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出濟南府,晏長風就追上了自家的夥計。他騎得不快,因為章如煙不善騎行,天亮了才將出城。


    “這個速度可不妙。”晏長風忘記告訴柳清儀,讓她拖一拖官府的審案進程,萬一不等章如煙進萊州府,通緝令就下了,那就無法得知章如煙要去哪。


    萬幸章如煙自己也很有緊迫感,一刻也不敢休息,趕在通緝令下來之前進了萊州府。


    進萊州地界以後,章如煙換乘了馬車,速度比騎馬快一些。她一路往東南方向,最終進了臨海的一個小縣城。


    此地沒有柳家藥鋪,晏長風便叫自家的夥計留在城外接應柳清儀。而她跟葛天尾隨章如煙到了一個漁村附近。


    “夫人,不可再跟了。”


    至漁村外三裏時,葛天就停了追蹤的腳步。小縣城鮮有馬匹進出,為了不惹眼,他們進城前就棄了馬,步行追至此,而這周圍人跡罕至,連腳形也要謹慎。


    晏長風巡視四周,此地草木稀疏,不易藏人,對外來入侵者很不友好,相反對漁村就很有利,“你察覺到有人了嗎?”


    葛天點頭,“據我判斷,二裏外就有人,不多,也就兩三個,但這裏給我的感覺很不好,我覺得咱們還是不要輕易進入。”


    晏長風也覺得這裏古怪,她一進到這裏警惕性就莫名高漲,“這附近有人手嗎?”


    “縣城裏有,”葛天說,“閣裏的兄弟追蹤大皇子到此地,閣主臨時派了幾個人過來。”


    “這麽說,這漁村是大皇子的地盤。”晏長風有點沒明白,章如煙為何會來大皇子的地盤,他們章家不是早就被放棄了嗎?“先離開,了解一下情況再說。”


    兩人自原路返迴縣城,在一家打鐵鋪子裏見到了玄月閣的人。


    一共四個人,一個歲數大些是為“父”,兩個壯年男子扮作子,還有一個姑娘,與其中一“子”扮作夫妻,一家“四口”因家中遭災,舉家遷至此地,以打鐵為生。


    其中的“老父”喚做老孟,他跟晏長風說明漁村的情況:“經我們打探,漁村裏的人世代捕魚為生,都是在這裏生存了幾代的人,表麵上一點問題沒有,我們最開始派了一個兄弟以販魚為名潛入,卻折在了裏頭,可見裏麵的人應該已經不是原來的漁民,很可能都被滅口了。”


    晏長風皺了眉,更可怕的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換了漁民,又在此經營了多久。


    老孟繼續說:“我們也曾潛入打探,那漁村裏家家養狗,不知道是不是受過訓練,隻要靠近那村子一裏外就嚎個沒完,然後就有拿著家夥的漁民出來,謹慎起見,我們就不敢再進。”


    防賊似的,不過是為了製造一個排外的形象,這樣就能有效避免跟外界接觸。


    “狗容易解決。”晏長風拿出柳清儀臨行前給她的,聲稱價值一兩銀子一包的貴族蒙汗藥,“不過需要一個輕功非常好的人先行潛入下藥。”


    “我來。”葛天說,“夫人大概不知道,我外號雪上飛,踏雪無痕就是本人。”


    晏長風看了他一眼,好話都被他自己說盡了,她也不知道怎麽誇了,隻說:“小心為上。”


    老孟道:“那我跟孟二在外接應,孟大跟小魚保護閣主夫人潛入。”


    “見過閣主夫人。”叫小魚的姑娘朝晏長風頷首,“我叫小魚,我來貼身保護您,您有吩咐盡管與我說。”


    跟名字一樣,是個挺可愛的姑娘。晏長風一直以為玄月閣都是孔武有力的男子,或是很健壯的姑娘,沒想到還有這種嬌小型的。


    “小魚姑娘好。”晏長風也頷首,“大家都以自己的安全為主就好,如此,天黑咱們就出發。”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章如煙進了漁村,村子裏防衛格外嚴格,除了有狗,村口還有人職守。


