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海送走了司徒磐,忙來後頭見女兒,卻見林黛玉眉頭緊鎖,乃問何事。


    黛玉遂將今日所見一一說了一遍,問道:“我怎麽竟是不明白?秦三姑有孕,為何南安太妃要打掉她的孫兒?”


    林海道:“這個倒是各家規矩不同的。許多人家、正妻無所出是不允小妾有子的。”因向她解釋了些“嫡子長子”的話。


    黛玉點點頭,歎道:“卻也有理。”又問,“既然害了她孩子的是太妃、她何以朝王妃下手?王妃並沒有害她的孩子。”


    林海道:“想來王妃平日給了她不少苦頭吃,又或是心中怨恨無從發泄、妒忌王妃的身份高於她。”


    黛玉搖頭道:“琮兒今日有幾分不問是非了。”


    林海想了想:“他說的也不錯,終究是南安王爺不識人,既知道他們家的規矩,就不當先讓那秦三姑有孕。”他不禁又說,“若那女子當真是個美人……”誰又忍得住?不過女兒還小,後頭這半句話他咽下去了。忙岔開話道,“你竟也沒將她交出去呢,須知此處你方是主人。心裏頭可是有些憐憫?”林海頗有幾分忐忑。若是女兒無自主之意、由著賈琮等胡鬧,這性子卻是不好。


    黛玉歎道:“聞名已久,雖頭迴見麵,也慨歎她以女子之身博得一番事業,著實不易。既然她自己不願意,我心裏頭是不盼著她讓那南安王爺關迴後院去的。”林海遂安下心來,點了點頭。


    黛玉忙也岔開話題,問她父親今兒可有了行刺幕後之人的行跡,林海道:“行跡雖有了,卻是並不實在,隻怕不好查。橫豎交予賢王查去。”


    黛玉看著他說:“此人不查出來,我心不安。”


    林海忙安慰了她幾句,爺女倆吃飯去了。


    另一頭,霍煊領著人浩浩蕩蕩到了馮家。馮紫英早得了賈琮使人報信,知道自己被這小子丟出去當擋箭牌了,忙恭謹的將他迎了進去。乃編了一通“狩獵遇險俠女相救”的胡話,霍煊顯見不信,馮紫英也知道他不信。


    二人一個含笑一個怒目對持了半日,馮紫英忽然道:“賈琮那小子有一句話是不錯的。這女子是個豪傑、不會肯居於人下。人是會變的。縱然當日在你後院裏頭不過是個尋常女子,這麽些年過去,如今卻已然是個人物了。後院、是關不住她的。”


    霍煊冷笑道:“依著你們的意思,本王倒是應當算了、隻當沒看見她?”


    馮紫英假笑道:“我隻一句閑言,王爺不信便罷了。”


    霍煊站起來道:“我倒是想看看她如今本事長進到什麽模樣了。”不曾告辭,轉身走了。


    馮紫英倒是不肯失禮,恭恭敬敬送他出了大門口,因扭頭吩咐人預備好茶待客。果然,不多時秦三姑便找上門來了。


    馮紫英搶在前頭說:“不幹我事!上頭吩咐的。”又罵道,“就知道李升那張嘴縫不住。”


    秦三姑哼道:“你兩個倒是安排得極妥當,連黑子都算進去了。”因問,“上頭為何不告訴我?”


    馮紫英老實道:“怕你舍不得外頭。你那老相好本來便是個有主見,尋常人哪裏能擾了他的決斷。”


    秦三姑問:“何以忽然要在他身邊插人了?”


