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行在水上耗時五天五夜才到德州府,花了有兩倍的時間,對行軍而言,這速度堪比龜爬。


    如裴修所料,太子此人福運不佳,自上船以來就一直頂風而行。風向不好也就罷了,太子事還多,一時嫌坐船頭暈,讓船行慢些,一時又嫌窗戶漏風凍了貴體,讓行船再慢些。


    如此慢了又慢,活活把行軍變成了遊山玩水。


    裴修這幾日稱病,一直在房間裏閉目養神,眼不見心不煩,隻當出門調理身體了。不過他一直沒有放鬆警惕,休息之餘,始終有一根腦弦牽在水上。


    行至德州府境內時天將明未明,正是熟睡之時,大船上安靜至極。一片寧靜中,裴修忽然聽見水聲微動。他自床上起身到窗邊,仔細辨聽片刻,立刻開窗翻身而出。


    船上有巡守禁軍,聽見響動紛紛過來查看,“裴大人……”


    “噓!”


    裴修二話不說搶走離他最近一個禁軍的弩。因為在水上,刀槍無用,所以人人配備弓弩。兵被搶走兵刃猶如被奪舍,當即大驚失色,張嘴預唿。


    可聲音還未從喉嚨裏擠出來先傻了眼,隻見那在房間稱病多日的裴大人身形矯捷地站上船頭,將弩箭對準船下的水飛快扣動弩機。弩箭落入水中,不一會兒,水麵上漾開了一圈暗紅。


    禁軍們一個個皆傻在當場,一時沒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麽。


    “快,讓船速行!”裴修一邊往水下放箭一邊吩咐傻掉的禁軍。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船下有人靠近偷襲!


    禁軍們都沒經過水戰,沒什麽經驗,甚至分辨不清水下的人在哪,隻能學著裴修的樣子往水下射箭,懵對一個是一個。


    可還是有漏網之魚,船尾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漏了!船漏了!”


    緊接著,船體開始微微傾斜,驚得船上的人四散逃離,尖叫連連。


    正做美夢的太子被鬧聲驚動,驚怒交加地從房間出來,“這是作甚!”


    “太子殿下,有人襲船!船進水了!”


    “什麽?!”太子那昏沉的腦子倏地清醒,卻也不知道如何應對,“船漏了趕緊堵啊!”


    “來不及了。”裴修過來道,“殿下,恐怕要緊急跳船。”


    “跳,跳船?”太子懵了,這天寒地凍的,離開大船豈不是要凍死?


    裴修卻不給他考慮的機會,即刻吩咐太子近衛:“快,護著太子上小船,如果他們投雷,在船上必死無疑。”


    話音剛落,便聽後方“轟”地一聲響,位於太子大船後麵的一艘船頃刻濃煙滾滾。


    太子的魂兒登時嚇飛,顧不上天寒地凍了,恨不能即刻跳船,“快快,上小船!”


    大船上一共攜帶兩艘小船,最多能裝不過百人,幾乎是杯水車薪。


    裴修讓太子與近衛先行,再讓不通水性的上船。這種時候人人都不想通水性,一個兩個都往船上擠。


    “你明明會水!”


    “你給我下去!”


    “我不會水啊救命,讓我上船!”


    一船的人往小船上擠,兩艘小船眨眼功夫就擠滿了。


    這時聰明的幹脆跳水快跑,心存僥幸的還試圖往船上擠,擠不上去就將船上的人拉下來,打得不可開交,導致兩艘船半天沒能動。


    “大膽混賬!誰讓你們上本宮的船!都推下去推下去!”


    太子命人將試圖擠上他的船的多餘人都推下去,一邊吩咐船手開船,“快走啊蠢貨!”


    禁軍總指揮宋瑞與裴修相熟,他朝太子道:“裴大人還未上船。”


    太子這才想起來不見裴修的人,他環顧四周,除了搶船的就是跳船的,哪裏有那病秧子的身影?


    按說裴修是要緊的,不能丟下,可眼下水麵上濃煙滾滾,後麵幾艘船相繼炸毀,再也耽誤不起。太子隻想保命要緊,也就顧不上一個裴修了,“先走先走!”


    宋瑞皺起眉頭,一邊是事關社稷的太子,一邊是國之棟梁裴大人,委實難以取舍,可也不得不舍,萬一找不到裴大人,太子也耽誤了,那就徹底完了。


    他忍痛下令:“走!”