    葛天那雪上飛的名號到底不是白得的,輕易就避開職守的人進了村,給村子裏的狗一狗一口貴族蒙汗藥,一趟下來,五兩銀子沒了。


    等狗衛們都啞了火,晏長風則跟小魚還有孟大進了村。孟大跟小魚打頭,負責幹掉村口的職守。


    兩人的功夫跟葛天他們如出一轍,快準狠,那小魚姑娘看著嬌小可愛,下手一點不含糊,一手勾住一個人的脖子,另一隻手配合著哢嚓一擰,跟個女殺手似的。


    兩人幾息間解決掉了村外看守,然後把人拖到一邊,脫掉他們的外衣。小魚挑了一套相對幹淨的給了晏長風,“夫人,您委屈些。”


    “沒事。”晏長風不是矯情的人,麵無表情地套上了散發著魚腥味的衣裳,“走,去跟葛天會合。”


    漁村約莫有十幾戶人家,外麵無人,隻見零星燭火,伴隨著夏日海風徐徐,煞是愜意安和。可一行幾人卻莫名脊背生寒,不知道緊張還是做賊心虛。


    “這些人家好像都沒人。”走在最前麵的孟大一邊說著,用手指點開了一戶人家的門。


    門扉輕微吱啞一聲,不仔細聽的話,就好像被風刮的。


    晏長風總算知道那股沒來由的寒意打哪來的了,是死寂,本該充滿人間煙火的地方毫無人氣兒,門扉無閂,被風一吹就隻有詭異的迴響,寂靜得好似不在人世。


    “夫人還是不要進了。”先進去的孟大吸了口涼氣。


    “是村民的屍骸嗎?”晏長風已經猜到,她不怕這些,隨即閃身進入。


    隻見不大的院落裏橫七豎八地堆滿了屍骨,大部分早已成了白骨,另有幾具半新不舊的,最上麵還有一具腐肉尚在,卻不完整,像是被狗撕咬過。


    牆角拴了一條惡狗,因中了迷藥歪倒在地,那肚子裏不知塞了多少骨肉,大得有點瘮人。


    “是李哥。”孟大蹲在那堆辨不清容貌的腐肉前,抓著屍身上的一塊碎布料,聲音沉重,“前幾日折進來的兄弟。”


    晏長風喉嚨哽了一下,她知道如今世道艱險,但因生於富庶江南,體驗不深,此刻才終於窺到一角,心情重如千鈞。


    她看見小魚姑娘站在那些骸骨麵前,緊握雙手垂在身側,表情隱忍沉重。忽的,她雙膝跪地,鄭重地懷有某種悲憤地磕了三個頭。


    後來她聽小魚說起自己的身世,才知道她此刻的悲憤從何而來。小魚是北地人,家人皆成被戰爭殃及的亡魂,若非被玄月閣的人所救,她也沒有今日。


    自小院出來,三人繼續深入村中,直接向著深處那零星火光處而去。


    是村中最大的一戶人家,約有五六間房,院外有顆矮樹,葛天已經藏在了其中。


    “夫人。”葛天悄悄從樹上下來,跟晏長風低聲說,“院裏有十幾人,章如煙就在裏麵。”


    晏長風點了點頭,她也悄聲爬上樹,往院中看去。因是夏日,屋子門窗大開,她一眼就看到了章如煙。


    章如煙脫了披風,但沒摘麵紗,她正跟坐在正堂的人說話。坐著的人體型肥大,座下圈椅幾乎圈不住他。


    這體型全揚州府難尋,天下也不大好找第二個,正是昔日章家家主章銘順。


    晏長風心說,經曆了抄家流放,他肚子上的肉愣是沒少一兩也是神奇。


    “爹,我能保證沒有人跟著,您到底在擔憂些什麽?”章如煙跪坐在地,她因有肺癆,這裏的人都躲著她,連個座位也不給她,當然這裏也沒什麽好坐的,條件很是艱難。


    “你那點警惕性能防住誰?”章銘順用手捂著嘴,斜睨她一眼,“你今日就不該來。”


    章如煙心裏存著的那點光頃刻滅了大半。這個地址一直以來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她知道她爹還在,一直惦記著有朝一日他能來救她。


    她如今好容易逃出來,第一時間就跑到這裏,聽到的第一句話卻是:“你怎麽來了?有沒有人跟著?”


    她知道此地幹係重大,要小心為上,雖然失望但也接受,可這句“今日不該來”卻徹底讓她不能承受。


    “我給父親添麻煩了。”


    章銘順沒吭聲,他有些心不在焉,問道身邊人:“今日怎麽這麽安靜?”安靜得叫人發慌。


    這鬼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可也到底在漫長的日子裏不情不願地學會了一些技能,比如捕魚,應對惡劣的天氣,還有這日複一日養成的警惕性。


    “安靜點有什麽不好?”身邊的人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今日外麵已經加強了防衛,還有那麽多狗,有幾個人看守呢你怕什麽?”