    馮紫英道:“如今聖人手裏有了點子錢、就想撬兵權了。”言語不掩幾分暗諷。


    秦三姑連連搖頭道:“聖人沒打過仗。要緊的是軍心,軍心哪裏是一點子錢能撬到的。霍煊並他老子他爺爺三代從沒打過敗仗,素日愛兵如子,極得軍心,平白撬他兵權,非兵變不可。況哪有從後宅下手撬兵權的。”


    馮紫英道:“故此唯有你可行,你能在行軍打仗上說的上話。”


    秦三姑先是一怔,恍然拍案:“胡鬧!打敗仗是要陪出去許多兄弟性命的。”


    “霍煊本來與你情深、上頭自會想法子讓他知道你當年是冤枉的、並那會子你吃的苦。況你自己下手、總比旁人下手來的放心不是?”


    秦三姑麵色刷的沉了下來,陰晴變幻了半日:“好一句‘自己下手比旁人來的放心’。請問,上頭以為我到底是對他依然有情、還是沒有?”


    馮紫英道:“有。”


    秦三姑冷笑道:“你們就不怕我掉轉頭悉數告訴他?”


    馮紫英道:“他的王妃可沒犯過錯,上頭還有個老太妃,她二人本是一體,又都掛在霍煊身上。如今你的地位比他們闔府都低,除非將他們一並拽下來,否則又如同當年一般無二,不過重演一迴罷了。橫豎他是王爺,沒了兵權也一樣是王爺,聖人不會動他的。”


    秦三姑默然半日,森森的道:“好算計、不愧是位公公、倒是會算人心。我也是軍營長大的,我就肯拋出去那麽多兄弟的性命?隻為了替他算計我男人的兵權?”


    馮紫英不答話,露出一個譏諷的神色來。


    秦三姑又盯了他一眼,“既這麽著,馮大人何以不讓他將我抓迴去?”


    馮紫英苦笑道:“不值得。這麽些年了——你若不是女子、或是生在好人家……你應當長刀闊斧才對。”


    秦三姑立時望著他:“若你當時沒出手,一任我讓他抓走,隻怕我唯有認命了。隻是如今你已動了第一步,下頭我剛當如何?”


    馮紫英道:“你當真不想迴去?”


    秦三姑扯了扯嘴角:“既然人家也沒親自動手,我又何須親自動手?再說,我秦三姑乃是城西一霸,他說我是他小老婆我就是了?他有證據嗎?就不能是長得很像的人嗎?”


    馮紫英不禁撫掌大笑道:“這等無賴性子你也一般學著了。”因悄然道,“你可別說是我的主意。”


    秦三姑瞪了他一眼。


    “如今有樁事兒,在賢王那裏。”縱然這會子四周早沒了旁人,馮紫英依然低聲密語,“林大人遇刺之事,因上頭特特壓住了消息,不應當有市井之人知道才對。偏今兒那個錢莊的掌櫃竟說漏了嘴。”


    秦三姑皺眉道:“這般沒嘴的葫蘆,想來也不知道多少?”


    馮紫英道:“他是被人嚇唬了,有人特露了口風給他。”


    秦三姑立時道:“不對啊,既然他本來什麽都不知道,何必特露口風給一個不相幹的人?這等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馮紫英道:“故此我們琢磨著,大約那開銀票之人,是他親眷或摯友。因著親友卷入刺殺朝廷重臣大案,他嚇著了,才病的。又或許在拖延功夫也未可知。故此他說的話不用問悉數為胡說八道。”


    秦三姑問:“審沒?”


    馮紫英苦笑道:“一個沒留神讓他自盡了。”


    秦三姑又皺了皺眉頭:“連命都不要了,是他兒子?”


    馮紫英道:“他沒兒子,唯有一女、嫁與尋常人家,開不起那麽大宗的銀票子。故此線索斷了。賢王還在尋他旁的親友,一時也沒有可疑的。”


    秦三姑因問:“賢王千歲有何高見?”


    馮紫英道:“林大人欲迴南。”


    秦三姑動容道:“委實是個忠臣。你的意思,讓我去當保鏢?”


    馮紫英道:“賢王通人情些、也愛惜人才,知道你的本事究竟在何處。”又笑問,“真放得下那人?”