    裴修早就下了水,活捉到了捅船底的那個叛賊。他掐住此人的脖子逼問:“一共來了幾人?有多少火雷?”


    這叛賊硬氣得很,不肯說。裴修將他的頭摁進水裏,同時在水下猛踢他的腹部。水性再好的人也禁不住他這樣折騰,很快就堅持不住。


    裴修將他拎出水麵時捏住了他的鼻子。那叛賊渴望唿吸,嘴跟個蛤蟆似的唿哧唿哧,卻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又不肯說了。


    這時裴修又將他的嘴摁下水,一口水嗆入喉嚨,這叛賊恨不能當場去死。


    “唔唔……”


    裴修見他受不住了,重新把他拎出水麵,“快點,我沒耐心。”


    叛賊七竅灌水,又喘又咳,艱難道:“一,一共十人,五隻火雷。”


    裴修抬掌把人劈暈,丟進了水裏。


    五隻火雷,一共炸了四隻,剩下一隻大概是要炸太子的船,隻是攜帶火藥的人被射死在了水下。如果恰好沒被射中,太子這一船人怕是兇多吉少。


    此時水麵上四艘船同時在燃燒,船上的禁軍或死或逃,水上漂著烏泱泱的人。


    裴修追著太子的船朝岸邊遊去。寒冬臘月泡在水裏是酷刑,他體內的毒雖暫時壓製,但依舊怕寒,不過勉力支撐。


    體力將要耗盡之時,他看見水麵上出現幾艘漁船,皆向著大船燃燒的方向行駛。他猜想這不是自己人就是大皇子的人。


    隻聽漁船上的人朝著水麵上的人喊:“前方何人?”


    裴修立時確定,這是玄月閣的兄弟,大喊隻是為了找他。他再提一口氣,朝著漁船遊去。


    玄月閣的兄弟皆收到了消息,知道閣主隨船去江南,沿途的兄弟們皆早早埋伏在水上,一旦有異動隨時可救援。


    葛天此時在一艘漁船上,他奉命在山東地界查探消息,得了信兒後就來了德州府,沒想到真遇上了。


    他方才已經確定,兩艘小船上沒有閣主,那麽就一定在水裏。他夜視極佳,一雙眼在水麵上來迴巡視,最先發現了閣主的蹤跡。


    “在那!快,快過去!”


    葛天知道閣主怕寒,不敢耽擱,立即脫下棉衣跳入水中前去接應。


    幸而他來接,裴修已然堅持不住,被他拖著才上了漁船。


    “閣主,快穿上。”葛天用自己的棉衣包住裴修,“怎麽辦,要吃什麽藥?”


    裴修披著棉衣緩過一口氣,搖頭,“沒事,不吃藥。”


    柳清儀幹預治療後,別的藥就不再吃了,隻給了他一枚救命藥,但現在用不上。


    裴修遙看水麵,堅持遊到這邊的人還有不少,道:“能救則救,隻說你們是附近的漁船,聽見爆炸聲才過來救人,注意不要暴露你的臉。”


    葛天:“我明白,閣主。”


    上岸後,天已經大亮。


    裴修與太子匯合,道:“臣幸得漁船相救,不知太子可安好?”


    太子不安也不好,他走得匆忙,沒來得及穿厚衣,早已凍成了狗,要不是為了維護顏麵,早就凍縮在一起,“本宮無礙,既然有漁民,就請他們去救人。”


    五艘船,數千禁軍,遊上岸的不過幾百人。太子看著水上慘狀,痛心疾首,“叛黨餘孽罪該萬死!他們必在附近,宋瑞,速去查!”


    裴修道:“殿下,當務之急是先找地方安頓。”


    這麽長的時間,再傻的叛黨也早跑了,誰還等著太子去查?倒是太子自身難保,身邊隻有幾百禁軍,還都成了落水狗,要殺他太容易了。


    宋瑞也勸:“裴大人說得有道理,殿下,咱們不妨先找此地官署落腳,等後麵咱的人到了再從長計議。”


    好在大軍分批過來,沒叫人一窩端了。麵對現實太子別無他選,“也罷,先去德州府衙!”


    幾百隻落湯狗狼狽地投奔府衙而去。知府曹鵬聽聞太子來了,當場就判定是假的:“太子帶兵出征,怎麽會乘船?便是乘船,又怎麽會落得這步田地?必定是叛賊冒充的!還不速將人通通拿下!”


