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被禁足淑儀宮的第二日便派人去國公府,請世子夫人進宮。


    “讓我進宮做什麽?”晏長風不覺得自己跟端妃熟到了這份上,“派誰來的?”


    王嬤嬤道:“是淑儀宮的一個小內侍,說端妃娘娘請您進宮說說話。”


    聖上禁足端妃,隻是不讓她隨便出來,倒確實沒說不讓外人進去。但即便如此,正常人也不會在第二天就叫人進宮陪她說話。這端妃不是個沒腦子的,如此做必定有緣由。


    晏長風決定去一趟,“去迴,就說我身子日漸重了,出門比較繁瑣,勞他多等片刻。”


    王嬤嬤遲疑:“世子夫人,要不要推了?您現在大著肚子,讓您這樣進宮多不合適啊?”


    “推掉不難。”晏長風說,“可是這不是去聊個天那麽簡單,端妃能派人出來,必定得了聖上默許,你猜聖上為什麽不阻止呢?”


    王嬤嬤想不通,“我還納悶兒呢,說好的禁足怎麽還帶叫人去聊天兒的,那不就等於坐大牢再搭個解悶兒的嗎?”


    晏長風笑,“聖上不讓端妃出門隻是給她警告,警告的目的是什麽,是讓她收斂些,不要教唆寧王跟蜀王爭,今日端妃主動叫我進宮說話,表麵上是示好,我若不去,就是拒絕和睦,聖上會怎麽想?”


    王嬤嬤恍然大悟,“原來這裏頭這麽多門道呢!哎呦,跟這些貴人打交道真是夠累心的,行吧,我去跟老夫人說一聲,您吃點喝點再去,免得在宮裏看眼色,餓了渴了的不好意思張口。”


    晏長風笑起來,“你看我像是不好意思張口的人麽,你放心就是。”


    端妃很是會做人,提早準備了茶果點心,知道晏長風是揚州人,備的都是南邊的糕點。


    “如今雖入了春,但天還是很冷,辛苦你跑一趟了。”端妃讓晏長風坐在硬塌另一側,又親自給她倒了杯茶,“如今宮中減免用度,用到我這種不受寵的宮裏就更不剩什麽了,沒什麽好招待的,別嫌棄。”


    寧王那口沒遮攔的性子大概是隨了母親,不過寧王的口沒遮攔很欠,仿佛每個字都在影射誰,端妃就很天性使然,至少在晏長風聽來,她沒有陰陽裴二的意思。


    “娘娘客氣,我吃什麽都行,不挑。”晏長風接來熱茶喝了半杯,又自行拿了塊方酥吃著,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不知道您叫我來可是有什麽事?”


    “我如今不得外出,能有什麽事,就是無聊,找個聊得來的陪我說說話罷了。”端妃淺淺一笑,隨意道,“聽說今日武昌伯親自將親妹子押進了宮,我昨日就聽說了,武昌伯夫人是被家裏人下毒害死,還納悶兒是誰,如今看來那兇手就是你婆母無疑了,唉,我是沒想到她竟是這樣的人,那日白白受她挑唆,險些犯了糊塗。”


    端妃果然是要示好。但婆母的閑話不好說,晏長風隻是笑笑,不接茬兒。


    “可知我為何整日不出門麽,這女人間啊總有那許多事端,交不得心,不能交心那相交就沒了意思,不如自己待著。”端妃問,“我記得你還有個大姐,她幼時我曾見過,對她印象很好,怎麽最近沒了消息?”


    晏長風嚼著方酥,心下思索著,端妃提起大姐做什麽,是單純聊家常還是有什麽深意?


    “是有個大姐。”她說,“她身體不好,一直在家養著。”


    “我就說呢!”端妃道,“前些日子聽我侄子說,在太原府瞧見一個女子,很像是晏家大姑娘,我說怎麽可能,晏家在揚州府,那大老遠的怎麽會跑去太原府?”


