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大喜啊!”


    晏長風牽著裴修,一隻腳剛進門就朝屋裏道喜。


    可隨即她就察覺到屋裏氣氛沉默,她這一嗓子沒能掀起波瀾。她心裏嘀咕著今兒大喜的日子能有什麽不順心的事,一邊走過外間,朝裏間瞥了一眼。


    屋裏沒別人,隻有外祖母跟厲嬤嬤,外祖母歪在矮床上閉目養神,厲嬤嬤則垂手立在一邊。見他們進來,厲嬤嬤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這怕是跟他們有關的事。晏長風心裏琢磨了一下,估計還是太原府那樁子事。上迴過來,外祖母就是要質問她,估計是埋冤裴二沒起什麽好作用,隻不過被太子出事給岔開了。


    今兒又是出了什麽事,讓老太太又想起來了?


    隻聽大長公主沉聲道:“出嫁的孫女卻要在家裏辦喜事,有什麽好大喜的?還不夠叫人家笑話的!”


    “誰笑話啊?”晏長風靠著外祖母坐下,挽著她老人家的胳膊笑道,“來的客人要麽是您的晚輩,要麽是受了您提攜大恩的後輩,誰能笑話了您去,再說誰不知道是國公府不做人,咱們家護著姑娘姑爺,又有什麽不對?”


    大長公主不吭聲,旁邊厲嬤嬤接了話茬:“今兒大皇子妃要領著安和王過來慶賀,表姑娘記得避開些。”


    晏長風一愣,原來如此。自大皇子被禁足後,大皇子妃也一並不怎麽出門,那安和王自斷了手臂之後更是深居簡出,今日卻一起來了,必定是大皇子複出有望,高調出來昭告天下的。


    “自霽清迴來,我還沒來得及見一見。”大長公主看向外孫女婿,“你這一路可還順利?”


    裴修早就知道要麵對大長公主的質問,他不慌不忙道:“幾經波折,我年輕經驗淺,從未辦過外差,被王尚書趕鴨子上架,實在焦頭爛額,若非走得著急,我理應來請示外祖母,好歹知道秦律是太子的人,就不會由著李大人深查。”


    大長公主知道李琛是塊什麽料,愣頭青一根筋,他執拗起來皇帝也拉不住,更別說人微言輕的霽清。


    裴修繼續說:“入太原府之前,我跟李大人宿於當地老鄉家,老鄉說礦山常有極大的爆炸聲,還有火炮聲,我覺有異,恐怕有人密謀造反,便跟李大人商議著請奏聖上,聖上派了蔚州衛指揮使孫令前去搜查,這才將秦律連根挖起。”


    大長公主點了點頭,她聽著沒有什麽破綻,或許是她想多了,霽清這孩子是聰明有謀略,但恐怕還沒有那麽大的能量。


    “你此番去太原府出公差,可是王祉的意思?”


    裴修說是,“此番收糧,山西陝西一帶是主要依靠,偏偏兩地成果不甚理想,王尚書便懷疑當地商戶有人撐腰,一心想查個徹底,我此前按照您的意思與之交好,他就將機會給了我。”


    大長公主心裏有數了,王祉是皇帝的人,保不齊就是皇帝要查太原府秦氏一族,他看太子一向不順眼,除了秦氏一族,太子將失去最大的財力支撐。


    “皇帝的心思是越來越大了。”大長公主端坐起身,“這才關了太子,就要把大皇子放出來了,對此你可有什麽看法?”


    裴修略微思忖,“此番太子雖然是被利用,但負麵影響隻多不少,聖上越發認為他沒有明君之才,也就越發看重大皇子,大局一日未定,一切就都沒有定論。”


    這話不算委婉,就是說太子希望不大。


    裴修沒有必要給大長公主灌迷魂湯,讓她心裏早有準備也好。


    大長公主心裏也清楚,但她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太子固然庸常,但聽話,又是嫡子,沒有比他更合適的。


    “行了,先不聊這些,待會兒文琪就該過來拜別了,雖然沒出府門,但也是嫁出去的姑娘,該有的禮數都要有。”


    她又轉向外孫女說:“那安和王自斷臂以來,性情大變,又被他身邊的糊塗人挑唆著怨恨你,你今日躲著些沒有錯。”


    平白的,晏長風自然不能去招惹一個小孩子,“我知道了外祖母,那我先去看文琪?”


