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離宮後沒有迴府,他帶著四名太醫去了蜀王府。


    蜀王府現下一共三十多名病患,皆安頓在後院。王府後院比原先的國公府大得多,足夠蜀王殿下養二三十個小妾。隻需騰出兩三個院子來,在院中搭建營帳,便可集中治療。


    裴修領著太醫去到安頓病患的營帳,剛邁進院子就被牧央喝止。


    “停步!”牧央見裴大人露著他那張絕世病美人臉,一點防護也不做,差點兒嚇死過去,“裴大人,你自己什麽情況你自己不知道嗎?來這裏做甚!”


    裴修從善如流地停在院門口,“牧郎中莫氣,我帶了幾個太醫來助你。”


    牧央噎住,把太醫帶來助他?他哪裏能使喚太醫?


    裴修看出他的顧慮,“聖上得知牧郎中大義,舍身拯救北都城的百姓,故特意派了幾位太醫來助你,眼下北都城隻有你能治疫病,理應以你為先。”


    牧央朝幾位太醫頷首,“那便有勞幾位了,這裏病患多,累得很,還有感染風險,請做好心理準備。”


    幾位太醫倒是都捂蓋得很嚴實,渾身隻露著倆眼睛,看得出來心理準備做得很足。


    “病患太多,我就不客氣了,如何治療我來告訴幾位。”牧央安頓好了幾個太醫,朝裴修道,“裴大人沒事不要過來了,最好連門都不要出,如果你不想五感盡失躺在床上挺屍的話。”


    裴修很聽話地點點頭,“是,我這就告辭了。”


    裴大人走後,一直在照顧病患的姚文琪偷偷問道牧央,“牧郎中,你方才說我表姐夫五感盡失是何意?”


    牧央詫異,“你不知道?”


    姚文琪搖搖頭。


    不知道啊,牧央看了看營帳,有個姑娘才從茅房迴來,他道:“督促她去洗手,再給她喝些鹽水。”


    姚文琪看出他也不想說。如果隻是表姐不想說,她興許就不過問了,可所有人都不想說,她反而更想知道。


    不過她沒有追著問,“哎,那我先去了。”


    牧央看著姚文琪,因為人家知趣,他反而愧疚了。


    裴修去了盛十一的院子,在院子裏喊:“十一,借你個院子躺躺。”


    盛明宇因為收留了病患,所以不敢出門,整日待在書房裏惡補少年時荒廢的學業,正全神貫注的時候,乍聽見裴二喊他還以為出現了幻覺。


    他從窗戶裏瞥了一眼,還真來了?


    這家夥來這裏做什麽!


    “你是不是有病,誰叫你來的!”他探頭出窗戶說,“這裏到處都是病患,你現在這身體狀況來這裏還了得?”


    “有何了不得。”裴修走到窗前,“我借你個院子暫住幾日。”


    “你……”盛明宇意識到了什麽,唿吸一滯。


    裴修點頭,“我方才進宮,聖上留我吃飯,吃了一塊水蜜桃,這桃子是寧王送來的。”


    這個時候寧王送來水蜜桃?盛明宇心裏一沉,這王八蛋是瘋了!


    “那你跟聖上都吃了?”盛明宇氣得頭暈,他拿手狠狠拍了下額頭,“你,裴二,你不知道自己什麽情況嗎,你不吃他還能把你怎麽樣!”


    “我吃之前也不知道那是寧王送來的。”裴修捏了捏鼻子,“吃都吃了,你快給我收拾個院子出來,對外不要說漏嘴,尤其不要跟長風說,她要是問你,就說我奉命來送太醫,得觀察兩日再迴去。”


    對於生死,裴修是真的不強求了,多活幾日,給身邊人帶來的憂心多過美好,這種時候不如早咽了氣。


    盛明宇還能說什麽,叫人把他旁邊的院子收拾出來,離得近點還能照料他。


    “你這兩日不要進宮。”裴修臨走前囑咐道,“昌樂伯今日求見聖上告你的狀,說疫病是鬆江府晏家作坊出來的,你開門收留病患是別有用心,但他沒見到聖麵,還惹了聖怒,我猜他會狗急跳牆,這個節骨眼上你最好靜觀其變。”


    “這老東西花樣還挺多。”盛明宇冷笑,“我知道了,你隻管歇著去。”


    裴修在蜀王府住下,打發陳嶺迴家跟夫人交代。


    陳嶺迴家的每一步都是沉重的,夫人哪裏是那麽容易交代的人,如果她察覺到問題刨根問底怎麽辦?他根本不會撒謊,尤其不會對夫人撒謊。


    剛巧一進府門遇上了如蘭,他靈機一動,對啊,可以讓如蘭丫頭傳話!


