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丁香搬新家已經有兩年多了,其間,她認識了很多街坊四鄰的孩子,因為經常一起玩,有的還成為了好朋友。


    那是一個沈姓家族的兩個親兄弟,把兩家人的房子修在一起,臨街挨著兩個鋪麵,兩家後門還有連通的走廊和樓梯。他們家與丁香家就隻隔了兩堵牆。


    大沈叔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大兒子沈小軍比丁香的哥哥高兩屆,女兒沈小瑤跟丁香同年級不同班。


    小沈叔隻有一個女兒,叫沈小靜,跟沈小瑤同班。


    沈姓兄弟父母健在,除了這兩兄弟外,他們還有一個小女兒,但這個女兒生下來就癡癡傻傻的,也沒念什麽書。丁香聽母親說,他們這個小女兒也嫁過人,估計是夫家人嫌棄,嫁出去沒多久就又把她送迴娘家來了。這老兩口的兒子跟兒媳婦平時都在附近工廠裏上班,底樓的鋪麵也閑置著,於是幫他們這個癡傻的小女兒張羅了一份小生意,賣點糧油粉麵打發日子。


    每次小靜跟小瑤放學迴家,路過那間糧油鋪,總是大喊一聲“小姑”才進屋吃飯。久而久之,街坊四鄰的也就喊她一聲“傻姑”了。


    傻姑倒是長的不醜。大大的眼睛,遇到人就笑。丁香看她長期坐在櫃台裏的寫字台前,寫寫畫畫的不知道在忙啥。


    丁香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去找小靜玩。小靜戴著副眼鏡,臉圓圓的,皮膚黑黑的,跟她堂姐小瑤高不可攀的樣子截然不同,一同她說話,她都會迴應,特別是她笑的時候,臉上還有兩個特別明顯的小酒窩。


    丁香喜歡小靜,但不喜歡小靜的爺爺。


    小靜爺爺的臉總是黑黑的,丁香不知道是天生黑還是因為不喜歡自己。每次去找小靜,隻要遇到了她爺爺,他總是說,“小靜在寫作業呢,沒空。”


    丁香覺得小靜爺爺不喜歡自己是有原因的。這個還要從姥爺做的小生意開始說起。


    丁香所在的小鎮是逢2、5、8、10趕集的,每次趕集的時候,都會有很多自行車從各個鄉鎮蜂擁而來,有商販,也有買主。小鎮的主街道不長,也就一公裏左右。自行車在不寬又擁擠的街道上穿梭,對車主來講很不方便。於是,姥爺想出了一個寄放自行車的小生意,2毛錢寄放一次。


    姥爺決定做這個生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所以準備工作也有條不紊∶第一步,請家住在鎮子附近的學生幫他砍了根新鮮竹子,把它們劈成三公分寬的竹條,用小刀把邊緣削光滑了,再截成五公分長的小竹片。第二步,用毛筆在竹片內裏的部分(外部是青皮)寫上編號,橫著寫英文編號(避免與別家雷同),(比如∶number56……)豎著寫大寫編號,(比如伍拾陸……)等墨跡幹了以後,姥爺請人在竹片上方一邊鑽一個小孔,穿上結實的縫被線,打上死結。第三步,用厚背砍刀將竹片從兩個小孔中間劈開,把竹片一分為二,成為一對號牌。


    客人存車時,把一對號牌的其中一個給客人帶走,另一個掛客人的車上。客人迴來領車時,如果帶迴的竹牌能跟車上的另一半對得起編號,再交了存車費,客人就可以把車領走;如果對不上,則說明車不是這個客人的,需要他自行尋找到能對上編號的車。


    小靜的黑臉爺爺看到每次趕集時姥爺在丁香家鋪子外存滿了車,簡直眼紅極了。過了段時間,他也學姥爺弄了存車牌,給人存車。可惜他家離街近些,丁香家遠些。客人每次都是要先經過丁香家,除非丁香家停滿了,客人才會把車推去小靜爺爺那裏。


    姥爺很會招唿應酬,小靜家鋪子外又不能全部停滿車,畢竟還要做糧食生意的,小靜爺爺隻能讓客人把車停小瑤家鋪子外,就不敢再靠丁香家這邊放了。因為小瑤家與丁香家中間是一戶旻姓人家,戶主性格潑辣,平時基本是大門緊閉,很少跟左鄰右舍來往,絕對不是善茬;而姥爺可以讓客人再朝左側放一點,因為丁香家左側相鄰的是個還未開張的茶廠,茶廠長期鎖門,門外有很寬的空地可以允許自行車停放。茶廠老板是街鄰,又常年在外地做生意,是沒有人會找姥爺麻煩的。


    每逢趕集日,丁香上學一出門,經常能看到姥爺這邊至少停了十幾輛車了,而小靜爺爺那邊一輛都沒有。都是鄰居又不便於直接搶生意,何況這生意還是姥爺首先想到的。


    小靜的黑臉爺爺每次看姥爺的目光丁香都能感覺到嫉妒與不悅。黑臉爺爺不就覺得姥爺擋了他財路嘛,隻要小靜喜歡跟自己玩,丁香覺得她爺爺對自己怎麽樣壓根就沒關係。


    又是一個周末,丁香做完作業以後,剛走到糧油鋪門口,準備進去找小靜玩。


    “丁香!你在我家鋪子上等我一下,我馬上下來!”小靜在二樓陽台上大聲道∶


    “一會兒我們跟小姨一起下跳棋!”二樓陽台下就是糧鋪,丁香看到小靜正使勁對自己招著手,於是她不再朝裏屋走,就站在糧鋪外麵等小靜出來。


    平時傻姑這糧油鋪生意都比較冷清。因為街坊四鄰包括母親都喜歡去糧站或集市買糧食粉麵,那裏可以講價也可以貨比三家;傻姑這裏不能講價,貨也不太新鮮,都是批發買迴來,再賣出去賺差價的陳貨。


