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開暢麵色一緊,略顯無措地咽了幾口唾沫後,格外拘謹地走到李明義身旁坐下。


    “不知李部堂在此,卑職突來叨擾,有失禮之處,還望部堂大人海涵……”


    見他一副正襟危坐的局促模樣,李明義不禁搖頭失笑道:“於大人無須這般緊張……今兒個你能來這大觀樓赴宴,確是老夫有意為之……”


    李明義這話一出口,直把於開暢給聽懵了。


    這話是何意?


    難不成要約自己見麵用宴的人不是徐世豪?從一開始就是李明義?


    盡管心中疑惑叢生,但一想到自己與李明義之間有著巨大的地位差距,很多話還真不好開口詢問,隻能被動地等待對方為他解答。


    手提茶壺的李明義不緊不慢地給於開暢倒了杯茶,伸手示意他喝茶的同時還不忘開口道,“前不久,宣京府衙抓到了一個名為劉大紅的賊犯,此人……為日月邪教成員……這事,於大人可有所耳聞?”


    低頭看向茶杯的於開暢猛地一愣,支支吾吾地說道:“這事鬧得動靜不小,下官……略有耳聞。”


    “事涉邪教,此賊便由宣京府衙轉交至內監機問審處置,嗬……有意思的是,這人經過內監機重重拷問後,交代了一份很有意思的名單。”


    飲茶潤喉後,李明義接著笑道:“據聞,那劉大紅所招供的名單皆為我大宣在京官員,且劉大紅指出,他所招出的這些官吏都存在勾結日月教的可能……”


    聞言,於開暢麵色一僵,“部堂大人這話何意?莫不是以為下官與這事有幹係?”


    李明義將手中茶杯往桌麵上猛擲,嚴聲喝道:“於大人,那名單之上,可是有你的大名呢……”


    “這……這怎麽可能?”於開暢激動地站起身來,極力辯解道:“部堂大人,這其中一定有誤會!下官與日月邪教絕無幹係!一定是……一定是那劉大紅刻意誣陷!”


    見李明義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於開暢徹底急紅了眼,嘶聲叫屈道:“倘若部堂大人不信!下官……我……我願與那劉大紅當麵對質!”


    “哈……”李明義啞然失笑,“於大人,你是成心拿老夫取樂呢?那劉大紅……已經死了!”


    “什麽?”


    於開暢瞳孔一怔,一時間竟不知該用何等話語為自己辯解……


    “審查劉大紅招供官員之事,皇上特讓寧閣老著辦……你於大人也真是夠幸運的,偏偏在寧閣老查辦此事的間隙迴鄉省親去了……”


    說著,李明義伸手輕輕敲擊著桌案,似笑非笑道:“於大人,今日老夫找你商議此事,就是為了給你指條明路……等到寧閣老真找上你時,你有想過你自己會是什麽下場麽?”


    於開暢目紅臉顫,隻覺喉中幹澀,蠕動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未能發出聲音來。


    “老夫聽說你膝下還有兩個年幼的兒子吧……”


    聽李明義突然提起自己的兒子,於開暢一瞬間警惕起來,“部堂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與邪教勾連,罪同謀逆!我大宣律法對謀逆重犯會如何處置,你於大人能不清楚麽?”


    “下官說了,我根本就不識得什麽日月邪教中人!更不可能與邪教勾結!我……我是被冤枉的!”


    李明義冷冷地看他一眼,嗤笑道:“是否冤枉,也不該是你說的算的!”


    “口口聲聲說自己冤枉,可人家劉大紅為何要在招供的名單上加上你的名字?就這一點,任你說破天去,也解釋不了!”


    麵對李明義的步步緊逼,於開暢是徹底慌神了,“我……我真是冤枉的,部堂大人……您……您一定要為下官主持公道啊!”


    李明義有些失望地搖搖頭,“老夫說的話,你還是沒聽明白……”


    於開暢麵色一緊,試探性地問道:“部堂大人……想要下官做什麽?隻要……隻要能保住下官的身家性命,讓下官為部堂大人當牛做馬都可以!”


