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黛玉那日棄舟登岸,早有她外祖榮國府的車轎久候,接了她入府見到外祖母史太君並一眾女眷,又隨賈赦之妻邢氏前去拜見大舅舅。


    一時下了車,邢夫人攙著黛玉的手進才入正室,隻見一個三四歲的幼童歪在椅子上百無聊賴,見她們進門,立時蹦了下來,三兩步躥上前來脆聲道:“太太,這位可是傳說中的林姐姐麽?”


    邢夫人笑道:“你這小皮猴兒,可斯文些,莫嚇著人家。”


    那男童笑道:“斯文倒是認得我,偏我竟不認得他!”因向林黛玉正經作了一個揖,口裏道,“小弟賈琮,乃是當朝世襲一等將軍賈赦之子,今年三歲,聰明伶俐,乖巧聽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見過林姐姐。”他一壁說,屋裏立著的許多盛妝麗服之姬妾丫鬟一壁笑。黛玉心中納罕,自從入府來所見皆規矩肅穆,瞧著這位表弟的性子倒是活潑的很,隻是在家中不曾聽父親提過,想來是年幼之故。麵上卻不露出來,忙向他還了一福。


    邢夫人指著他道:“這是我們老爺的一個小兒子,可憐他姨娘已是去了,老爺極疼他。”便攜了手引著黛玉往椅子上坐。黛玉方知道這孩子原是大舅舅之庶子。


    賈琮瞪大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半日,雖是無禮,他本年幼,黛玉也不見怪。瞧了一會子他拍手笑道:“我們老爺等姐姐許久了,我去外麵書房請他去。”


    後頭有一位老嬤嬤道:“不拘使喚哪個丫頭小子去便是,你一個爺們家做這些跑腿的幹什麽。”


    賈琮撇嘴道:“我想活動活動筋骨不行麽?”乃向林黛玉揮了揮手,一溜煙兒跑出去。


    邢夫人擺手道:“罷了,他哪一日不躥上躥下的。”又喊下頭的人趕緊跟上。那老嬤嬤低聲嘮叨了幾句便罷了。


    過了好一會子,隻聽有人說:“老爺來了。”


    黛玉忙站了起來,定睛瞧去,外頭進來一位穿紫檀色箭袖的中年男子,留著三綹胡須,神情雖然甚是莊重,麵色卻有幾分虛浮。不必說,這便是榮國府的大老爺賈赦了。


    邢夫人滿臉含笑的攜住黛玉的手道:“老爺,這是林家的外甥女兒。”


    黛玉忙上前見禮。


    賈赦點頭道:“竟是長得與敏兒這麽大的時候一個稿子畫出來的。”說著拿帕子去拭眼角。不曾想立時雙淚滾滾而垂,越拭越止不住。


    黛玉見舅舅哭了,豈能忍得住思念亡母?也掩麵涕泣哭個不住。


    她們舅甥對著垂了會子淚,邢夫人在一旁勸道:“方才在老太太那兒還哭了一陣子呢,老爺可別再招甥女兒傷心了,當心哭壞了身子。”


    賈琮原也在一旁陪著掉淚,聽了邢夫人這話,趕緊從自己袖子裏摸出一方帕子遞給賈赦。賈赦隨手將方才那條已經濕許多了淚的帕子交給兒子,自己接了他的來拭淚,不多時便止住了。


    眾人方才落座,一個老嬤嬤悄悄打發了一眾下人出去,屋裏隻剩下賈赦、邢夫人、黛玉並賈琮四個。賈赦向黛玉歎道:“敏兒本是我這四個妹妹當中最小的一個,你父親往南邊去做官這麽些年,竟是不曾再見了。她去的這些日子,每每念起來,委實傷心。幸而你來了。好孩子,這府裏與你家必有許多不同之處,你隻依著你日常起居便是,些許小規矩不必死板。”黛玉忙稱不敢。賈赦又道,“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隻管打發人來告訴你璉二嫂子,我已是派了人吩咐她,必好生照料於你。”黛玉又道謝。


    賈琮在一旁咳嗽了幾聲,自己給自己滿上茶水。


    賈赦望著他道:“前些日子剛著了風寒,才好些,又忘了穿大衣裳不是?”


