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連前腳邁出藏春樓,楚天耀便後腳跟著跑了出來。


    “皇......公子!”


    早在藏春樓外候著的傅少卿與啟翔見楚天耀從樓裏走出,兩人臉色都是一變。


    楚天耀背過手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打了個手勢。


    啟翔正欲上前,卻被一旁的傅少卿拉住了,“爺讓咱們悄悄跟著。”


    “啊?”


    啟翔一愣,隨即又迴想起楚天耀剛剛的那個手勢,望了一旁的傅少卿一眼,“這老閹貨竟與陛下有汝等默契,看來以後有遇著摸不準聖上心思的事,還得向他虛心求教。”


    待啟翔反應過來後,發現傅少卿已經往楚天耀所去往的方向走去了,他不敢絲毫怠慢,朝著巷子兩處藏著的屬下招了招手,立即跟了上去。


    而一路緊跟在尚連身後的楚天耀,此時終於追上了尚連,與尚連並立而走。


    “尚兄,你慢點。”楚天耀累的喘了口氣,說道:“我這許久未曾動過的身子差點還追不上你。”


    “腳步虛浮,四肢乏力!”尚連迴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譏諷道:“我看你是被酒肉掏空了身子,這般年紀跑幾步路喘成這樣!”


    說完還不待楚天耀出聲反駁,她又眼含鄙視的說道:“不過也是,像你這樣經常出入風月之地的人,身子想來也好不到哪去。”


    “尚兄這話,可是把你自個都給罵了。”楚天耀笑著調侃道:“莫忘剛才在那藏春樓中,尚兄可是與我同飲來著。”


    “我觀你身份不簡單,身邊應該不缺女人吧?”尚連瞄了楚天耀一眼,揶揄道:“怎還去那種煙柳之地?”


    “覺著好奇而已。”楚天耀笑笑,又道:“實不相瞞,今日去那風月之所是第一次去。”


    “那肯定,常去之人不會連錢都不帶。”


    被她這話一噎,楚天耀瞬間無語。


    接近戌時的街道兩旁仍舊熱鬧非凡,不時能夠看見各種吃食攤販。


    當路過一家販賣牛肉麵的麵攤時,尚連眼中明顯露出一絲欣喜,當即便大馬金刀地落座,朝著那攤主喊道:“要碗牛肉麵,給我多加香菜!”


    楚天耀緊挨著她一同入座,笑嗬嗬的道:“小哥,我與他一樣。”


    “你這人臉皮真厚。”尚連瞥了楚天耀一眼,說道:“無緣無故跟著我作甚?”


    “與兄台一見如故,想結交一二。”


    楚天耀說話間,那熱情的攤主就將兩碗熱騰騰的牛肉麵端了上來。


    尚連沒再理會楚天耀,動作十分豪邁地開始吸吮起麵條來,那粗豪的動作,若非楚天耀看穿了她的女扮男裝,恐怕還真以為她是個粗野糙漢了。


    “你剛才出口留下的那詩,想來也非無才之人。”尚連一邊吮吸著麵條,一邊嘟囔著嘴說道:“將來就沒想過要報效朝廷?”


    “這是在試探我?”


    楚天耀心中暗笑,此人知曉自己的身份,將話題引申到家國之上,想來是存了幾分試探之意吧。


    他吃了幾口麵條,放下筷子淡淡的說道:“如今朝中奸臣當道,隻怕尋常士子難以出頭吧?”


    “奸臣當道?”尚連冷笑一聲,盯著楚天耀的眼睛,“若非君主昏庸無能,奸佞小人又如何能夠做大?”


    聽到這話,楚天耀非但沒有生氣,相反內心還有些讚同。


    細細想來確是這麽個道理,若非原主一味的沉迷於慕堇安的美人陷進,無腦地放權給慕謙,慕黨又何以在朝堂上做大?


    “尚兄說的是。”楚天耀吃了口麵條,對於尚連的話表示了認同。


    “嗯?”尚連明顯一愣,她沒有想到楚天耀竟然會讚同自己對他的譏諷,別人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可尚連卻知道眼前這人就是讓當今大宣奸佞之臣做大的罪魁禍首。


    “啊!救命!”忽地一道女子驚恐的尖叫聲從暗巷中響起,尚連與楚天耀同時一怔,紛紛放下手中碗筷,抬頭望去。


    隻見距離攤位不到一裏路方向的巷口,一男子正抓著一嬌弱女子的嫩臂,臉上露出了兇惡之色,“叫你娘!”