    “事關日月邪教,縱使是老夫,也不敢說能保住你的性命……”李明義舉起茶杯細細品茗,意有所指道:“但……想要保住你那兩個幼子,老夫還是可以做到的。”


    於開暢心神一緊,頓感憋屈,“可……可下官真是無辜的啊!”


    “老夫跟你明說了吧,現在擺在你麵前的,隻有兩條路可選,一是背負勾結邪教的謀逆之罪牽累家眷共下黃泉,二是……用你的命,換你兩名幼子的命。”


    抬頭直勾勾地看向於開暢,李明義冷聲逼問道:“到底該走哪條路,選擇權在你!”


    聽到這話,於開暢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為什麽……為什麽這樣的事會淪到我頭上?”


    “要怪,就怪你交了不該交的人……”


    “還請部堂大人明示。”


    “你那故友沈正業……”


    於開暢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驚道:“部堂大人是衝他來的?可……可這跟我又有何幹係?”


    於開暢倒也不是傻子,跟李明義打了這麽久的機鋒,該猜到的事也能猜準個七七八八了。


    李明義說自己在劉大紅招供的官員名單上,口口聲聲說自己無論怎麽向徹查此事的寧中恆辯解都隻會是無用之功,可作為當事人的於開暢心裏清楚,自己壓根就沒跟所謂日月教存在勾連關係,以寧中恆的秉性與能力,想要查證他於開暢是否無辜並不算難,相信寧中恆在查清真相後,也不會故意刁難他這麽一個七品小官……


    李明義分明是有意把話說死,無非是想逼迫自己認下勾連日月教之罪達成某些目的,隻是於開暢先前沒想明白李明義這麽強逼自己的目的是什麽,此刻聽李明義提起沈正業,他才終於有一種撥雲見日,幡然醒悟的感覺。


    說來說去,李明義是衝沈正業來的!


    被於開暢點破心思,李明義倒也不做掩飾,幹脆直接的說道:“於大人果然是聰明人……相信聰明人一定會做出合適的選擇……”


    聞言,於開暢隻得低頭苦笑,“部堂大人……想讓下官……如何做?”


    “承認罪名。”


    “然後呢……”


    “於大人與日月教勾連,那……與爾交好的沈正業,自然也有勾結日月教的嫌疑吧?


    而沈正業呢,又是昔日秦王的幕僚親信……於大人,這之後該如何做,不用老夫明說了吧?”


    李明義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於開暢又豈會聽不明白?


    “倘若下官一一照做,部堂大人……真的能放過下官的兩名幼子?”


    “於大人放心,老夫定保貴公子無恙,且還許允一生富貴,如何?”


    “是嗎……”於開暢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沉思許久後,才從牙縫裏擠出字來,“下官知曉了……一定按部堂大人的吩咐去做!”


    ……


    待六神無主的於開暢離開後不久,李明義對門的八號廂房大門被輕輕推開,出房者不是別人,正是衛學海的忠仆謝良。


    謝良剛準備推開十號廂房的大門,卻不料被裏屋的李明義先行一步,後者拉開房門,正好與門前的謝良對上了眼,“告訴衛侯爺,老夫……已經按他的安排一一照做了。”


    “有勞李部堂了……”謝良朝他恭敬抱拳道,“我家老爺說了,您這邊結束後可以去縹緲茶居春江雅間找他碰麵……”


    聞言,李明義眉頭一皺,“怎麽?衛侯爺還是事要交代老夫?”


    察覺到李明義語氣中帶有不善的質詢之意,謝良忙低頭賠笑道:“部堂大人誤會了,我家老爺特意囑咐過小奴,說部堂大人幫了他這麽一個大忙,他也……他也該投桃報李,讓您過去跟他碰麵,是有喜事要說……”


    聽得謝良的解釋,李明義麵色稍緩,矜持點頭道:“老夫明白了,這就去見衛侯……”


    說著,李明義臉上重新恢複了自然之色,大步朝樓下走去。


    待他走出大觀樓後,第一時間上轎,指示車夫朝縹緲茶居方向趕去。


    ……


    縹緲茶居,春江雅間。


    剛上了壺新茶的衛學海還沒等倒茶細品,雅間大門便突地被人打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剛從大觀樓火速趕來的李明義。


    “哈,是李部堂來了呀……” 見來人是李明義,衛學海連忙笑著招唿道,“快請坐!我這剛讓店家上了壺上好的麟螺茶,您李部堂來的可真是趕巧了!”