    如蘭出來就是來看姑爺迴沒迴來的,去了大半天了,姑娘都著急了。“你怎麽自己迴來了,姑爺呢?”


    陳嶺:“爺他方才奉命去蜀王府送太醫,怕染了病過給夫人,就在蜀王府暫住兩日觀察一下,沒什麽大事,隻是以防萬一,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勞煩你跟夫人說一聲。”


    “他怎麽能去蜀王府呢!”如蘭一把抓住陳嶺,“你著什麽急跑啊,把話交代清楚再走,你說說姑爺進宮都做什麽了,為什麽親自去了蜀王府,送人就送人,幹嘛還要進門,送到門口不是一樣?”


    陳嶺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怎麽如蘭這丫頭比夫人還難交代!


    “聖,聖命難違嘛!”陳嶺平日笨嘴拙舌,沒有葛飛葛天他們能說會道,也沒有閣主那樣會忽悠,被逼問到這份上,得絞盡腦汁搜腸刮肚找借口,“再,再說了,太醫到底是有品級的,送給牧郎中當助手橫看豎看不合適,他不得親自送進門,在中間說兩句緩和關係啊,不然你讓牧郎中怎麽好意思使喚太醫?”


    倒是也有點道理。如蘭還是沒放過他,“那你說說姑爺進宮做什麽了,在蜀王府都去了什麽地方,有沒有接觸病患啊?”


    “哦,還有,蜀王府被子夠不夠用啊,厚度如何啊,最近曬沒曬過呢,蜀王那麽馬虎的人,肯定想不到這些,還有還有……”


    “如蘭大管家!”崩潰的陳嶺強行打斷她,“那什麽,我肚子疼,我得先去解決一下,迴頭再說啊再見!”


    “哎!你跑什麽!”如蘭一個沒抓住讓他給溜了,“上茅房咱們家就有啊你跑去哪裏?”


    這麽會功夫陳嶺早騎馬跑了。如蘭隻好自己去跟姑娘說。


    “跑那麽快,怎麽看都是心虛作祟,連親自迴來跟您說一聲都不敢,不定還有什麽事瞞著呢!”


    晏長風暗自思索,裴二如果因為進了蜀王府而沒迴來,倒是也說得過去,但事情肯定沒這樣簡單。


    “你給他收拾兩件換洗衣裳送去蜀王府,遮嚴實點,別接觸什麽不相幹的人,最好親口問問蜀王,如果確定隻是進了蜀王府,就說沒關係,讓他迴來,不然我就親自……算了。”


    她想了想又說:“他想住在蜀王府必定有他的理由,不想說就不說吧,橫豎也就兩日,你隻管送換洗衣裳去就罷了。”


    “哦,我這就去。”如蘭說完急忙走了。


    片刻後,如蘭帶著換洗衣裳還有姑娘的囑托去了蜀王府。


    蜀王府本就沒什麽下人,眼下更是稀稀拉拉,沒人阻攔她,她徑自進了後院,先去見過蜀王殿下。


    “殿下見諒,我家姑娘叫我送幾件換洗衣裳來,不知我家姑爺可還好?”


    盛明宇笑道:“你家姑娘也是太緊張了些,在我這裏還能短了裴二的用度,何苦叫你巴巴地跑一趟。你家姑爺好著呢,進宮沒吃什麽飯,剛才吃飽喝足歇下了。”


    “是這樣。”如蘭福身告辭,“那我就不打攪殿下了。


    如蘭走後,盛明宇歎了口好大的氣,隻希望那家夥沒事吧。


    第二日,宮裏傳來了消息,聖上被人下毒,但是人沒事。


    傳話的是陳公公的心腹小內侍,他跟蜀王仔細交代了事情經過:“是今兒早上的事,聖上今日想吃肉粥,禦膳房送了來,給聖上用之前咱們試了毒,皆沒什麽事,按照往常的習慣,這就要給聖上用了,也不知道怎麽,給聖上呈上去後他忽然又不想吃了!”


    “聖上不吃沒轍,隻好拿去喂宮裏的貓,您猜怎麽著,那貓吃了之後沒多久竟然咽了氣!”