    “嘿,從了爺,你還能少受點罪!”男子目露兇光,怪笑道:“若你還敢反抗,爺今兒個就隻能辣手摧花了!”


    “草你姥姥的。”楚天耀心中大罵:“這宣京的治安得差成啥樣了?好不容易出宮一趟,這種破事竟然在一天內遇到了兩迴!”


    相同的劇情竟然在一天內輪番上演,這足以說明整個宣京府都存在問題,作為一國之君的楚天耀,心情能好起來才怪了。


    “嘖!在老娘......呃,在老子麵前作奸犯科,膽可真夠肥的!”尚連拍桌而起,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見尚連作勢就要衝上去,一旁的楚天耀情急之下攔了一攔,“尚兄,莫衝動!”


    “讓開!”


    尚連直接推開了楚天耀,僅是刹那間,她便穿過人群直接抵達暗巷,一掌猛然拍出,竟將那調戲少女的惡漢打退半米。


    還不待楚天耀反應,就見尚連縱身躍起半米之高,一腳將那男子踢飛出去。


    “噗呲!”


    那男子霎時口吐鮮血,仰躺在地,狼狽至極。


    見尚連沒有停手,還不停地朝著自己走來,那先前兇惡的男子瞬間慌了神,嘴中含血模糊不清的開口求饒:“好漢......好漢饒命!”


    “當爺麵前幹這些醃臢事,你也是活到頭了!”尚連拽起那男子的衣領,狠狠甩了好幾個巴掌,那男子原還不停地求饒,可被連扇了數十個耳光後,徹底暈死了過去,那本來還算能看的臉此時已完全腫成了豬頭。


    “這娘們......真嚇人!”一旁看呆的楚天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那淚眼婆娑的少女朝著尚連就跪了下來,“若非公子仗義出手,隻怕......”說著,眼淚又從她的眼眸溢了出來,模樣格外可憐。


    望向那少女時,尚連變得溫柔許多,“往後夜裏還是不要一個人出門比較好。”頓了頓,她又提醒道:“這世道,不太平!”


    一旁的楚天耀聽到這話猛地一怔,沒來由的感到一陣難過,這大宣京城看似繁華,實則在光亮照不到的地方藏汙納垢,正如這看似強盛的大宣王朝,外強中幹啊!


    自己這個大宣皇帝,任重而道遠......


    “謝謝公子!”那少女麵露感激之色,取下腰間的荷包,作勢就要掏錢。


    “無需如此!”尚連開口阻止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若姑娘給我好處,豈不讓在下成了挾恩圖報的小人?”


    “這......”那少女聽到這話,手中動作停了下來。


    “早些迴家吧,想來家裏人正為你擔心呢!”尚連見她為難,笑著勸解道。


    果然,一提到家人,那少女的眼眶又泛出紅絲,當即朝著尚連鞠了一躬,“多謝公子!”


    言畢,那少女緩緩走向敞亮的大街,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尚兄真俠也!”楚天耀走到尚連身旁,抱拳道:“仗義出手卻不挾恩圖報,尚兄真君子!”


    “嘿!”尚連一笑,上下打量著楚天耀,不陰不陽的說道:“黃兄,你可知在咱們這宣京民間有種玩笑之語。”


    “什麽?”


    “說呐,隻要在宣京的僻壤小巷搬著把板凳一做,隨時等待著街痞惡霸調戲婦女,然後在叫上家人搭救,一年來的收入可比辛苦做工要來得強!”


    聽到這話,楚天耀一愣,嘴上的笑容立即凝固了下來。


    “嘿!”尚連又是一笑,冷冷道:“在民間,這類人都被稱為賞金俠客了。”


    楚天耀知道尚連是什麽意思,他這明顯是在譏諷宣京的治安與世道的下作,自己身為一國之君,要負很大的責任。


    天子腳下的宣京尚且如此,這大宣地方,又能好到哪去?


    “尚兄,遲早有一天,這世道會不一樣的。”楚天耀望著尚連,神情格外認真,“我保證!”


    尚連大聲一笑,揶揄道:“黃兄,你這口氣也太大了,你拿什麽保證?”


    “若朝廷奸佞一除,便是盛世開元之時!”對於尚連的陰陽怪氣,楚天耀未惱,相反信心十足的說道:“尚兄,你不是問我略有小才為何不思報效朝廷?嗬,你可知我心中抱負?”