    但今天好像有些特別,有五六個人在等著買東西呢,而且這些人丁香也不麵熟,估計是其他鄉鎮到街裏來買東西的。傻姑算賬稱斤的速度也比較慢,偏偏這時候小靜的黑臉爺爺不知道去哪了,也沒在鋪子上幫忙。丁香看到傻姑正在給其中一個人打油呢,其他等的人有些不耐煩∶


    “哎!老板!你能不能快一點!我還等著趕緊買完迴家做飯呢!”一個穿著花衣服的大媽不高興的說。


    “就是啊!能不能快點兒!一會兒趕不上迴家的車了!”另一個痞裏痞氣的小夥子也在催促。


    “我家掛麵吃完了,我就懶得再去街裏買了。咱們買完趕緊坐車迴去!”一個穿著喇叭褲的年輕人大聲喊著。


    傻姑看到這麽多人要買東西,倒是挺高興的,一邊答應著,一邊打著油:


    “都等下!很快的!”傻姑把打好油的油桶遞給了一個穿黑外套的小夥子。


    “老板!五斤油!我給你三十,找錢啊!”小夥一手遞給傻姑幾張錢,一手接過油桶,也是挺不耐煩的樣子。


    傻姑用鑰匙打開了平時她坐的那張寫字台的抽屜。抽屜的最裏麵,分別用夾子整整齊齊夾著不同麵額的鈔票,估計是老兩口怕傻姑弄錯,專門為她準備的找給客戶的零錢。傻姑找完錢後就任由抽屜大開著,也沒來得及關好,又轉身去給下一個客戶拿貨了。


    丁香這時候有些內急,小靜還說跟傻姑一起玩跳棋,她這會兒這麽多客人是萬萬沒空的,反正小靜這會兒也還沒下樓,丁香就轉身迴家上廁所去了。


    等她再出來找小靜的時候,傻姑正在為最後一個買家找掛麵,那個痞氣小夥子在旁邊等那個買家。賣多少,怎麽賣又不是丁香應該管的事情,她就一心想著等小靜出來了,傻姑的客人都走了,三個人一起玩跳棋。


    過了一會兒,小靜端著跳棋出來了。傻姑坐在麵對抽屜的位置上,丁香坐在傻姑側麵,小靜坐在傻姑對麵,三個人便開始下起跳棋來。


    直到母親出來喊丁香吃晚飯。丁香便離開了糧油鋪,迴家休息了。


    第二天,丁香哼著小曲兒又去找小靜玩。這迴小靜的黑臉爺爺卻主動招唿丁香,說有事兒問她。


    丁香疑惑他到底有什麽事問自己,跟著他一直走到鋪子裏麵的走廊中部,黑臉爺爺忽然壓低了聲音,開口道∶“丁香啊,傻姑抽屜裏賣貨的錢是不是你拿的?昨天你們三個下跳棋,就你離傻姑最近。”


    丁香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忽然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咋下了個跳棋,傻姑錢丟了,黑臉爺爺居然還懷疑是自己拿的?


    “你可不能亂冤枉人!”丁香有些憤怒∶“昨天下棋我承認是我挨著傻姑坐的,但是,小靜也在!傻姑的抽屜也是鎖好的,你憑什麽說是我拿的!”


    丁香轉身就往門外走,帶著哭腔∶


    “你太過分了!我要告訴媽媽去!”


    黑臉爺爺一把拉住丁香,好像根本不在意她剛才的憤怒與委屈,繼續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道∶


    “丁香啊,沒事的,才五十塊錢。拿出來還給傻姑,我們會給你十塊錢買糖吃的……”


    黑臉爺爺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與丁香說話,丁香覺得他不僅有口臭,臉上裝出來的笑容也令她感到惡心。


    “我——沒——拿!”丁香掙脫了黑臉爺爺拉住他的手,朝門外邊跑邊說∶


    “你家傻姑自己算錯賬,自己丟了錢,關我什麽事?!”


    黑臉爺爺見丁香不承認,也沒追出來。


    丁香委屈的跑迴家把這事告訴了姥姥和姥爺,正好母親辦完事迴家了,正準備做飯呢。


    母親並沒有說話,一直等到丁香陳述完了事情的經過,她才說∶


    “那這個錢你真的拿過沒有?”


    看著母親懷疑的眼睛,丁香感覺自己像一個溺水的人,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已經沉沒了,周圍都是無盡的黑暗,她有些無法唿吸。


    母親聽完她被人冤枉偷錢,第一反應不是馬上去質問冤枉她的人,而是懷疑她跟此事有關。這個世界上,可能已經沒有會相信自己的人了!


    “我……沒有!”她的聲音肯定但卻無力,已經被深深的絕望淹沒∶


    “算了!你們不會相信我的!因為我小時候偷過錢!無論我如何解釋傻姑的錢不是我偷的,都沒有用!”丁香歎了一口氣,忽然又笑了∶


    “哈哈!我真可笑!我還在這裏跟不相信我的人傾訴委屈!”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姥爺隻說了八個字,就沒再開口。


    如果時光逆轉,丁香保證再也不會偷母親的錢換糖紙了。可惜,錯已鑄成,而今,百口莫辯。


    “乖孫兒,沒人信你,姥姥信你!”姥姥忽然走過來,一把抱住失魂落魄的丁香∶


    “以後你別去找小靜玩了!不要再去她家!如果今天你沒去過,人家掉了錢就不會怪你了!”


    丁香看著姥姥慈愛憐惜的目光,鼻子一酸,撲到姥姥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這個世界上,恐怕隻有姥姥一個人信自己了吧?


    就算如此,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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