    說著,衛學海笑眯眯地倒起茶來。


    “侯爺交代給老夫的事,老夫都一一照做了……”入座後,李明義抬頭直視著衛學海那明亮的雙眸,不鹹不淡的問道:“不知這會兒侯爺又邀我見麵,是為何事?難不成……還有新的指教?”


    “部堂大人言重了,在您跟前,學海總歸是晚輩,怎敢談指教二字呢?”


    將倒好茶的茶杯遞到李明義手邊,衛學海笑嗬嗬地說道:“部堂大人這迴幫了學海這麽大一個忙,學海……自然該想著投桃報李呀!”


    李明義終歸是人老持重的人精,還不至於被衛學海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空頭支票弄得七上八下,反倒無比冷靜的反問道:“老夫人老耳鈍,腦子也不似從前般靈光了……侯爺還是有話直說的好……”


    見此,衛學海倒也不賣關子了,雙手抱胸道:“我聽說哈!我隻是聽說,萬歲爺這幾天似乎有出宮的打算……”


    聞言,李明義瞳仁猛睜,胸中那股子沉寂許久的熱血猛地襲上心頭,“侯爺是說真的?皇上……皇上什麽時候出宮?”


    衛學海突然提起皇上會在近期出宮的事,這對他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要知道,李明義到現在還是戴罪之身,想要見到皇帝的機會當真是少得可憐,倘若他再不抓住機會躲在皇上跟前刷臉,皇上怕都快要忘了他這位禁足於府的兵部尚書了,因此,衛學海給他提供的這個消息,於李明義個人而言顯得十分重要!


    “就在這兩天吧。”衛學海朝他露齒輕笑道,“李部堂,能否重新博得皇上聖心,就看您老能不能把握住這次機會嘍……”


    李明義老眼泛紅,語氣略微急促的說道:“能否重得聖心,還需侯爺幫襯……”


    “哈哈哈……”衛學海放聲一笑,忙擺手道:“部堂大人言重了,學海哪有那本事……”


    見衛學海跟他笑著打哈哈,李明義倒也不惱,站起身來,以一種十分誠懇地態度朝對方施了一禮,“侯爺若肯助我,小老必謹記侯爺的深情厚誼……”


    李明義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衛學海自不會再端著了,“待皇上出宮後,學海定在第一時間通知部堂大人。”


    聞言,李明義的老臉瞬間綻放出活絡的笑容,“有勞侯爺,小老感激不盡!”


    說著,他雙手舉起茶杯,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都察院內。


    身著官袍的寧中恆正坐於堂中公房內安靜地閱覽公文,正當他準備研墨動筆時,屋外卻突然傳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還不等寧中恆反應,那腳步聲的主人便率先提聲喊話道:“閣老,出事了!”


    寧中恆猛地一愣,抬頭望去,發現來者正是都察院官員李寬,見對方麵色發急,寧中恆略有不解的發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那……於開暢突然找上咱們都察院,說……說什麽要自首認罪!”


    “於開暢?”


    寧中恆麵色一沉,緊問道:“這人……是不是那劉大紅招供名單中,咱們唯一未查的官員?”


    李寬忙迴複道:“迴閣老,正是此人!據說這人昨兒個才從老鄉省親歸來……”


    “也就是說,他今兒個就找上都察院認罪來了?”寧中恆眼珠一轉,突地冷笑道,“這事,怎麽越看越古怪呢?”


    李寬倒沒聽出寧中恆這話中的弦外之音,隻一個勁地征詢著寧中恆該如何處置於開暢的意見。


    “這於開暢現在何處?”


    “迴閣老,這人已經被卑職命人拿下了……”


    “他除了說自己願意認罪外,可還有透露過什麽別的話?”


    “閣老料事如神,屬下佩服之至!確如閣老所料,這於開暢不僅說自己是來自首認罪的,還說……他有重大內情需向閣老親自揭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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