    尚連一愣,“但聞其詳!”


    楚天耀抬頭望向星空點綴的夜空,沉聲道:“吾心懷天下,唯用一言以明誌: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尚連聞言渾身一顫,望向楚天耀的眼神中充滿了震驚,還有一種不敢相信的詫異。


    “黃某敢對尚兄吐露心中抱負,就不怕失信於人,失信於天下!若將來尚兄發現黃某未曾做到,甘願死於彼之刀下!”楚天耀低頭望向尚連,神情前所未有的鄭重。


    尚連沉默了,望向楚天耀的眼神中第一次消去了淡淡的嘲諷,多了一絲尊重,她靠在牆上,輕笑一聲,“那,黃兄,你說為何當今聖上會如此昏聵,致吏治社稷腐朽至此呢?”


    “想來,他也有難處。”楚天耀歎了口氣,又道:“隻是,這不是借口。”說著,他又笑了,“我想,他正在努力,整個大宣,會見證的。”


    尚連聽到這話放聲一笑,拽起楚天耀又重新迴到了那麵攤。


    她落座之後,給自己的小碗倒上一杯茶水,“今在春樓聽曉絕詩,後識人間致偉抱負!”說著,她將碗中水一飲而盡,豪邁大笑,“快哉至極!與君相識深感幸哉!黃兄,你這朋友,我認了!”


    楚天耀麵色鄭重,也給自己到了一碗茶水,“幸得尚兄抬舉!”說罷,他飲下那並不甘甜的茶水,放肆一笑,“久聞梁州出好漢,拔刀助人真丈夫!快哉!”


    兩人互望一眼,彼此大笑。


    楚天耀知道,在這一刻,尚連才真正認可了他,那清亮的眼神中不再有嘲諷,不再有鄙夷,唯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欣賞!


    “啪!”的一聲,尚連從腰間取出一塊刻著“梁”字的石牌放在桌麵,“可惜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不能與君痛飲。”說著,她將那石牌遞給了楚天耀,笑道:“往後黃兄若要與尚某見麵隻怕還要費些心神。需帶此令牌去往順江的‘廣粱茶樓’,隻要掌櫃看到此令牌,便會通知於我。”


    楚天耀將石牌小心收好,抱拳道:“尚兄,有心了!”


    尚連笑笑,朝著麵攤的老板招了招手,“夥計!結賬!”


    那攤販聞聲湊上前來,滿臉堆笑道:“誒!小的來了!”


    “拿著!”尚連將一塊碎銀擺在了桌上,動作極為豪邁。


    “這......爺,要不了這麽多。”


    “今兒個爺高興!當賞你的。”說著,尚連又望了楚天耀一眼,調笑道:“再說,我這兄弟可沒帶錢呢。”


    此話一出,瞬間讓楚天耀迴想到剛才在藏春樓的窘境,臉色大為尷尬。


    結完賬後,尚連便朝楚天耀告別而去,獨留楚天耀一人坐在那麵攤邊上沉思。


    “主子!”


    一聲輕唿從楚天耀耳邊傳來,原是緊跟在楚天耀身邊的傅少卿與啟翔冒了出來。


    楚天耀從腰間取出那塊刻著“梁”字的石牌,低頭吃了口尚有餘溫的麵條,“見過?”


    傅少卿仔細端詳過後,皺著眉道:“有些眼熟......”


    一旁的啟翔突地開口:“像是梁幫的幫令!”


    “嗯?”傅少卿瞪大雙眼,又仔細看了看,搖頭道:“不像,隨刻了梁字,但角邊未留花紋。隻是與那梁幫的幫令有點相像而已。”


    “嗬!”楚天耀收起石牌,緩緩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今日沒白出這一趟宮。”


    邊上的傅少卿連忙陪笑,“主子高興就好!”


    “高興?”楚天耀眼眸一寒,轉頭又望向這燈火通明的順江,“朕,隻感受到了如山的重擔......與責任!”


    聽到這話,啟翔和傅少卿都不敢搭茬,唯有杵在原地,低頭作陪。


    “邱旭調任刑部的詔令可傳達了?”


    “迴爺的話,洛相已將陛下口諭傳達,明日邱旭便能接任刑部員外郎一職。”


    “那趙厚之子趙春風,給朕留著。”楚天耀站起身一邊走著一邊說道:“他不背後還有個勞什子宣京官家四少嗎?讓內監機盯好了!”


    傅少卿聞言身子一抖,好似明白了什麽,“老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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