    賈琮忙丟了茶盞子道:“才沒有,我穿的可暖和呢。今兒早上還寫了好些字。”說著挺起胸來,還比劃了兩下寫字的姿勢。


    賈赦舒開眉眼笑道:“我倒是不望著你有一日能如林姑父那般中個探花郎迴來,隻正經考出個進士,我夢裏頭都能笑出聲來了。”也不待賈琮答話,迴頭看著黛玉說,“他一提起寫字,我倒是想起一樁事叮囑你。我自然知道,京城姑蘇迢迢萬裏,讓你不要想家乃是一句虛話。隻是,你父親也年過半百了,隻你這一個孩子,年歲又小,也必是想你的。你舅舅旁的沒有,往來南邊送信的人卻是不缺。甥女兒可多與妹夫寫些書信,一來舒解你思父,二來寬慰他思女。終歸也是孝道。”說完了還瞄一眼賈琮,賈琮咧出一個大大的笑來,甚是可愛。


    黛玉聽見她舅舅說讓她多多的給父親寫信,喜不自禁,全然不曾留心旁的,忙站了起來向賈赦行禮道謝:“多謝舅舅,太過煩勞了。”


    賈赦擺手道:“不過幾個跑腿的奴才,有什麽煩勞的,甥女兒在這府裏過的舒心才是正理。”又長歎一口氣,望著屋頂的房梁慢慢的道,“我能為敏兒做的,也唯有這麽一點子罷了。”麵上仿佛有忍淚之狀。


    說的黛玉眼圈兒又紅了,賈琮忙插話道:“老爺可莫要再招林姐姐哭,兒子方才拜托你的話別忘了。”


    賈赦瞪了他一眼:“偏是你事兒多。”因指著他笑向黛玉道,“甥女兒才剛來,舟車勞頓,論理有些事兒不著急說。偏這個小子急的很。”乃麵露得色道,“雖才這麽點子大,你這個表弟倒是有幾分誌氣。他還未曾蒙學,竟自己溜去我書房裏頭摸了張帖子照貓畫虎,雖不成樣子,難得的是他一份上進之心。”言及於此,他不禁喜滋滋的看了賈琮好一會子,想起當日在馮家父子跟前那番長臉,連眼角都笑開了。又說,“林妹夫乃是儒林翹楚,想來甥女兒也甚得其家傳,如得了空兒,還想煩勞甥女兒指點指點他,也好長些學問。”又看著賈琮道,“我如今貼出去一張老臉求了你姐姐,若不好生用功念書,看不打斷你的腿。”


    賈琮機靈的緊,這會子已是溜到黛玉跟前來了,規規矩矩的一揖到地:“煩姐姐稍加指教,小弟必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絕不墮了姐姐的英名。”


    黛玉忙連聲道不敢,又站起來還了一禮,道:“我不過大你幾歲,隻剛念了《四書》罷了,哪裏就當得起人師來。”


    賈琮笑道:“雛鷹飛的比家雀高,橫豎強過我。”


    黛玉本是個心氣兒不輸男子的,聽他將自己比作雛鷹,心下隱約很是熨帖。又見這大舅舅並不如她父親當日所言,是個粗莽之人。言語雖不算雅,倒也有幾分文氣。又見他惦念亡母,愈發覺得可親了。他本是自己親娘舅、又是這榮國府的當家人、這表弟年紀又小,才初次相見既托了自己,也不便落了他麵子。遂自謙了幾句,倒是不曾實在拒了他二人。


    幾個人又說了會子話,邢夫人見賈赦高興便開口留黛玉吃晚飯。


    早知道黛玉今兒必是見不到賈政的這種事賈琮會說麽?遂笑道:“林姐姐還有二老爺要去見呢,可莫讓二叔吃醋說咱們占著林姐姐,來日方長麽。”


