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懸出宮後暫住在了蜀王府,當夜便現體衰之象。


    盛明宇連夜給懸壺山莊去信,請現任莊主柳扶生來醫治。


    兩日後,柳扶生趕來北都,然為時已晚,柳懸已迴天乏術。將死之際,柳懸說想見見裴大人與裴夫人。


    晏長風跟裴修得了信兒,連夜去到蜀王府。


    病榻上的柳懸讓晏長風大吃一驚。她沒見到前幾日形容枯槁的柳懸,對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初見之時,那時的柳懸精神奕奕極具風骨,讓人印象深刻。


    而此時病榻上彌留之際的柳懸比那日在牢中還衰弱,幾乎成了一具枯骨。


    “怎會如此?”晏長風覺得柳懸的死相十分異樣,像被什麽吸幹了血肉。


    柳扶生閉口不言,好似知道什麽不便開口。


    柳懸微微張口,氣若遊絲道:“生死有命,裴夫人不必細究,我叫二位來,隻是想在臨死前親口跟二位說聲抱歉,我臨死之前未能救裴大人一命,是此生最大的遺憾。”


    此事是晏長風的心結,固然錯不全在柳懸,但她也不能大度地去原諒,若非看在他後來又救了裴二,讓裴二的生命維持至今,她不可能站在這裏與他說話。


    而裴修是看開了,人之將死,再去記那些仇怨似乎也沒了意義。


    他握住柳懸的手,“柳先生也說生死有命,就不必掛懷生死之事了。”


    柳懸閉目沉吟,片刻後,他用盡力氣說了此生最後一句話:“代我跟清儀說聲對不起,告訴她很好,她是難得一見的奇才!”


    話音落,裴修握住的手也落了。


    “父親!”柳扶生跪在榻前,痛哭出聲。


    盛明宇代替柳清儀,亦跪地叩拜。


    晏長風與裴修垂首而立,皆是五味雜陳。柳清儀到底沒能趕得及最後一麵。


    天亮後,柳清儀才風塵仆仆地趕迴來。此時柳懸入棺未封,她站在棺槨前久久不言。


    “小柳?”盛明宇站在她身側,滿懷擔憂,“你,你要是難受不妨哭出來。”


    裴修在旁將柳懸臨終之言告知,柳清儀猛地抬起頭,眼中見了淚光。


    晏長風拉著裴修離開靈堂,靈堂中隻剩下柳清儀跟盛明宇。


    盛明宇緩緩抬起胳膊搭在柳清儀身上,“沒有別人了,想哭便哭吧。”


    柳清儀自得了消息就心急如焚,她對柳懸有怨,不止一次詛咒他去死。可當聽聞他命不久矣,她卻想要救他。


    這一路她快馬加鞭,唯恐趕不及,可到頭來還是遲了一步。遲一步的遺憾她尚且能繃住,可這句臨終遺言卻摧毀了她的理智,她再也繃不住,靠在盛明宇身上悶聲痛哭。


    仇怨與生死不知孰輕孰重,但此時生死麵前,仇怨不值一提。


    靈堂內的哭聲讓堂外的人心情沉重。


    柳扶生朝晏長風跟裴修拱手致謝,“家父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多虧裴大人不記前嫌出手相救,這才讓家父體麵而去。”


    “柳莊主客氣。”裴修扶他起身,“若有時間,還是多安撫一下柳姑娘吧。”


    柳扶生歎氣,“柳家虧待小妹良多,我理應代父彌補。”


    “他怎麽死的?”柳清儀從靈堂出來,哭過之後,她還是那副冷漠之態,“大哥說他染病,但據我觀察不像,事到如今,大哥還有什麽不能對我說的嗎?”


    柳扶生看了裴修一眼,“父親生前不讓我說,如今確實也沒什麽好瞞了,他一直對生離之毒耿耿於懷,先前來北都之前,在家中閉門研製瑤瓊毒草,生生耗幹了心血,是靠藥物維持至今。”


    在場之人皆是一愣。


    柳清儀蹙眉問:“他如何種的,為何會消耗心血?”


    柳扶生垂首沉默片刻,說:“是以心頭血飼養,又幾番嚐毒草,耗費心血又中毒在身,這才……”


    柳清儀身形一晃,被盛明宇眼疾手快地扶住。


    柳扶生:“父親說,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不自量力地製毒,害了裴大人一個大才,希望在死前能救他一命,可惜沒能種成。”


    晏長風心裏升起的一點點希望又落了下去。


    柳清儀問:“那些毒草可還有存活?”


