:“什麽機關埋伏?”


    賈環道:“就是你平日講的評話故事,什麽埃及人的寶藏、瑪雅人的墓穴,還有什麽張家古樓、長白山終極。”


    賈琮瞪了他一眼:“那些都是不讓人進去的地方。這裏是龔先生並秦姐姐尋常都要走的路,哪兒能有機關?坑自己的啊?”忙跟了上去。


    賈環一想也有理,也小跑著下去了。


    他二人滿心興奮的順著腳下整整齊齊的青石台階往下瞧,竟沒留神秦可卿從何處掰了一下,地道口便合上了。四周漸漸暗了下來,卻見遠處有亮光傳來,賈琮不禁“嗷”了一嗓子。


    秦可卿揮著了火折子,笑道:“其實隻有這一小截路是要火的。若是熟悉了,不用也使得。”遂領著他們往下走去。賈琮心裏暗自讚歎義忠親王真是有錢,這地道修的,寬敞整齊,簡直像是後世時常走的地鐵站。


    果然,到前頭拐個彎子,齊刷刷的油燈燃在兩旁。賈琮奇道:“就這麽一直點著油,不會很浪費麽?”


    秦可卿笑道:“本來走的人也不多;燈芯上頭有個機關,也不知道擱了什麽,我方才關門的時候順便啟動了機關,故此燈才亮起來的。待我們走過了這一截,便關了這裏、自然有機關將燈芯扣住,便滅了。然後開下頭那一段。”


    賈琮撇了撇嘴:“該不會……真無庵的許多施主許願用的燈油都用在此處了吧。”


    秦可卿扭頭瞧了他一眼:“你倒是聰明的緊。”


    賈琮做了個鬼臉兒,他不過是想起原著裏頭那個什麽尼姑向賈母化緣點燈罷了。兩個孩子滿心歡喜跟著走,居然一路都有寬闊的青石地麵與油燈,不由得連連讚歎,“修的真好!”


    他們走了足有五六裏地,忽見前頭拐彎處有了向上的青石梯子,果然見秦可卿笑道:“上頭就是真無庵了,你們可要上去?”


    賈琮忙說:“我們都還小,男女上無礙的,去給佛祖上柱香也不錯。”


    秦可卿點頭,當真領著他們上去、開了地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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