    晏長風蠕動的嘴一頓。徐峰在太原府當了數年官,妻兒皆在太原府,徐峰死後,聖上看在昌樂伯的份上沒有牽連。


    徐家人在太原府看見了大姐,說不定也發現了枝枝,甚至是文琪。大姐如今在哪不是問題,反正宋國公跟趙氏也不能再去追究當初大姐為了不嫁人找的那些借口。但大姐跟母親的安危是個問題。


    再有枝枝還有文琪,最要緊的就是文琪,她的死聖上是知道的,一旦被發現就是欺君之罪。如今外祖母不見得能保下她,也不見得會保,外祖母當是恨死了姚啟政的。


    端妃這是在明明白白警告她,拿捏她。


    可晏長風不是軟柿子,既然被發現了,她索性就認了,她要看看端妃想要什麽。


    她仔細地嚼完嘴裏的咽下,道:“貴侄興許沒看錯,我大姐本是一直在揚州府養病的,去年江南民亂,我就將家母跟家姐送去了太原府,剛好那邊有晏家的生意,就暫時留下了,幾乎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端妃些許意外,沒想到她竟毫不避諱地認了,她倒是有些欣賞她了。“原來如此,早知你母親在,該叫我那堂嫂去拜訪的。”


    端妃說拜訪聽起來不是客氣,是真的有心緩和關係。兩王相爭,端妃卻與她示好,應該是想挖蜀王的牆角,讓裴二投靠寧王。


    這婦人倒是挺有遠見,知道給兒子拉攏人才。


    可拉攏人才先威脅,未免下乘了些。


    晏長風笑著擺手,“您千萬莫要客氣,我母親最是怕應酬,在家中時,連周圍鄰居都認不得幾個,去了太原府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躲清靜呢。”


    這是拒絕了。端妃收了收笑,心裏很是遺憾。蜀王能成事,一半都是裴修的功勞,如果能把他收攏到寧王身邊,寧王就事成了一半。


    不過,她也沒指望一下子就能把人拉攏過來。人才麽,沒有輕易得到的,況且蜀王眼下如日中天,人家也不可能來寧王的冷灶上炒冷飯。


    “既如此倒罷了。”端妃笑道,“等過幾個月你臨盆,你母親怎麽也該過來瞧瞧,到時再見一麵不遲,告訴她不需要應酬,我本身也不喜歡熱鬧。”


    看起來裴二還是塊香餑餑,端妃不打算放棄。


    晏長風笑笑,“到時不見得是個什麽光景,我母親現在一心在我爹身上,拿我們當累贅,多半是派身邊得力的嬤嬤過來照顧我,當然如果她親來北都,一定讓她來給您請安。”


    數月後,寧王不見得還是寧王,蜀王不見得還是蜀王,或許到時,端妃已經沒有了挖牆腳的必要。看書喇


    聰明人不需要說得很直白,端妃明白了裴修的立場不會改變,便不再說了,“也罷,到時再說吧。”


    話止於此,晏長風起身告辭,“家中祖母等我迴家用飯,我便先告辭了。”


    端妃點點頭,“今日多謝你肯進宮陪我,改日得了閑,多來走動走動。”


    晏長風道了是便離開了淑儀宮。


    她走後,一個侍女從內寢出來,站在端妃麵前聽候吩咐。


    端妃一邊喝著茶道:“迴去吧,把聽到的告訴你們寧王。”


    侍女福了福身:“是。”


    晏長風出來時,正巧遇見陳公公領著幾個內侍,神色個個一言難盡,不知道是見到了什麽尷尬畫麵。


    “公公您這是打哪來?”


    “是世子夫人啊,哎呦快別提了。”陳公公一臉的晦氣,“今日聖上命我等去冷宮拿容貴妃去天牢,誰知,誰知她竟然……“他難以啟齒,拿手捂著嘴小聲說,“她竟脫,脫光了發起瘋來!好歹曾經是個娘娘,咱們都不敢多瞧一眼,更不敢靠近了,您說這叫什麽事?”


    晏長風想了想那個畫麵,確實有點膈應。為了裝瘋,容貴妃幾輩子的老臉都豁出去了。


    “可說呢,看起來她是真瘋得不輕?”


    陳公公擺擺手,“誰知道呢,我這就去迴了,看聖上怎麽處置吧。”


    聖上真想治容貴妃的罪,憑她怎麽瘋都不在話下,若不想就不好說了。


    “世子夫人,還有一事。”陳公公悄悄與晏長風說,“今日聖上定了趙氏的罪,流放。”


    按本朝律法,趙氏謀害長嫂是死罪,流放算是輕判了,但這輕判對她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就不得而知了。


    晏長風:“有勞公公告知。”


    陳公公目送晏長風離去,匆匆去到鳳鳴宮複命。


    聖上聽聞昔日愛妃裸身示人,表情十分精彩,一時震驚一時膈應一時又悔不當初,早知道她如此丟人,還不如早殺了。


    “看來她是瘋得不輕。”聖上留她一條命是為了皇家顏麵,如今這臉都快被她丟盡了,也就沒有再留的必要,“給她個痛快吧,今日看見的那些人你想法子讓他們閉嘴,朕不想聽到任何傳聞。”


    陳公公微微一怔,“是。”


    “對了,”聖上想起什麽說,“端妃跟前的那個常嬤嬤,也找個借口除掉吧。”


    陳公公躬身稱是,“老奴這就去辦。”


    離開鳳鳴宮,陳公公先把方才跟他一道去冷宮的幾個小內侍叫來,肅著臉威脅道:“今日所見,一個字也不要往外傳,若叫我聽到一個字,仔細你們的皮!”


