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最是畏懼父親賈政,立刻恢複鄭重神色,低頭站著不敢亂動。


    王夫人雖然疼愛兒子,但也對他期望頗高,不免開口告誡著說道:“我兒雖然年幼,但也應該知道勤奮好學。”


    賈寶玉對於父母的訓誡,隻有唯唯連聲。


    坐在一旁的李紈,沉默著暫未做聲。她的丈夫賈珠前幾年已經早亡,隻留下一個幼子。


    賈珠的口碑極好,是個品行端正、勤奮苦學的人。或許因此,他才會因為勞累過度而早逝。


    拍了拍身邊的賈蘭,李紈低聲說道:“我也跟著去看看老太太。”


    “那就一起去吧。”王夫人站起身來。


    旁邊的幾個婢女、嬤嬤見狀,知道這場較為嚴厲的聚會,終於結束了。


    賈政仍坐在原處,賈璘施禮道別後,和眾人一起,在鴛鴦的引導下前去賈母所在的榮慶堂。


    賈環畢竟頑皮,一轉眼就從人群中消失不見,跑到哪裏去玩了。


    走出夢坡齋的小院,賈寶玉立即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跑到賈璘的身邊,正色恭敬地拱手說道:“璘哥哥,我還沒恭喜你呢。”


    還禮後,賈璘和他邊走邊說道:“寶玉將來必會名揚天下。”


    故意放緩了腳步,賈寶玉拉開了和前麵那些人的距離,低聲說道:“璘哥哥考中秀才,我因為當時見到你出言豪壯,所以為你高興。可我自己,卻覺得官場多是米蟲祿蠹之輩。”


    他嘴裏這樣說,其實也並不是不讀書的。他自幼被賈元春啟蒙,三四歲就裝了好幾本書去肚裏,識得幾千字。


    以後來他為大觀園的竣工,做了許多景觀名稱和對聯,又能和林黛玉、薛寶釵等人對上幾句詩來看,他是不喜歡刻板的讀書、文章,並以此為出身之法。


    可以任性孤傲,是他富貴公子哥身份的天然優勢或弊端。也可據此得知,他若想要做通學問,自然是極為不易。


    “讀書是為明理,所謂‘大學之道,在明明德’。”賈璘淡然地迴道,“設若真的大字不識、不明道理,在人間又有何趣味?”


    賈寶玉“嗯”了一聲,沒有再接話。


    “米蟲祿蠹何其多,可總會有文治武功之輩,去安定天下、拯救萬民,甚至造福千秋萬代。”賈璘接著說道。


    賈寶玉點了點頭,仰頭看著他;“璘哥哥,我還是不喜苦讀呆學,”


    賈璘迴視著他,心裏暗道:這個稚童被家族給予了厚望,但畢竟生長在脂粉堆裏,要對他有定國安邦的期望嗎?


    笑了笑,賈璘再說道:“所謂人各有誌。隻要能不愧來世間走一遭,已是極為不易的事了。”


    走在前麵的賈蘭,從李紈的身邊伸出手來招唿道:“璘大爺,璘大爺。”


    李紈放慢了腳步,賈蘭微蹙著眉頭,神色鄭重地說道:“我以後也要像你這樣!”


    他的父親賈珠就很端正好學,李紈性格也是溫婉明達,心思細密而不張揚。以此看來,賈蘭未來的人生,當有一番特別的造化。


    “蘭哥兒必是棟梁之才。”賈璘微笑著說道。李紈聽得開心,賈蘭卻很淡然,眼神空靈。


    一眾人等穿過榮禧堂,再轉過幾道小門、迴廊,來到了榮慶堂的院落。


    這座院子與賈政、賈赦的院子麵積大致相當,更因為賈母的特殊地位,裝修裝飾得更加精致精美。


    林之孝等成年男仆不能進入女眷生活區,隻好站在儀門外等候。


    賈璘才進了院子,就聽到屋內院裏的歡聲笑語聲不斷,都是不同年齡的女性發出來的。


    他被鴛鴦引領進去,隻覺得眼前發花:屋內的正麵及兩側,全是各色豔麗炫彩衣著、金釵玉簪滿頭的女性。


    丫鬟、嬤嬤自不必說,“四春”之首元春已經因為“賢孝才德”選入宮廷做女史,其她的迎、探、惜三春也各在其內。


    寧榮兩府目前的實際領袖,鶴發童顏、神態安詳的賈母,珠光寶氣滿身地居中而坐。


    她的丈夫榮國公賈代善死去,按說應該是“夫死從子”。榮國府的管理大權,卻並未落到長子賈赦的手裏,而是變成賈赦襲爵;賈政做了實際的家主。


    這樣,賈母就以絕對長輩的事實,成為了製衡的主導者。


    再或許因為要保持某種平衡,王夫人的侄女王熙鳳和賈赦的兒子賈璉這對小夫妻,成了榮國府的日常管理者。


    不想,或者不能純粹退休的賈母,仍然對榮國府,甚至對寧榮二府有著牢牢地實際控製能力,來保得賈氏的持久富貴。


    此時的她,看著頭戴一方儒巾,身穿半舊長袍,腳踩黑色布靴的賈璘,心裏除了感慨這個孩子生活不易之外,也發了聲讚:果然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孩子見到這麽多陌生人,神色仍是泰然自若。


    見到這位大家族的領袖,賈璘鎮定地整理了衣袍。


    鴛鴦緊走幾步擺了拜墊,他快步跟上,拜倒口稱:“不肖孫璘,給老太太請安。”


    “快起來,快起來,秀才公!”賈母開心地說道。


    幾番讓座之後落了座,賈璘認真地迴答了賈母的提問,說自己“因為得到祖輩蔭庇,僥幸考取了秀才”。


    賈母連聲誇讚之餘,再感傷他獨自生活。總是同屬賈氏宗族,她提及賈璘的家世,也為他擦了幾滴感傷的眼淚。


    連帶一旁的王夫人,以及來這裏陪伴賈母的賈赦之妻邢夫人,也都跟著唉聲歎氣幾句,從懷裏掏出絹帕拭淚。


    此時場景動人,但賈璘知道,若不是自己有了一點點“出息”,賈氏權利核心的這些人物,怎麽可能和自己對坐而談?更不用說,賈母等人為遠親還要掉幾滴眼淚了。


    “老太太和太太們不必感傷,我的日子倒也過得還好——有舊仆杜正一家輔襯,再有幾畝薄田,更有老爺、太太們照顧呢。”賈璘拱手道謝。


    “總是可憐的。”賈母歎罷,再問了幾句。


    得知他要接著考鄉試,她不禁擔心地說道:“我的哥兒!你才多大的孩子!就說有這份心,可是身體吃得消嗎?”


    發懸梁、錐刺股的學習方式和狀況,在古時並不少見。又因為學習條件較差——比如飲食缺乏營養、讀書照明缺乏,的確有很多學子熬壞了身體。


    窮人的孩子隻有自強。賈璘自信地迴道:“多謝老太太關懷。我平時也習練武藝,身體很好的。”


    “那更要注意飲食!”賈母擔心地說道,“‘窮文富武’。別的不說,隻說習武要吃好,就是極為要緊的事。”


    賈璘再次道謝關懷,忽聽有人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邊快步走來邊說道:“我來拜見秀才哥兒!”


    十來個婢女和嬤嬤簇擁著,賈府最為活躍的人物王熙鳳,丹唇未啟笑先聞,從後門走進了堂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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