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是說,有人偷摸給你傳消息了?”


    跟隨梁王多年的管家陳貝自然不是什麽信男善女,一聽到梁王說有人偷傳朝中消息給他,向來敏銳的陳貝從這件事中捕捉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王爺,這是有人盼著您跳出來起亂呢……”


    “這我自然知道。”梁王點點頭,忽又蹙眉道:“隻是,我一直都覺著近來瘋傳的皇上身亡一事有蹊蹺……”


    陳貝不解其意,問道:“王爺何出此言?”


    “就以我對我那皇帝大侄兒的了解,區區幾號刺客,怕還奈何不了他吧?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個武藝高強的傅少卿當貼身打手。”


    “老奴一直聽聞傅公公是武道好手,但一直未能有幸見過傅公公動真格……”


    聞言,梁王啞然失笑,他自然能從陳貝這有些漫不經心的口吻中聽出後者對傅少卿的輕視,當下便正起臉色道:“老陳,本王知道你武藝過人,但依本王見,你跟傅少卿那老狐狸還是有不小差距的。”


    陳貝有些不服氣,“王爺,老奴這身武藝雖不說縱橫天下,但尋常高手絕非老奴一合之敵,傅公公的武藝若在我之上,那不早成武道宗師了?”


    “傅少卿的武藝到底有多高,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當年皇兄還在世時,本王是親眼見過那老頭子出手的……”梁王返身看向陳貝,發出靈魂一問:“本王且問你,若你赤手空拳對上五六十號禦林禁衛軍卒,你有把握能贏麽?”


    能成為禦林禁衛軍的士卒,無不是精英中的精英,哪怕武藝不高,那身體素質也是遠超常人的。


    陳貝捫心自問,別說打五十六號禦林禁衛軍了,就是給五六十個正常壯漢給他打,他也不一定能全打趴下……


    “王爺……您這話的意思是……”


    “沒錯……”直視著陳貝那震驚的雙眸,梁王頷首點頭道:“傅少卿那老家夥就辦到了。”


    此言一出,陳貝不禁倒吸口涼氣……


    “王爺,若您說的是真的,這傅少卿就算不是宗師高手,怕也相差不遠呢……這天底下,還真不定有幾人能奈何得了他……”


    “當年皇兄與我貫來親近,所以才能有幸窺見出傅少卿的些許跟腳,你說,就這麽一個武藝高的嚇人的老匹夫緊跟在皇上跟前貼身保護,區區幾號刺客,真的能殺皇上麽?”


    梁王深吸口氣,又說道:“再者,皇上若真的遇刺身亡了,隨他一同離京出巡的衛學海,洛重雲、閆瑞呢?這仨難不成也死了?”


    陳貝麵頰微沉,斟酌道:“王爺的推斷分析雖有幾分道理,但老奴以為,即使有傅公公伴身保護,皇上亦不能說絕對安全,王爺不妨想想,個人武藝再高,但若遇上了工部洛尚書製出的那些個火繩槍、短銃一類的神兵火器,依然是毫無招架之力的……刺客們既然有大膽行刺聖駕的逆心,焉知他們會不會準備好火藥神兵之類的殺招?”


    “在炮火前,縱使個人武藝再高絕非凡,那也隻能如螻蟻般等待伏誅,所以,老奴認為,皇上遇刺身亡的概率也是有的,若皇上都遇刺而亡了,洛重雲、閆瑞還有衛學海之流又焉能保命?”


    梁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要這麽說,那也有道理,但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有種感覺,我這大侄兒不會就這麽死了得……”


    頓了頓,他捂住發悶的胸口:“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麽,近來我總覺著心慌的很……”


    話音未落,王府前堂突然傳來一陣宛若驚雷般的破門巨響,未等梁王與陳貝二人迴神,沉重而又嘈雜的腳步聲便順著破門聲此起彼伏地傳來。


    陳貝麵色發陰,忙護在梁王身前,急道:“王爺,前堂府門被人強破,來的人不少,足有百來號人……”


    還不等陳貝把嘴合上,前堂奴仆丫鬟們的驚叫聲便如同驚夜鬼嘯般打破了原本的寧靜。


    緊接著,如同疾風驟雨般的抽刀聲落進梁王與陳貝這一主一仆的耳中,沉悶的腳步聲愈來愈近,黑夜中,依稀能聽到甲胄晃動時發出的刺耳響動。


    噔噔噔……


    待梁王與陳貝主仆二人抬頭時,一群從前堂跑入後院,全副武裝的軍卒們迅速包圍了整個後院的廊道,此刻,梁王也確認了這幫夜闖王府的‘不速之客’是什麽人了。


    看著這一幫宛若神兵天降般的精壯軍卒,梁王死盯著他們肩披圈掛的‘威’字紅巾,臉上露出狂怒之色,當即喝問道:“放肆至極!是誰給你們威武營這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王府?!”


