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


    拂曉。


    許是昨夜的那場雨,今兒個廣陵城被濃霧籠罩。


    這便愈發有些清冷。


    站在霧蒙蒙的小院子裏,李辰安依舊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他並沒有感覺得這秋晨的寒意。


    他體內的真氣在自然的流轉。


    不疾不徐,卻足以抵擋這樣的秋寒。


    偏房便是廚房,廚房裏隱隱有鍋碗瓢盆的聲音傳來,許是娘已起床在做飯了。


    他抬步在這熟悉而又陌生的院子裏緩緩而行,不覺間便來到了西院的門口。


    這是二娘和李辰東所住的院子。


    此前他並沒有進去過,但想來裏麵也沒有了往日的那些惡奴。


    現在他也沒打算進去。


    因為進去了最多也就是向二娘問個早安。


    反而她會更加局促。


    可就在他轉身的時候,院子裏卻有一個聲音傳來。


    這聲音很低,若是常人當聽不見。


    李辰安的五官感識異於常人,再加之此刻四下裏還極為安靜,於是那聲音便落在了他的耳朵裏。


    是李辰東的聲音:


    “娘……孩兒已和父親說過。”


    “以孩兒的學識,雖說距離哥哥相去甚遠,但想來考個功名還是有可能的。”


    “在廣陵城裏,咱們家畢竟是書香門第,父親骨子裏是看不起生意人的,所以……你說的開個鋪子這事,我還是覺得不妥。”


    “哥哥這迴到京都就要當皇帝了。”


    “咱家卻開個小茶葉鋪子……這父親肯定不會同意,也丟了哥哥的臉麵。”


    “所以、所以我還是想去京都。”


    “父親已經同意,隻是叫我問問哥哥的意思。”


    李辰安轉身,依舊站在門口,霧太濃,他其實什麽也看不見。


    接著便是薑慧的聲音傳來。


    這聲音也很低,還很嚴厲:


    “娘不許!”


    “京都有什麽好的?”


    “莫要看京都繁華,你哪裏知道那繁華背後那些看不見的兇險!”


    “娘可就隻有你這一個兒子!”


    “你去了京都,娘怎麽辦?”


    “……等孩兒考上了功名,有哥哥的照拂,想來是能夠留在京都為官的,到時候自然將娘接到京都來享福!”


    薑慧呲笑了一聲。


    “你這孩子啊……”


    “娘,是絕對不會害你的!”


    “乖,聽娘的話,不做生意也行,你就在家中讀書……總之,娘不許你去京都!”


    李辰東似乎有些激動,聲音就變大了一些:


    “娘,為何?”


    “你就不想咱們李府再添一個進士?”


    “孩兒若能金榜題名,這也是給娘長了臉啊!”


    “這樣咱們在哥哥麵前至少也能抬起頭來,娘為何不允?”


    裏麵安靜了十息,便聽薑慧悠悠一歎:


    “娘,就是不允!”


    “至少現在不行!”


    “……那何時可行?”


    “再等三年!”


    “等什麽?”


    “不要問,三年之後再看吧。”


    “……娘,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沒有,時候不早了,娘得去給你大娘請安,也該做早飯了。”


    有腳步聲傳來,李辰安想了想,轉身離去。


    再迴主院的時候,父親李文翰已坐在了那處涼亭裏。


    他穿上了一件青色的棉襖,在涼亭的那石桌子上煮上了一壺茶。


    李辰安走了過去,一臉笑意的坐在了李文翰的對麵,接過了煮茶這活兒,開口說道:


    “這秋意漸濃了,你就算是想要喝茶也在房間裏煮才好。”


    (


    李文翰看著這個‘兒子’有些歉意的一笑:


    “還是覺得外間更自在一些……昨兒晚上為父、為父仿佛記得並沒有喝幾杯酒,不知怎的卻醉了。”


    “今兒個早上起來怎麽也想不起昨晚的事……看來確實老了,這酒量便不知不覺小了許多。”


    李辰安咧嘴一笑:


    “主要還是畫屏春太烈,不過這酒倒是少喝一些的好。”


    斟了兩杯茶,李辰安遞了一杯過去:


    “京都還有很多事。”


    “我打算呆會去鍾離府坐坐,明日就啟程去京都。”


    “我尋思……你也別去書院教書了,你們就與我一同去京都吧,你們這後半輩子就由我來養。”


    李文翰接過茶盞,沉吟三息,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這事兒為父早已和你娘商量好了,你娘拿的主意。”


    “她說你當了皇帝定然是很忙的,住在宮裏出來看看我們也是麻煩。”


    “另外……爹也舍不得這個地方。”


    “當年,你爺爺辭官迴到了這裏,在他去世之前,將這李府交到了為父手上。”


    “他臨終時候的遺願隻有兩個。”


    “將你養大。”


    “而後就是看好這處院子。”


    “所以……你現在長大了,走上了一條為父從未曾想過的路,這很好!”


    “那麽剩下的就是看好這處院子了。”


    李文翰呷了一口茶,抬頭望向了濃霧中,對麵的廂房依稀可見,他的眼裏卻有一抹如這濃霧般模糊的淒楚味道。


    “你爺爺就葬在棲鳳山裏。”


    “他的祭日總是需要有後人去燃一炷香燒一捧紙的,所以我們還是留在這裏為好。”


    李辰安沉吟三息沒有強求,他的腦子裏沒有李春甫的模樣,但兩年前在京都的時候,卻對那位春甫先生有過一番了解。


    “我想,我也該去祭奠一下爺爺了。”


    李文翰收迴了視線搖了搖頭:“現在去不合適。”


    “……哪裏不合適?”


    “為父翻過黃曆,這幾日的日子不好。再等等吧,等你登基之後,等你將寧國治理成真正的太平盛世……”


    “我想,這才是你爺爺最願意看見的。”


    “到那時,你再去他的墳前祭奠,想來他會更高興一些。”


    李辰安點了點頭,因為李文翰這話有道理。


    “孩子啊,當皇帝這個活兒是個苦差事。”


    “其實……哎,總之,去了京都之後,你需要勤政愛民,要親君子而遠小人,另外就是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人是最複雜的東西。”


    “人心是最難看清的東西。”


    “為了利益……有些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你萬萬要多長兩個心眼兒,小心方能使得萬年船啊!”


    李文翰並不是李辰安的親生父親,但這些話卻發自肺腑,讓李辰安感受到了那種無私的關懷。


    他又點了點頭:


    “孩兒也知道京都有些人並不安分。”


    “當下寧國尚處於內憂外患之境,要做的事確實很多,但請父親無須擔心。”


    他咧嘴一笑:“如果真很麻煩,到時候孩兒就撂了那擔子。”


    “拍拍屁股跑路,咱一家子跑去塞外過那種悠閑的日子!”


    李文翰一怔,“這怎可以?”


    他俯身叩了叩桌子:


    “男人!”


    “男人以撐起一個家為己任!”


    “而你身為皇帝,當為天下黎民謀福祉!”


    “怎能輕言放棄?!”


    李辰安聳了聳肩,連忙轉移了這個話題:


    “娘呢?怎還未見她出來?”


    “她天沒亮就走了。”


    李辰安一驚,“娘去哪裏了?”


    李文翰沉吟三息:“許是煮雨小築。”


    “……她去那幹啥?”


    李文翰臉上閃過了一抹淒涼,卻笑道:“溫煮雨托付我們看著一點煮雨小築,他說他告老之後要迴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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