    於是,太子一行沒遇上叛黨,卻是先跟自己人打了一場。又是人困馬乏之際,往日威風凜凜的禁軍愣是被一群地方小兵打得狼狽至極,人數活活少了三成。


    太子簡直活見了鬼,“宋瑞!怎麽迴事!曹鵬是要造反不成!”


    宋瑞心裏更鬱悶,人家不認太子,連帶著他們也跟著倒黴,上哪說理?


    裴修在太子身邊,提醒道:“太子改道水路,沿途並未通知,身上可有能證明身份的信物?”


    太子恍然大悟,可渾身一摸,啥也沒帶,隻有一枚私印。本來私印也行,可寸就寸在這私印是附庸風雅之物,刻的不是太子名諱,而是“青山居士”四字。


    這破居士的名號也就隻有北都城裏一些個捧太子臭腳的文人墨客知道,出了北都城屁也不是。


    無奈之下,裴修拿出自己的官印,宋瑞拿出了自己的私印,加上那破居士的私印,勉強證明了他們的身份。


    曹鵬拿著“青山居士”的印信欲哭無淚,心說北都城裏那些沒用的公子哥兒們沒事瞎起什麽名號,又不能真正混出個名堂來。人家文人墨客靠才學名氣打響字號,他們是靠身份打腫臉充胖子,惡心別人又害了自己,何苦來的?


    悔不當初的曹知府屁顛屁顛跑去府衙外接駕,自知罪無可恕,見了太子先行了個五體投地大禮。


    “太,太子殿下恕罪,微臣實在不知太子殿下駕臨泰州府,隻當是叛賊上門行亂,這才叫人動手,請太子看在微臣不知情的份上恕臣無罪!”


    太子一肚子髒話憋在嘴邊,愣是沒能罵出來,所謂不知情無罪,他自己沒通知接駕,也不能怪人家懷疑。


    “曹知府謹慎,本宮自不能怪你。”太子咬牙大度,“本宮一行在船上遇上叛黨,大船被毀,暫時沒有了落腳之地,還望曹知府騰出府衙來供禁軍歇息。”


    曹鵬殷勤道:“屬下這就安排,這就安排!”他朝身邊屬下吩咐,“還不快把府衙大堂空出來給各位大人歇息。”


    又對太子說:“府衙條件簡陋,太子殿下貴體,端是住不得,若不嫌棄,臣另行給您安排上等客棧可好?”


    太子道:“少給我裝,你們這些地方官,幾個在當地沒有私宅,趕緊安排了就是!”


    曹鵬訕笑兩聲,“是是,微臣這就安排。”


    裴修道:“殿下,曹大人既有私宅,不妨叫禁軍的兄弟們也一並住過去,他們在冷水裏泡了許久,急需要舒適地方調整休息,如此才能早日行軍上路。”


    太子總算想起來他們出來是行軍打仗的,不是遊山玩水的,“霽清說得有理,都一並安排過去。”


    曹鵬有些為難,“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臣的私宅小得可憐,最多幾十人擠一擠,幾百人是斷然擠不下的。”


    “你隻管安排。”裴修厲聲道,“太子殿下又冷又餓,你再耽誤下去,仔細頭上的官帽。”


    這話說到了太子心裏,他越發看裴霽清順眼起來。


    曹鵬無奈,隻好派人去私宅安排,把自家妻小送來府衙,騰出房間給太子居住。


    曹大人的私宅不大不小,二十間房,一個房間裏湊合能塞十幾個人,倒也勉強住下。房間裏有炭盆,有暖被熱水,比透風的府衙大堂好百倍。


    宋瑞跟裴修住一小間,他私下問道:“裴大人一定堅持讓兄弟們跟太子住在一處,可是有發現什麽異常?”


    裴修自然發現了異常,方才在漁船上,葛飛已將北都之亂告訴了他。消息是白夜司傳來的,吳循既然已經知道了太子被迫改走水道,不可能沒考慮到太子可能遇險,必定會通知各地官府提前防備,泰州府如何能不知道太子要來?


    那麽曹鵬必定是有問題的,他刻意將太子跟禁軍分開,不是包藏禍心是什麽?


    不過裴修不能明說,隻道:“太子金貴,謹慎些總沒有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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