    小內侍們戰戰兢兢地稱是。


    陳公公知道這些崽子的尿性,表麵上孫子似的答應了,私下難免嘴賤,依著聖上的意思,應該全部滅口才是。但到底是自己手把手教起來的,為了個瘋女人都殺了太冤,後麵隻拿幾個不長眼的出頭鳥開開刀就罷了。


    至於冷宮裏那位就簡單了,飯菜裏加點料,晚上就能抬走埋了。


    今日往冷宮送飯的是個老嬤嬤,她日複一日地往冷宮送飯,與那些或傻或瘋的女人打交道,並沒有麻木冷漠,也沒有變得暴躁。她覺得這些女人都很可憐,餘生已經見不到一點光,能多得一點關照也好。


    她不像其他送飯的人,飯菜往門口一丟,本就不多的飯食撒一半出去,再讓老鼠糟蹋一番,根本沒法吃。有些瘋了傻了的女人會把地上的再撿起來,從老鼠嘴裏搶食,你說她們是個人吧,卻沒有一點人的尊嚴。


    老嬤嬤拎著飯盒進了容貴妃的屋子,把不冷不熱的飯菜擺在桌上,照例絮叨兩句,“吃飯了,可別再灑在地上了啊,沾了土的東西那就不能……”


    她話沒說完,便覺後腦劇烈一疼,緊接著她就沒了意識。


    後麵,容貴妃劉氏丟掉手裏的木頭,扯了扯嘴角。


    代替寧王進宮請安的侍女匆匆迴到寧王府,將在端妃處聽到的一五一十學給寧王聽。


    “殿下,娘娘說了,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裴修這夫人說話管用嗎?”寧王不在人前時,是個十足正經的胖子,如果忽略他臉上那些肥肉,他應該是個跟清冷的端妃有幾分像的,清秀有禮的男子。


    侍女:“應該是吧,娘娘好像很看重她,如果她說話不管用,娘娘大概不會讓您按照計劃進行吧?”


    寧王起身道:“我去看看十二弟,中午不在府上用飯了。”


    淮王府這幾日十分不平靜,淮王受傷以後沒有一天不叫喚的,沒有一天不砸東西的,本就不怎麽富裕的淮王府被他砸出了清貧如洗的意境來。


    “你們都給本王去死!憑什麽你們都有胳膊有腿的,我成了個廢人!”


    “我不要吃東西,我胳膊都廢了,活著還有什麽勁兒?”


    “誰讓你們做主給我換成木頭碗的!砸起來都聽不見個響,給本王換成瓷的!”


    寧王來時,險些被一個木頭碗砸中,他接在手裏端詳,樂了,“呦,十二弟這麽節省嗎,出氣都不舍得丟瓷的?”


    淮王沒好氣,“是他們這幫狗東西糊弄我,如今看我是個廢人了,越發不把我放在眼睛裏!”


    寧王笑嗬嗬邁步進屋,“怎麽,手臂還沒有知覺?”


    “豈止沒有知覺,都抬不起來了!”淮王沮喪地坐下,“十哥,我現在好慌,你說以後我要真成了個廢人怎麽辦?”


    “這麽多天了還沒有知覺,那可能真是不太好。”寧王摸著下巴道,“你被白夜司的箭射中,他們的箭頭都是特製的,別說細皮嫩肉的人了,野獸都得廢了,偏偏柳姑娘又給你耽誤了,唉……”


    他這話充滿暗示,欲言又止,每個字每聲音調都在引著淮王憎恨蜀王。


    “真是卑鄙!”淮王把桌上的茶杯盡數推到地上,淮王府僅剩的兩套茶具之一正式壽終正寢,“十哥,幸虧你福大命大,沒有中箭,不然咱們倆都廢了,他如今可就得意了!”


    “誰說不是呢。”寧王後怕道,“我現在想起來還嚇得夠嗆,不過十二弟啊,你也不必悲觀,我記得你母親的家鄉不是有些什麽秘術來著?何不請他們過來給你醫治?再弄個異族的什麽神女過來,把老十一弄得五迷三道的,或許就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淮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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