    邢夫人聽說便道:“這倒是了。”遂令兩三個嬤嬤用方才的車好生送了姑娘過去,乃親自送她到了儀門。


    忽聽後頭有人喊了一聲“林姐姐”,原來是賈琮蹬蹬蹬的跑了出來,笑嘻嘻遞給黛玉一隻草編的小螞蚱,道:“這是紅.袖編的,給姐姐玩兒——”他忽湊過去小聲道,“啊呀可留神別讓二太太看見了。”


    黛玉也不過是個孩子,見那翠綠的草螞蚱隻得半個巴掌大,玲瓏小巧活靈活現,甚是有趣,不禁伸手接了過來:“好精致的小玩意。”


    賈琮一拍手:“我就知道姐姐會喜歡的麽,姐姐是南邊人,南邊的人都喜歡綠色。”


    邢夫人在旁道:“南邊北邊跟喜歡什麽顏色哪裏搭得上,小孩子家家盡瞎猜。”


    賈琮做了個鬼臉兒。


    一個婆子從旁伸出頭來問:“這個紅.袖的弟弟可是上個月璉二奶奶給你的那個小子,原來喚作興兒的?”


    賈琮道:“正是,他原是二哥哥的人,那日我見他在玩草螞蚱,便問他哪兒買的,他說是他姐姐編的。可巧過了幾日老爺讓二嫂子給我添人,我想著那草螞蚱好頑兒,便說要他,日後他姐姐編了好玩的也能給孝敬給我兩個。”說的眾人又笑了。原著裏頭小廝丫鬟的主要舞台都在二房,大房這邊人物極少,除了他不能打主意的平兒,唯一算出彩的也隻得這個小廝興兒了,賈琮自然是要設法尋個由頭挖過來的。可巧興兒年初剛派到賈璉身邊,隻是個尋常的小幺兒,尚不曾當上賈璉心腹。


    “二嫂子立時便給我了,隻說二哥哥迴來說一聲便是。如今我替他改名叫藍翔了。二嫂子順手還把他姐姐也給了我!委實大方的緊。”王熙鳳如今正當權,當麵拍馬屁還不如背後說好話有效果,橫豎璉二奶奶最不缺的便是耳目。


    聽他直讚王熙鳳大方,那老嬤嬤嗤笑了一聲。黛玉心中暗暗稱奇,竟有主子說話奴才這般無禮的?


    邢夫人望著賈琮笑的慈眉善目的:“還是個小孩子,隻知道玩。”


    賈琮搖了搖腦袋,接著說:“今日二哥哥迴來了,趁著請安的功夫我已去當麵道了謝的。二哥哥說一個小幺兒也不算什麽。況二嫂子已是給了我,他也不好意思再要迴去了。”他本說的眉飛色舞,忽看見林黛玉也在聽著,忙說,“林姐姐,紅.袖真的很會編小玩意的,若不然,琮兒很少尋人家要東西的哦~~”說的眾人都笑起來。


    邢夫人抬眼瞧天色也不早了,便催著黛玉上了車,自己立在儀門直望車走遠。賈琮也陪著望了會子,心裏暗暗累的慌。賣萌真的是一份高難度工作,他這個心理年齡,再怎麽刷綠漆也幹不來的。


    林黛玉往二房去自然冷遇連連。賈政是不曾見人的,他恰擇了今日齋戒;王夫人也扯了半日酸話——與方才在大房截然不同。黛玉本是個心思重的,新來外祖家中,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行一步路。這會子捏了捏袖子裏那隻草螞蚱,心中雜湧出各色滋味來,無比思念姑蘇,立時便想給父親寫信。隻是方才初見,不敢問大舅舅何時送信去為宜,心下暗暗焦急。


    另一頭,賈琮前腳方迴到屋子裏,賈赦本坐著喝茶,聽見兒子進來抬頭望著他笑道:“老爺這出戲唱的的如何?”


    賈琮快跑幾步湊到他跟前來,揚起小臉蛋高舉胳膊豎起兩個大拇指脆聲道:“老爺,高,實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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