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入,酉時半。


    五月的陝北黃土高原,天色已然全黑。


    晚飯已吃。


    是一天中的第三頓飯。


    這讓除了李自敬外,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議,尤其是新加入的張鼐,更是一日之間,變化如天地之大。


    不但穿上了保暖的棉背心與棉秋褲棉襪棉鞋四件套,還一天吃上了三頓飯。


    昨夜李自敬假托龍神顯靈送的四塊黑麵餅子,他吃了兩塊,爺爺餓死後空下的兩塊,留在今早吃了。


    接著,晌午飯是一大巨碗麵條,還窩了一個煎得金黃的雞子,當他還在嘴巴咂摸迴味雞子的香味時,晚飯又到了,小米粥加油餅,加大肉包子,白麵饅頭。


    不過,張鼐詫異非常,為何大家都不吃焦香四溢的油餅跟肉香饞人的包子,反而全都搶吃著饅頭,還掰開,塗抹上一層紅彤彤的不知名東西?


    油辣子,李自敬又從輪盤抽取到了十斤。


    白麵饅頭絕對是稀罕物,好吃的緊,但與肉包子,油餅相比,卻差上了一籌。


    少年人好奇心大,直到張鼐嚐試著咬了一口,這才發現,原來,油辣子夾饃勝過一切!


    於是,張鼐痛並快樂的加入了眾人中,一起紅腫著嘴巴,吸溜吸溜抽著冷氣。


    吃飽後,張鼐捧著鼓脹的肚皮,幸福的哼哼,哪怕立時讓他死了,也是值得的。


    李自敬擔心不已,很怕久餓虧虛的張鼐,被撐死。


    不過,許是命賤吧,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三叔,以後都有白麵饅頭吃?陪油辣子的這種?”


    “有,想吃就有,吃膩為止。”


    “一天三頓飯?”


    “是啊,人活著不就是為了一天三頓飯麽?”


    十二歲的張鼐瞪大了眼睛,這天下還有人吃白麵饅頭吃膩的麽?這該是多造孽的人。


    人活著一天三頓飯?張鼐可是知道,自己的祖爺爺,爺爺,父親,直到餓死,也沒有一天吃過三頓飯。


    不但是他家,整個李家站,整個雙泉裏,也沒有誰家一天三頓飯的。


    艾家莊艾老爺除外,米脂縣衙的老爺們除外。


    吃喝完畢,李自敬將白天醉娘三小隻收集的蒼耳子,出售給了中藥空間商城,收益了兩百文錢。


    按醉娘的說法,菜地峁那邊,蒼耳子都是去年留下來的,現已經幹枯,饑民也很難食用,所以極多。


    李自敬大喜,吩咐醉娘他們,以後每天都去摘了收集迴來,這可是源源不斷的進項,可不能浪費了。


    又休息半個時辰後,酉時末開始打熬身體。


    一眾人,十二歲的張鼐,八歲的醉娘,七歲的虎頭兒,六歲的紅娘,在李過要求下,開始從最基礎的紮馬步開始。


    除了虎頭兒外,大家馬步紮的都很標準。


    戌時末,剛完成了一天第二次的端槍練習,李自敬癱軟在地上大喘氣時,就聽見,院外馬蹄聲急促。


    “三郎,俺迴來了——”


    李友下了驛馬,一臉疲憊的對李自敬喊道,且使了個眼色。


    李過急忙扶起李自敬,兩人點了點頭,讓醉娘帶著幾小隻迴去休息,便匆匆離去。


    走了沒多遠,身後李友的驛馬,轟然倒地。


    “可惜了老朋友,一天一夜不曾停歇,來迴奔走數百裏,已然是強弩之末——”


    “肚子裏還帶著崽呢!”


    匆匆走了一盞茶時間,來到了昨天那個塬上。


    塬上蹲著一人,塬下站著兩匹馬。


    “過兒,李友哥,你們替二兄將驛馬牽迴去,就歇息去吧,我跟二兄留在這裏——”


    李友:“也好,一個是晚輩,一個是朋友,以兄長好強的性子,俺們兩個確實不適合跟在一起。”


    “三郎,勸勸兄長,好漢子何患無妻!”


    二人牽著馬離開,李自敬爬上塬,蹲到二兄李自成麵前。


    借著星光,李自敬細細打量著這位未來的闖王,大順的皇帝,明朝的掘墳人。


    自己的二兄!


    身材高大,足足比李自敬高了一個頭,臉型方正,目深鼻高,下巴一圈青黑色的短髯。


    加之骨架很大,顴骨突出,給人一種鋒芒畢露的壓迫感。


    二兄蹲坐在地上,通紅著眼睛,嘴裏叼著一個煙鬥,煙鬥內火光忽明忽暗。


    “三郎來了?”


    “嗯,二兄,是我!”


    “坐下吧,陪二兄待一會。抽煙鬥麽,西邊行商穿過來的上好蛤蟆煙?”


    “呃,二兄,三郎還在長身體呢。”


    李自成吐出一個煙圈,笑了笑,大手揉了揉李自敬的腦袋:“確實該長,咱們家就屬你最矮,身子骨也單薄的很!”


    “我正跟過兒打熬身體,重拾咱們家的祖傳梨花槍呢!”


    “好,好,眼下亂的很,你能重新練習梨花槍,二兄也放心不少。”


    兄弟兩個故意說了幾句,想要緩解下沉悶的氣氛,可當看見下麵不遠處,韓金兒開始忙碌整治飯菜的身影,以及多亮了一盞油燈後,就再也找不到話題了。


    沉悶,壓抑異常,二兄按滅了煙鬥上的火光,瞪著下麵,眼睛中都是血絲。


    李自敬暗歎一聲。


    韓金兒臉上神色歡快,動作輕快,起鍋燒油,嗞啦嗞啦聲音響起,很快就炒好了幾個菜。


    將菜端上燒熱的炕,又溫了一壺酒,便解開圍裙,站在門口,翹首望著門外。


    “三郎,我都聽李友說了,委屈你了——”


    “想二兄我,堂堂漢子,整日奔波,受盡了屈辱,就為了那一份養家糊口的錢糧。”


    “沒想到,嗬嗬,卻給別人養的婆姨,還差點害死了自家兄弟,真是眼瞎啊!”


    李自成已經信了七分,眼下每天都餓死大片的人,韓金兒一人在家,卻有酒菜吃,除了姘頭,自己送迴來的錢糧,哪裏夠如此折騰。


    況且,她不知自己迴來,酒菜肯定不是給自己準備的,翹首以待的人,也肯定不是自己。


    遠處,一個身影從黑裏出來,一把摟住韓金兒,笑嘻嘻的親了一口。


    “蓋虎?嗬嗬,好得很!”


    李自成緩緩抽出了雁翎刀,此刀,乃是他來時,從驛丞刑標處悄悄順走的。


    蓋虎摟著韓金兒,一使勁將韓金兒抱起,大步朝炕上走去,夜風中,傳來韓金兒笑罵的聲音。


    李自成撕下一塊葛衣下擺,借著星光,細細的擦了起來。


    溫酒正好,對坐而飲,小菜佐酒,酒香奸情濃!


    酒菜過半,麵酣耳熱,油燈熄滅一盞,嬉笑聲中,傳來一聲驚唿,既痛苦又滿足。


    李自成起身,持刀下了塬,推開院門,進了窯洞。


    李自敬豎起長矛,站在門外。


    兩聲慘叫驟然響起,夜風中,血腥味濃鬱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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