    秦三姑歎道:“哪裏放得下?隻不過如今較之於他、我更放不下外頭的事業並兄弟們。琮兒日日在我耳邊念叨,對我這般女子而言,刀子銀子黑子都比男人可靠,我竟已經聽進去七八分了。既要有所得、必須有所舍。再說,若有一日他落魄了、我收留他,總比我親手坑死他更好些。隻怕那個時候我早瞧不上他了也未可知。”


    馮紫英撫掌讚道:“我就知道,這才是秦三姑。”


    秦三姑淡然一笑,正色道:“還望聖人使些旁的法子去奪兵權,莫要拿兵士的性命去換。”


    馮紫英苦笑:“難道我能做主?或是插得上話?我不過是受命若今日……便告訴你罷了。”


    秦三姑輕歎一聲,遂起身告辭。


    另一頭,賈琮借林海的地盤惹了南安王爺,心裏不安,下午便又趕去了荔枝巷探聽。


    林海聽說他來了,立時坐正,見人進來不待說話,先黑著臉喝道:“你倒是好大膽子。”


    賈琮嘻嘻笑道:“我特特將那個霍煊引到馮大哥家去了,馮大哥又年輕、生的又好、性子又好,想來他不會擾了姑父的。”


    林海因說:“你今兒過太莽了些。諸事尚且不明,就敢幫著人家的逃妾逃跑。跟你老子學了這一身的江湖氣,不好。”


    賈琮湊上去陪笑道:“這迴委實是我不對,因事態緊急、迫不得已。”因打聽道,“姑父可知道三姑姐姐縱橫江湖之前是怎麽個故事麽?我總覺得那種後院宅鬥女不太符合她的畫風。她太強悍了。”主要是他想探聽一下秦三姑是很早就當了朝廷密探還是離家出走之後。


    林海雖不大明白他每句話的意思,連在一塊兒倒是聽懂了,因告訴他:“我也不甚明了,隻聽說戰場上殺敵無數、救過霍王爺的性命,故此他極其珍愛此女,你日後可莫再多事了。”


    賈琮不禁哼道:“母老虎也是老虎好麽。他以為他是誰?聖樂一奏、百獸率舞麽?”


    林海瞪他道:“不準再說這些胡話。”


    賈琮兩手一攤:“漂亮、聰明、得寵、有魄力、敢殺人——地位低。能力與地位的反差必然造成抗爭。”


    林海欲尋個借口來駁了他,半日竟想不出來,隻得瞪眼:“總之此事你不許再沾惹上。”


    賈琮笑道:“都送給馮大哥去了,哪裏輪得到我來沾惹。”因問,“姑父,那個刺客?”


    林海目光閃了閃,道:“那掌櫃的隻記得大略的模樣,卻從何處找去。”


    賈琮撇嘴:“姑父大人~~你的眼神出賣了你。”


    林海因說:“我該迴揚州去了。”


    賈琮立時瞪他。


    林海低聲道:“你姐姐那兒,你可須得幫著安撫。”


    賈琮連連搖頭:“這等事我如何做的了?她決計不肯的,不信你瞧著。莫非你想哄她人已經抓到了?林姐姐聰明的緊,怕是極難哄的過去。”


    林海瞪他:“我在京城的事情都了了,難不成閑混著?”


    賈琮哼道:“姑父,您是來辭職的,閑混幾個月怎麽了?以身作餌這麽愚蠢的事兒,傻瓜幹幹也罷了,你這樣的聰明人居然也幹,小的委實想不通。”


    林海歎道:“哪裏是以身作餌,委實耽誤不起功夫了。那邊的事兒總要有人做。”


    賈琮道:“隨便換誰去不完了?朝廷少了誰都照轉你信不?我會用盡各色法子攛掇林姐姐撒潑打滾一哭二鬧三上吊讓你走不了、你信不?”