    柳扶生搖頭,“若還有,父親也不至於灰心,不過他記錄了種植過程,我想著或許對小妹有用,這次帶來了。”


    “快給我!”柳清儀很是激動。


    柳扶生迴房間拿了一本厚厚的冊子來教給柳清儀,“家裏還留有父親種植毒草的土,或許對你也有用,但土壤需放在特定的環境中,不能帶來。”


    柳清儀專心翻看冊子,不言不語,許久後才合上冊子說:“我受了一些啟發,大哥,咱們即刻動身迴濟南府。”


    盛明宇聽聞她馬上又要走,很是不舍,可一想她是為了裴二研製毒草,又希望她盡快走。


    柳扶生道:“蜀王殿下,裴大人裴夫人,我與清儀得把家父帶迴濟南府,不周之處還請諸位體諒,等過了孝期,我一定來北都叩謝各位。”


    “柳莊主客氣了。”盛明宇握著柳清儀的手說,“一家人,不要這樣見外。”


    柳扶生看了看握在一起的手,深情略有顧慮,“蜀王殿下,折煞我們了。”


    長兄如父,盛明宇想趁著柳扶生在提一提他跟小柳的親事,可柳父才去,不是時候,他又把話咽了迴去。


    天氣漸熱,屍體不能耽擱,當日柳家兄妹便要離開北都。


    盛明宇找了個空當,把柳清儀帶到無人處,將一塊刻著“宇”字的玉佩放在她手中。


    柳清儀看著玉佩,“這是做什麽?”


    盛明宇抬手,指腹抹掉她臉頰的灰塵,“趕路也得空休息一下,製毒也別忘了吃飯休息,這塊玉是我娘給我的,品貌一般,但是我從小帶在身上的,現在它歸你了。”


    “嗯?”柳清儀不明白他是何意,“我從不帶這些東西,你給了我,說不定哪天就碎了。”


    盛明宇歎氣,“姑娘,我貼身之物交給你,自然是做定情之用。”


    定情二字讓柳清儀愣了一下,“你這算私定終身嗎?”


    盛明宇看著她的神情,“我會盡快稟明父皇,先定下咱們的婚事,你,你願意嗎?”


    “我有孝在身。”柳清儀也看著他,“且我父親做下那等事,你父皇會同意嗎?”


    盛明宇:“我隻問你願意不願意。”


    柳清儀沉默片刻,說:“坦白說,我不願嫁給未來皇帝,一個很在意你身份的人,你願意娶嗎?”


    “願意。”盛明宇說,“不管如何,我都願意。”


    柳清儀看了他一會兒,五指並攏握緊玉佩,“好,我先替你收著,如果你……”


    “沒有如果,送給你了我就不會要迴來。”盛明宇說,“如果你不要,可以丟掉。”


    柳清儀將玉佩貼身收好,“那我走了,對了,你欠我的銀子記得還要還。”


    盛明宇:“……”


    晏長風等柳清儀跟盛十一說完話,這才找到她,“小柳,還有件事得麻煩你。”她將裴二交給她的血拿給小柳,“這是盛十一的血,前幾日他中了夷國神女的迷幻藥,不知是什麽成分。”


    “什麽?他怎麽沒告訴我?”柳清儀以為盛明宇中了毒瞞著她,忙拿血來查驗。


    “他沒說嗎?”晏長風想著這事瞞不過去,該說還得說,便代嘴說了,“你放心,表哥他什麽也沒做,這神女下藥防不勝防的,估計換做是誰都得中招。”


    “他真的沒做?”柳清儀似乎有些不相信。


    “真沒做。”晏長風十分確定,“寧王府的丫頭都看見了,表哥一直在抗拒,神女別無他法才用邪術操控暗示。”


    柳清儀感到不可思議,這種毒很難抗拒操控者的言語引導,會有燒心之痛,盛明宇他居然……


    貼身的玉佩忽然升了溫,熱乎乎的,還有些燙人。


    晏長風:“如何,可能驗明成分?”


    柳清儀收迴心神,用舌尖沾了一滴血,片刻後又吐掉,“有一種毒草我隻在毒籍上見過,一直遍尋不到,原來在夷國,二姑娘,去書房,我將毒方與解毒之法寫下。”


    晏長風遲疑著問:“你一直尋的藥,可與裴二有關?”