    大長公主擺手,“你倆都去吧。”


    走離世安院,晏長風問裴二:“你聽明白外祖母的暗示了嗎?”


    裴修點她:“安和王雖然是殘廢,但還能傳宗接代。”


    晏長風明白了,聖上屬意大皇子繼位,竟是連這個殘疾孫子也不嫌棄,今次高調地出現在人前,也是有昭告天下的意思。


    外祖母定然不能讓聖上如意,她特意告訴她安和王性情大變,怕不是為了讓她躲著,而是為了讓她刻意刺激安和王使性子,好將安和王不好的形象傳出去。


    選擇儲君,儲君的下一代也是要考慮的,一個殘疾還性情怪異的人無論怎麽看都不配為接班人。


    外祖母這一招也算是打蛇打七寸,隻要秦王生不出第二個兒子來,這就是他的短板。


    “我瞧著秦王跟太子身體也都沒什麽毛病,怎麽還都生不出兒子?”


    裴修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連一般的權貴後宅還醃髒不斷,何況是帝王之家。”


    道理晏長風都明白,但大皇子能被太子算計了去?大皇子那人,正反心眼子各生了八百個,他給太子使點手段正常,太子怎麽做到讓他一把年紀了隻得一個兒子?


    “你說,大皇子會不會根本不能生?”她掩口低聲說,“太子好賴不濟還生了幾個姑娘,大皇子家裏可就這一根獨苗,這豈非太不尋常了?”


    裴修倒是沒往這方麵想過,被她一提醒,也不禁深思起來,“大皇子曆來不好女色,這是世人都知道的,或許不是他不好,是為遮掩?”


    晏長風越想越覺得是這麽迴事,“八成就是,但安和王是怎麽來的,大皇子妃也不像是水性楊花的女子,如果大皇子知道自己的毛病,恐怕也不能容忍一個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吧?”


    裴修若有所思,“此事暫且不提,我看外祖母有心出手,說不定不需要咱們操心。”


    晏長風點頭,“也是。”


    說話功夫到了二房,今日二房院子裏的喜氣都快裝不下了,也不知道二舅舅是不是為了用喜氣來壓裴家的晦氣,整個院子從門窗到地磚,恨不能用紅紙糊一層。


    從院門到屋門,門楣門臉皆被紅綢子結成的大紅花包裹,個頭高一點的經過還要低頭,不然直往臉上碰。


    晏長風牽著裴二低頭進院門,她剛邁進一隻腳去,就被門口的嬤嬤攔下了。


    “表姑娘表姑爺來得好早!”嬤嬤手裏拿著艾葉,一臉喜氣道,“今日國公府有白事,老爺怕衝撞了,所以進門之前得意思著撣一撣,老奴這就得罪了。”


    晏長風心說,二舅舅這是叫裴家氣的不輕。


    隻是不知道是二舅舅吩咐的,還是這嬤嬤沒眼色,不該連他們也擋在門口。說起來是人之常情,但總歸是讓人不舒服的舉動,針對裴家人就算了,難道還針對外甥女跟外甥女婿嗎?


    “瞧你這老沒眼色的!”


    那艾葉剛掃了沒兩下,餘氏便從裏屋出來喝止,“讓你掃裴家人,長風丫頭跟霽清是自家人,你掃個什麽勁兒!”


    那嬤嬤立時誠惶誠恐地退開,一邊扇自己嘴巴子,“瞧老奴這老糊塗的!表姑娘表姑爺莫要怪罪才好!”


    “哎!嬤嬤這怎麽話說的!”晏長風攔著嬤嬤扇耳光,“掃就掃了,我從國公府裏出來也正覺得晦氣呢。”


    餘氏走上前嗔怪道:“也就是長風丫頭性子好不與你計較,換成個厲害的,看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裏,還不快退下!”