    “聖上知道了此事當即震怒,把禦膳房一幹人都叫去了鳳鳴宮問話,最後查出是一個叫做王成的禦廚動了手腳,可惜那人被揪出來以後就馬上自盡了,沒能繼續調查。”


    盛明宇:“那父皇可還好?有無受驚?”


    “迴殿下,聖上倒是還好,隻是在聽聞有人下毒的時候驚著了,歇了一會兒倒好了。”


    盛明宇點頭,“煩你替我跟父皇告罪,隻說我現下不便進宮去探望,還請父皇見諒。”


    “殿下客氣,小的這就迴去如實相告。”


    那小內侍走後,盛明宇去了隔壁院子,把方才聽來的告訴了裴二。


    裴二不意外,“我昨日離宮前囑咐了陳德發,讓他格外注意今日聖上的膳食,昌樂伯能不聲不響的把水蜜桃送到聖上跟前,就有本事不聲不響地在飯食裏動手腳,那老東西還怪精明,還真叫他揪出來了。”


    “那先下如何做?難道就讓昌樂伯跑了不成?”


    “跑?那怎麽對得起昌樂伯一番謀劃。”裴修道,“你即刻帶著吳循去昌樂伯府抓人,請昌樂伯去白夜司坐一坐。”


    玩硬的啊,這個盛明宇在行,他立時有些興奮,“早看那老東西不順眼,今日本王就辦了他!”


    盛明宇特意換了身玄色衣裳,遮著口鼻,跟個黑道頭目似的,請了白夜司吳循一道,大搖大擺去了昌樂伯府。


    兩情敵許久沒見,倒是默契十足。吳循帶了十幾個兄弟,上門討債似的哐哐砸門。


    “昌樂伯可在家,蜀王殿下想請他喝茶!”


    很好,這很符合盛明宇心中所想的上門辦人的態度。


    這通砸門,昌樂伯府眾人頓時如驚弓之鳥。門房連滾帶爬地跑去跟伯爺通風報信。


    “伯爺不好了伯爺!蜀王殿下帶人來砸門,說是要請您喝茶!”


    昌樂伯正沒好氣兒,他今日安排了禦膳房的人給聖上下毒,結果竟然沒能成功,還白白搭上了一個重要的眼線!


    錯過了這次機會,再想對聖上動手就不那麽容易了,再等聖上疫病發作出來,他就更加被動。


    “他不是在府裏跟那些該死的屁民一道隔離嗎,出來害人做什麽?不見,就說我病臥在床,起不來。”


    “哦,小的這就去!”


    小門房又連滾帶爬返迴,可還沒到大門,就遇上了蜀王殿下還有白夜司的人。


    盛明宇跟吳循今日是上門抓人的,哪裏有耐心等門房通風報信,沒直接破門不過是先禮後兵客氣一下,免得壞了蜀王殿下的形象。


    “蜀,蜀蜀……”


    “怎麽上來就跟本王攀親啊?”盛明宇樂了,“那你這親攀得逾越大發了,去打聽打聽什麽人才有資格叫本王叔叔,你們伯爺呢?”


    門房嚇得直轉腿肚子,嘴條子越發結巴,“伯,伯爺他他,他臥病……”


    “什麽?怎麽連個話也說不清楚?”盛明宇沒耐心聽了,繞過門房去往後院。


    昌樂伯極會享受,府門臉兒中規中矩,前院也很普通,但是進了後院可了不得,溪水假山,廊亭花木無一不精。甚至還養了幾隻孔雀,那扇尾一展,煞是光彩奪目,好看極了。


    唯一有些礙眼的是幾口儲水的大缸,圍著院牆擺了一圈,跟擺什麽陣法似的。


    “伯爺好興致啊,這後院拾掇得比本王王府精致多了,我看比宮裏也不差哪去,宮裏可沒有這麽好看的花孔雀。”


    昌樂伯見到蜀王跟吳循就慌了。最近白夜司不怎麽給聖上辦事,滿朝上下幾乎要忘了被白夜司支配的恐懼。


    現下吳循跟蜀王兩人站在一處,不知怎麽的,更叫人膽寒了。


    昌樂伯強顏歡笑,“呦,什麽風把蜀王殿下跟司夜大人一起吹來了,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來人,快上茶,上好茶!”


    “伯爺不必忙活了。”盛明宇道,“本王近來不方便與人對飲,萬一傳染了誰就不好了,本王今日上門沒什麽要緊事,就想請伯爺進白夜司坐一坐,伯爺可千萬莫要推辭。”


    請人去白夜司還不讓人推辭,這不是上門索命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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