    “王爺勿怒,末將也隻是以令行事罷了。”


    一道中氣十足的嗓音從層層軍卒後方傳來,還不等陰沉著臉的梁王接著發飆,那發聲之人便明晃晃地走到了他身前……


    待梁王瞧清對方的麵容,他臉上怒氣頓消,轉換為難以置信地驚容,“閆……閆瑞,你……你怎麽在這?!”


    看向麵前身披盔甲,腰掛寬刀的閆瑞,梁王如同見了鬼般驚掉了下巴。


    很快,一個恐怖的猜測在梁王心中冒出。


    閆瑞既然安然無恙的出現在宣京,還跑到了自個府上,這說明自己那皇帝大侄兒楚天耀也一定沒事!


    可楚天耀既然沒死,為何又放任外界瘋傳他遇刺身亡的消息呢?


    這隻能說明楚天耀這麽做是故意的!


    這渾身上下長滿心眼的王八羔子在故意釣魚呢!


    明白過味後,梁王眯了眯眼,麵色陰沉的似要滴出水來,“大晚上的,你閆瑞帶兵闖我王府作甚?”


    閆瑞扭了扭胳膊,一本正經道:“閆某帶兵夜闖王府,是奉聖上口諭,秘密緝拿梁王!”


    梁王瞳孔一縮,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胡說八道!閆瑞,假傳聖諭,妄為滋事是什麽下場你知道嗎?!”


    不顧梁王威脅,閆瑞作勢便要去拽前者的胳膊,卻不料後方的陳貝一個閃瞬間便立即逼近,橫手一推,猛地擊退閆瑞半步……


    眼看陳貝上手,占滿廊道的軍卒們紛紛抽出腰間的佩刀,場內氣氛瞬間變得肅殺起來……


    “王爺,您是聰明人……”


    閆瑞揉揉被拍的右手,麵不改色道:“您不要讓我難做,若您不肯隨閆某走上一趟,末將隻能用強了,到時候刀劍無眼,您要有什麽好歹來,就怪不得我了……”


    聽到如此直白露骨的威脅之語,梁王的腦門也滲出細汗來,他杵在原地沉默許久,這才從牙縫中蹦出話來:“皇上……為什麽拿我?”


    閆瑞眯了眯眼,壓聲道:“肆意散播聖上遇刺薨亡謠言,企圖亂政謀權……王爺,這理由還不夠充分麽?”


    梁王身軀一震,猛地反應過來,“原來,那偷摸給我傳信的人是……是皇上安排的?就為了給我安這麽個罪名?”


    頓了頓,他有些失神地低語道:“皇上……要殺我?”


    閆瑞並未正麵迴答他的問題,而是上前一步抬起手來:“王爺,該說的,末將都跟你說了,請王爺隨我等走一趟……”


    梁王自不是傻子,經閆瑞這麽一提醒,他豈能不知接下來會麵對什麽?


    心中沒來由的升起一陣悲涼之感,他放聲狂笑道:“好……好……詐死釣魚,沒把我這個魚兒給詐出水麵,便想著硬勾上岸,我這大侄兒,可真夠狠的哈……”


    閆瑞眼神一沉,低聲警告道:“王爺還請慎言……”


    “慎言?”梁王譏笑一聲,“將死之人,我還怕什麽?”


    閆瑞麵無表情道:“世子殿下尚且年幼……王爺還是要為子孫後代多考慮考慮……”


    “你……”梁王徹底愣住,“我這輩子都沒納過王妃,他……他怎麽知道我……”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陛下想知道的事,就沒有能瞞住他的……”閆瑞逼近至梁王身側,附耳低語道:“末將來王府做客前,特意去了一趟宣江下遊的光武街,世子殿下安然無恙……”


    梁王瞪大布滿血絲的瞳孔,如同瘋癲般死死抓住閆瑞的衣領,“那是本王唯一的兒子,你們敢……”


    被抓捏住脖領的閆瑞仍舊麵不改色,語氣冷漠道:“所以,末將剛才不都說了嗎?還請王爺配合我等走上一趟……”


    聞言,梁王脫力鬆開閆瑞的衣領,絕望地閉上眼:“我……我知道了……”