    說起狗,章銘順終於知道他的不安來自哪裏了,“不對,這一晚上一聲狗叫也沒有,這不正常,再派人出去看看,如煙也下去吧,隨便找個院子自己住下,不要與人接觸。”


    他這麽一說,身邊的人也察覺到異常,神情凝重地出去。


    隻要院子裏的人出來,晏長風他們就會暴露,這附近沒有多少遮擋物,總不能四個人都在樹上。因此她當機立斷,決定先端了這個小窩。


    十幾個人而已,功夫又不咋樣,玄月閣的兄弟能以一對十,三個人對付他們綽綽有餘,而且她也要抓章如煙的活口。


    “葛天,等會兒他們出來你們就立刻動手,但注意他們可能有火器。”


    葛天點頭,“放心吧夫人,一般的火器難不倒我們,隻要他們不點火藥。”


    葛天之前就說這裏有火藥味,不過理論上不具備點燃的條件,因為若是炸了章銘順自己也逃不掉。但也不得不謹慎,說不定這裏還有不為人知的暗道。


    一共出來了三個人,章如煙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後麵。待門被打開,葛飛三人便一起上,一人解決一個,瞬息就製服了這三個偽裝成漁民的人。


    隨後出來的章如煙也沒跑,不等她張嘴唿救,就被葛天扼住了喉,“敢出聲弄死你。”


    章如煙被掐住了脖子,哪裏出得了聲,但她沒出聲,依舊沒擋住章銘順那邪了門的警惕性。章銘順挺著肥碩的肚腩從屋裏出來,待看見院外情形當即大喊:“來人,有人混進來了!”


    院中剩下的“漁民”頃刻聚集起來湧到院門口。而再看章銘順,人已經不見了。


    葛天跟孟大兩人負責解決這群“漁民”,小魚護在晏長風周圍,而晏長風抓著章如煙。


    “章三,你爹還是你爹嗎,他好像不在意你的死活呢。”


    章如煙渾身顫抖著,“你少在這裏挑撥……”


    她話還沒說完,院中就傳來一聲巨響。


    “轟——!”


    “快跑!”


    葛天提早察覺,當即不再戀戰,拉著孟大就往外跑。


    晏長風抓著章如煙,也本能地往村外跑。


    幾個人的速度堪堪躲開了爆炸的危險範圍,氣喘籲籲地迴頭再看,小院已經被火籠罩。


    他們不敢逗留,繼續往村外更安全的地方跑,直到確定徹底安全才停下來。


    爆炸聲還不時響起,火引爆了更多的火藥,炸得地動山搖,一個小小的漁村,頃刻就成廢墟。


    “老東西還挺警惕。”晏長風看著火光中的村落,多少有些遺憾,“先離開此地,等火滅了再迴來,看是否能找到蛛絲馬跡。”


    一行迴到縣城,天已經見亮,怕玄月閣的兄弟暴露,他們沒有迴去打鐵鋪子,也沒有讓老孟他們繼續跟著。


    晏長風獨自抓著章如煙去到城外,正巧遇上了連夜趕來的柳清儀。


    “二姑娘,你沒事吧?”柳清儀將章如煙接過親自抓著,她常年與毒為伴,並不怕傳染肺癆。


    “沒事。”晏長風本就用黑布遮住了嘴,又用繩子牽著柳清儀,基本沒有近距離接觸,“你自己來的?”


    柳清儀點頭,從身上掏出了官府的通緝令,“我腳程快,就自告奮勇替他們抓捕殺人逃犯,他們還沒趕過來。”


    一見那通緝令,章如煙不知受了哪門子刺激,嗷得一聲哭了出來。


    “晏長風,你殺了我就是,何苦要把我送官多此一舉!”


    晏長風好似聽見了笑話,“你殺人犯法,為什麽不把你送官?我殺了你我也犯法,我又何必?”


    章如煙的怨與恨再也遮掩不住,她嘶聲裂肺道:“你少拿犯法說事,你不過就是為了讓我出糗罷了,在泰安州那次就是你報官叫我出糗,害我名聲掃地,我嫁不出去,才被我爹送給了秦王當籌碼!我現在殺了人,一定會被遣返原籍,你就是要讓我在揚州府丟人顯眼,你打的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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