    “嗯。”柳清儀沒有瞞她,“因為種不出瑤瓊,我一直想找別的解毒之法,這種毒草對解毒有用,如果種不出瑤瓊,我就要去夷國找它。”


    晏長風心裏又燃起一絲希望,“夷國三王子想與我做藥材生意,將夷國的奇珍異草獨家賣給我們,但要等兩國商道開通,如今出了神女之事,商道一時半刻恐怕不能開。”


    柳清儀:“他如何知道我們在做藥材生意?”


    “正是不知道,所以才忐忑。”晏長風說,“因為商道關閉,兩國無往來,玄月閣的人很難入夷國,所以不能查明這個三王子的底細。”


    柳清儀想了想說:“或許我可以迴去幫你查查,先前兩國通商之時,柳家曾有人去夷國尋過草藥。”


    “這再好不過。”晏長風問她生意上的事,“你那邊可順利?”


    柳清儀點頭,“很順利,姚……原先的藥商留下了很多草藥,無人肯收,要麽將價格壓得很低,他們不想虧本,我們給的價格合適所以很順利,如今已經開始運輸販賣。”


    太順利了也不見得都好,或許是因為三王子,晏長風心裏有些不放心,“你凡事要留個心眼,接觸的藥販子或是藥農中或許有認識你我的。“


    ”我知道。“柳清儀說,”我這便走了,咱們書信聯係,我盡量在你生產之前趕迴來。“


    忙完了蜀王府的事,裴修進宮去複命,晏長風獨自迴了國公府。


    隻不過一夜未歸,國公府就熱鬧得不成樣子。


    要錢未果的三老爺迴來了,非但迴來了,還多帶了一房小妾。


    “世子夫人您是沒見著早上,老夫人氣得都背過氣去了。”王嬤嬤第一時間跟她匯報,“那婦人是這兩日才認識的,說是個青樓女子,手裏有點現錢,替三老爺還了一部分賭債,三老爺說她有情有義,非要納她為妾,死活要納,老夫人斷絕關係的話都說出來了,他還是一意孤行,說是要搬出去住,但我瞧著到現在也沒收拾東西。”


    攤上這麽個兒子,誰也得氣背過去。晏長風往集福院去,“我去看看老太太。”


    許氏歪在榻上,身邊的丫頭給她揉著額頭。晏長風進來了老太太都沒聽見。


    “祖母如何?”


    丫頭道:“老夫人剛喝了藥,眯著呢。”


    “那就先歇著吧。”晏長風叫丫頭繼續揉捏,又退了出去。


    正碰上秦氏前來,她見了晏長風就忍不住控訴道:“世子夫人,可不能叫那女人在咱們府中過夜,她可是個妓女,要留下了她,咱們國公府的臉還要不要了,我們妤鳳還沒嫁人呢,本來就不好說親了,再叫她這麽壞了家裏名聲,人家更不肯要她了!”


    如今統一對外,秦氏倒是又記起一家人這三個字來了。


    晏長風笑道:“三叔納妾,我一個晚輩哪裏插得上嘴,還是等老夫人定奪吧。”


    “那老太太人呢?我去跟她說去!”秦氏說話就要往屋裏去。


    “誒,二嬸留步。”晏長風挺著肚子擋住秦氏,“祖母氣得不輕,才喝了藥歇下了,就莫要去打擾了,等她醒了再說。”


    秦氏急得一刻也等不得,“等她醒了,那妓女就在家裏安了窩了!”


    “那也不能進去打擾。”晏長風一點餘地也不商量,“這樣吧,我跟二嬸去三叔那裏瞧瞧,看三嬸怎麽說,說到底是三叔屋裏的事,如果三嬸兒不介意,三叔自己不肯走,那誰說也無用不是?”


    “也是。”秦氏煩得要命,“那走吧。”


    晏長風與秦氏去到三老爺院中,見到了那位慷慨解囊有情有義的妓女姑娘。


    跟想象中不一樣,這人長得沒有很漂亮,也沒有狐媚的氣質,是個麵相很舒服的姑娘,言談舉止也很得體,當真看不出是個妓院裏出來的。


    “呦嗬,這是誰來了?”裴延喜見了晏長風就陰陽怪氣,“這不是咱們威風八麵說一不二的世子夫人嗎?”


    裴延喜被剃了頭,頭發隻有兩寸長,支棱八叉的十分搞笑,他抄著手,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晏長風,“怎麽,世子夫人是來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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