    見梁王老實下來,閆瑞也不禁鬆了口氣,揮手示意著身後幾名軍卒上前控製住梁王。


    一旁的王府管家陳貝見此,有些悲憤地咬咬牙,臉上滿是不忿之色。


    “老陳……別犯倔……”


    麵色蒼白的梁王微微抬起頭,“事已至此,你我不過是他人砧板上的魚肉,莫要再做無用反抗了……”


    陳貝心神一顫,無奈地攤開了手,任由靠上前來的軍卒們擒製……


    被數名高狀軍卒鉗製行動的梁王忽地抬頭看向閆瑞,“既然都被你給拿了,我就想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看了眼神色黯然的梁王,閆瑞一時間也有些不忍,點頭迴應道:“王爺想問什麽便問吧,能說的,末將自會告訴你。”


    “他費這麽大勁弄了這麽一出大戲來,到底釣出了哪些人?”


    閆瑞沉思片刻,將臉湊到他耳邊說出了兩個字:“克州!”


    聞聽此言,梁王瞳仁猛睜,突地放聲狂笑起來,“哈哈哈!該!這就是報應啊!沒把本王釣出來,卻釣出了他自個最不願看見的親兄弟上鉤了,哈哈哈……”


    笑聲很快又止了下來,眼淚如同奔流的溪水般自梁王眼眶滑落,“無情最是帝王家,這句話一點都沒說錯……他終究不是皇兄!”


    閆瑞默不作聲,並不打算放任梁王繼續瘋癲下去,取出塊破布塞進對方嘴中後,這才迴身示意眾兵隨自己離開……


    夜色依舊,驚擾他人安夢的喧嘩聲戛然而止,如同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天地間重新歸於寧靜,唯一的見證者,似乎隻剩下了高懸於夜空的明月……


    從王府後院暗門悄無聲息地離開後,閆瑞顧自走到被數名軍卒鉗製住的梁王身前,主動抬手驅散開身邊的人,抓起梁王的胳膊來到王府後方對街的無人小巷內。


    眼看前方黑漆漆的小巷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梁王行進的腳步也愈發沉重起來,兩條大腿更是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這麽多人眼睜睜的看著你把我帶出王府,這時候……對我下殺手……並不明智……”


    聽到這話,閆瑞有些哭笑不得地搖搖頭,“王爺誤會了,閆某可還沒有眾目睽睽下弑殺皇族宗親的膽子……”


    說著,他從左手袖兜裏取出一枚指蓋般大小的藥丸,神色自若地遞到梁王麵前:


    “王爺,吃了吧……”


    梁王瞳孔一縮,顫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散精丸……殿下應該聽說過此物的大名。”


    梁王苦笑一聲,散精丸的大名他自然聽說過,這是昔年南靖國內有名的毒藥,據說服下此丸後的人,無論用何種方法解毒,也不會完全祛除留於體髒的毒性,雖不會馬上見效,但不出半年,服丸者勢必會精血枯竭而亡……


    “還多給我留了半年的命,皇上可真夠疼我這親叔叔的……”


    伸手接過閆瑞遞來的藥丸,梁王直接扔進嘴中咽下,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


    見他如此爽快,閆瑞也不由得鬆了口氣,“聖上特意交代過末將,將王爺帶出王府後,可讓您與世子殿下見上一麵……”


    “可別一口一個世子的叫了,我這兒子見不得光……”


    “見不見得光,自該由聖上說的算,王爺放心,世子殿下……”


    不等閆瑞把話說完,梁王臉上便浮現出激動的紅暈:“你的意思是,皇上……他,願意讓我那兒子認祖歸宗?恢複那小子楚室血脈的身份?”


    “這是自然,世子殿下的母親雖是青樓女子,可外人卻並不知這一內情,更何況,那位誕下世子殿下的姑娘不也早就被王爺您料理了麽?這世上,不會再有外人知道世子殿下母親的真實根腳……”


    “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梁王有些慶幸地吸了口氣,“既然閆將軍都喚他世子了,這是不是說明……”


    “沒錯,皇上的意思是,王爺百年之後,世子殿下……自當繼任您的親王爵位……”


    聞言,梁王激動地眼眶發紅,感激涕零道:“好……好……你……你一定要代本王謝過皇上……”


    看向麵前這個往日裏不可一世,如今卻卑微到塵埃裏的貴人,閆瑞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好半晌才緩緩出聲道:“王爺不必謝我……世子殿下的前程,是您這個當爹的為他拚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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