    林海惱了:“不得胡鬧!大局為重。”


    “切!”賈琮翻了個大白眼子,“大局是個毛線!誰愛打誰打去。姑父,就不能少想一點子聖人、多想一點子親人?你若有個好歹,林姐姐可沒法過了。要不你帶著她一道迴去?”


    林海喝道:“胡鬧!”賈琮不支聲,林海又瞧了他一眼,道,“你們府裏倒是能暫護她一時。來日你們幾個小的大了,想來都能護著她。”


    賈琮這才明白事情當真不好玩了,趕忙正坐起來:“我的天!不是吧,你真想過這個?我的親姑父,千萬別指望旁人,旁人都不成的。皇帝家更別指望,人走茶涼。再說來日林姐姐出閣還要你把關呢,我們算哪根毛線啊也說不上話。那個霍王爺喜歡三姑姐姐吧?還不是因為她生的漂亮兼救過他?平白無故的誰會對誰那麽好?這世上會沒來由對一個女子好的男人唯有一個:她親爹!你沒了,林姐姐立時不值什麽了。你們家錢還多,不算計到死不罷休的我的聰明一世的姑父大人!到時候我們幾個有力氣也沒處使去。”


    林海登時想起賈寶玉來,不由得打了個激靈:是了,忘了這個。自己若是沒了,賈母隻怕立時沒了忌憚,她是賈赦之母,賈赦怕也攔不住,這幾個小的更莫提。麵上不禁露出猶豫之色來。


    賈琮又問:“不是揚州並京裏都在排查下人麽?可查出什麽來沒?”


    林海苦笑道:“竟是分毫沒查出來。”


    賈琮忙說:“那更不能讓你走了。”


    林海愁道:“我已與賢王定計了。多帶些好手在身邊便是,他們行刺手段如此簡單,想來也無礙。”


    賈琮嘴角抽了抽道:“罷了、少自欺欺人。你們查了這麽許久、人家諸事都走在你們前頭,顯見極不好對付。橫豎我是不答應的。”


    林海又瞪他:“去去!你說了不算。”


    賈琮哼道:“我說了不算、我家林先生說了可算?”


    林海一怔,半日,歎道:“如今也委實沒了法子,去那邊瞧瞧總能有些線索。”


    賈琮兩手一攤:“醜話說在前頭,你若當真要去,我萬一也許保不齊會做出些子奇怪的事情來。若是大概假如不好說真的做了,姑父可不能怪我。”


    林海不禁頭疼,偏此話聽在耳中又極其熨貼,幹脆揮了揮手轟他走。賈琮站起來拍了拍袖子,利落的走了。而後林海又前思後想了半日,到後頭見了女兒,越瞧越舍不得。黛玉也仿佛有所察覺似的,極其乖巧玲瓏,變著法子討他歡心。林海捧著女兒親手做的扇袋子細細賞玩了半日,終於咬了咬牙,起身去賢王府了。


    司徒磐聽說他來了,便向身旁的秦三姑苦笑:“我說什麽來著?如海此番入京,少了當年的豪俠之氣、多了兒女情長。”


    秦三姑垂頭道:“屬下定護著林大人平安無恙。”她倒是沒說要把命豁出去。


    待林海進來,尚不及開口,司徒磐先說:“想反悔來不及了。”


    林海一怔。


    司徒磐歎道:“三哥已經下旨了。”因一努嘴,案上放著一卷聖旨。


    林海雙目一閉。半日,顫聲道:“此行如林某有個閃失,還望王爺稍稍照拂小女。”遂跪倒行大禮。


    司徒磐手臂抬了抬,終是實實在在的受了,道:“未必有那般兇險,如今且多帶些能幹的去。”因一指身旁的秦三姑,“她護著你去。她是女子,想來不易招人注目。”


    秦三姑翩然下拜:“屬下秦三姑。”


    這個名字委實讓林海吃了一驚,細瞧了她半日,道:“久仰!”不禁有幾分好笑:她竟是朝廷的人,霍煊也是可憐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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