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王是馳騁沙場的老兵,殺敵無數,傷痕累累。這也為北涼軍中騎兵做出了表率,每次衝鋒自己都會義無反顧的衝在最前麵,所以還沒到解甲歸田的年齡,已經攢下了殷厚的家底,可也因此烙下了一身的病。


    進的北涼軍中,就要經得起北平王的推敲。北涼軍是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去拚功名的人,所以想靠著關係走後門一步登天,對不起,北涼軍中從沒有這樣的規矩。更有那些貪生怕死的豪族子弟入得軍中,不是在戰場之上丟了腦袋,那便是被監軍將校砍掉,反正不會落下個好下場。


    所以那些膏粱紈絝見到北平王,從不敢嘻嘻哈哈放聲大笑,這種黴頭誰也不要觸,腦袋搬家的滋味可是不好受。真正遇到了敵人哪有心情呱噪,提刀便要砍下去,婆婆媽媽拔不出刀劍,也許是從軍之人最大的悲哀了。


    北平王之所以肯垂青眼,收陳長弓為義子,絕不僅僅是因為他曾經救過北平王的命,而是北平王在那樣渺小的目光中看到了無所畏懼,更見識到了從未有過的堅韌。


    陳長弓手提一壺花雕,要去一個淒涼憂傷的地方——魂歸陵園!


    魂歸陵園坐落在北涼城西門約三十裏左右,在北涼軍營南部地帶,其中安葬了大大小小跟著北平王走南闖北死去的弟兄,這裏,是屬於英雄的安息之所。


    活人是人,死人也是人!北平王不會根據一個人的生死就對一個人高看一眼,尤其是麾下的那些兵士,也許今天看到北平王為他們所做的一切,他們會感歎自己死得其所。


    魂歸陵園鬱綠青蔥,姹紫嫣紅,那一大片墓地橫臥在山清水秀裏,享受著生前所不能享受的人間極樂。


    陵園口的石碑之上,是北平王鐫刻的一句詩詞:


    歸去來兮,良田將蕪胡不歸?


    這字裏行間鑲嵌著衣錦還鄉的韻味,可如今看來,隻剩下絲絲辛酸。


    天下好漢皆薄幸,到了北平王這裏,自然也不會例外,隻是如今看著一個個死去的亡魂,並不像疆場拚殺那樣觸目驚心,人世之間的悲歡離合,在看慣了浮華的北平王眼裏,也漸漸成了尋常日子的尋常風景!


    那一身威嚴紋絲不動,背影透著絲絲英氣!


    陳長弓徑直走入,卻被眼前的陵墓所震撼!


    其間靈位不下數千塊,每一處墳塋皆由北平王親自樹碑立傳,石碑背後刻著每一位士兵的傳奇故事,如今娓娓道來,卻也讓人淚眼婆娑。


    一劍可當百萬師!


    一將功成萬古枯!


    這兩句朗朗上口的書生之語,揭示了名將背後的辛酸,陳長弓身臨其境,宛若置身真正的陰間!


    北平王一臉的不動聲色,緩緩道:“長弓,我這千餘位鐵騎將士,比起一諾千金的江湖人,如何?”


    陳長弓嘴角難以勾畫笑容的道:“人常說江湖人是兒女情長,但是義父麾下的這些人,卻是為國為家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比起江湖的小打小鬧,軍旅之人當然更加的令人敬佩!”


    北平王沉重的點了點頭,目光仍然在凝視著眼前的靈位墓碑!


    陳長弓心知肚明,如果不出意料,這些人多半是在沙場上立下過曠世奇功或是以自己的命換了北平王的命,陳長弓心下輕歎,可共患難卻不可同富貴,曾經眼中最旖旎的風光,如今已經漸漸淡化成為了背影!


    北平王皺了皺了皺眉頭,淡然道:“陪我走走!”


    陳長弓點頭嗯了一聲!


    “劉之煥,當今皇上之叔父,為了與我稱兄道弟入得北涼軍中,刻苦訓練,坐上了將軍的位置,在軍中隻是以士兵相稱,從不擺王爺的架子,遼東一戰,身陷重圍,萬箭穿心!”


    “平西楚,老將軍葛炎一馬當先,他是與嚴跡一樣年歲的人,有一次敵襲火攻,他硬是用肉體擋在我的身上,換來了我的性命,如果活到今天,我也應該叫他一聲大哥!”


    前麵一座石碑古樸,上麵用大紅的楷書修寫著端正的幾個大字:妻慧因師太!


    陳長弓很疑惑,既然是夫妻,為何要葬在這英雄之塚,又為何不題上真正的名字,隻是看著這石碑,陳長弓倍感淒涼!


    北平王眼中漸漸充盈淚水,有些哽咽的說道:“他是真正的王妃!如果不是你查明,我還真的不知道是那個逆子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夫人看破紅塵,去水月庵是他這輩子最開心的事,看不見我的殺氣,也不會抱怨不成材的兒女,所以我用會慧因師太的名字,希望她在陰間能將這種快樂延續下去!”


    陳長弓默默無語,北平王則是用衣袖輕抹了眼淚!


    再往前走,陳長弓渾身顫抖......


    謝人王之墓!!!


    北平王嗓音沙啞,處處驚雷:“謝人王,南陳的皇帝!說到底是個廉政愛民的明君,隻是沒逃過大華的誅殺令!我與他也算有些交情,畢竟惺惺相惜!當年老王爺攻破南陳國都,我曾親自下江南,希望王爺留他一命!可是此人剛烈的恨,竟然義無反顧的撞在了老王爺的劍上!我為了追念他,特在此地設了個衣冠塚!如果華陳不戰,我與他一定是要好的朋友!”


    陰間朋友,陽間對手!


    陳長弓眼淚欲下,可是還是紅著眼,強忍著沒讓他流下來!


    手中的陳年花雕,陳長弓沒有再拿走,而是將他留在了墳頭!


    出的魂歸陵園,陳長弓內心百感交集,北平王沙啞的話語,像是一把匕首爽利的晾在了自己和華朝之間。可陳長弓既不悲啼,也不指責,仍然心思清明!


    “我已活不了多少年了,這穆家偌大的基業都是後輩的,昔龍雖然堪當大任,可是心慈手軟!我希望你留在他的身邊,待我死後,穆家才不會千金散去,真的要走嗎?”


    北平王的目光不算犀利,話語卻字字珠璣!


    迎著北平王的目光,陳長弓緩緩道:“世子殿下斬不斷情絲,確不適合提領北涼兵士!但義父也不必太過自責,這話說的不吉利,絕對不會應驗,義父必會長命百歲!至於長弓,走過的路太少,閱曆不夠,就算是留在北涼,也難免落人口舌,不如趁著年輕出去見識一番,如果北涼真的有難,長弓必不會袖手旁觀!”


    抬頭遠望,北平王的腰杆,瞬間挺直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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