    那嬤嬤蝦著腰,一邊告罪退下了。


    餘氏朝裴修說:“霽清且去跟你二舅舅說話去,我帶你媳婦兒去文琪屋裏瞧瞧。”


    裴修笑著應了,一邊看了媳婦兒一眼,淡淡的眼神兒裏含著千般情緒萬般情愫,離得近點都能燎出煙的程度。


    晏長風經常受不住他的注視,又不想承認自己落於下風,隻好以白眼兒伺候。


    “霽清這是怕我把你拐跑了呢!”餘氏笑著拉著外甥女的手往文琪屋裏走,一邊賠罪,“方才的事是二舅母疏忽了,沒想起來囑咐,誰知道這些老東西這麽沒眼色,二舅母給你賠罪,今日你想吃什麽想要什麽,盡管吃盡管拿,便是吃空了搬空了,我也沒有二話!”


    晏長風笑起來,“您當我是小毛賊呢還是飯桶呢,您要早說,我多帶幾個人來一塊吃一塊搬!”


    餘氏笑得花枝亂顫的,她引著外甥女去到姚文琪的閨房,說:“丫頭盼著你來呢,一早上念叨好幾迴了——文琪,快看誰來了!”


    姚文琪早聽見了,顧不上滿頭的釵環,拎著婚服跑到門口,“雪衣姐,你再不來我都無聊死了,誰知道成親這麽沒趣兒!”


    餘氏嗔怪:“又說不吉利的話,快把那個字呸出去!”


    姚文琪渾不在意地吐吐舌頭,“娘,您就別絮叨我了,我跟表姐待會兒。”


    “瞧瞧這丫頭,出嫁了還這麽不省心。”餘氏笑著走,“可不許吃東西啊!”


    “哎,知道了知道了!”姚文琪不耐煩地拉著表姐進屋,把屋裏好吃的都拿給她,“也不知道講究個什麽勁兒,我都沒出門子呢,真講究起來哪哪都不合適。”


    晏長風聽出她一肚子抱怨,沒接話,她叼了塊點心塞滿了嘴,隻管點頭。


    “唉!我這親算是白成了。”姚文琪捧著臉看她吃,“我預想的一樣也沒有,我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門子,聽圍觀的百姓都誇我好看,羨慕我嫁妝豐厚,我想坐喜矯,我一向不愛乘轎子,但就是想坐喜矯,還有什麽跨火盆什麽的,一定很好玩!”


    晏長風不能理解她的心情,成親的哪一道環節不煩人呢,依著她不出門子正好。


    “我好煩啊表姐,雖然知道不應該,可就是提不起好心情來,我後悔了,我就該聽你的延後成婚,什麽狗屁好日子啊,跟白事湊在了一天,沒有比這更晦氣的日子了。”


    姚文琪沮喪得不行,看得出來她是真的介意。晏長風隻好安慰:“老話不是說見棺發財嗎,正是說你要發財呢,再說對於你們早早看對眼的小夫妻,早點成親沒什麽不好的。”


    “還有這樣的說法啊?”姚文琪沒聽過這些,“那表姐你為什麽不讓裴家大哥在南郊別院發喪呢?”


    晏長風嚼動的嘴頓了一下,要不是姚文琪這單純的樣子,她真要以為她是在質問她。


    “昨日的事,二舅母都告訴你了?”


    姚文琪搖頭,“說了但沒細說,隻說國公夫人算計多,說成婚後我可以去國公府,當然不去更好,反正嫁妝不能抬過去,所以到底是怎麽迴事,我稀裏糊塗的。”


    晏長風沒法說,她總不能說,昨日但凡二舅舅跟二舅母果斷拒絕,也就沒有後麵的事。又但凡他們拒絕了,也不至於跟文琪說得模棱兩可。


    她隻說自己拒絕的理由,“我母親忌諱白事,所以不便讓他們在那邊發喪。”


    “哦,那確實不能同意。”姚文琪又歎了口遺憾的氣,“算了,已經這樣了就不想了。”


    這時,外麵嬤嬤提醒姚文琪該去世安院給外祖母磕頭了。


    晏長風陪著她一道去往世安院,也是不能再巧,正碰上前來賀喜的大皇子夫人,還有安和王。


    大皇子夫人還是原先高貴和雅的樣子,安和王卻是樣貌大變。原先胖乎乎還算可愛的小屁孩,如今卻跟讓水泡發了似的,漲成了一隻肉球,眼睛被一臉橫肉擠成了兩道縫,莫名多了幾分陰鷙之氣,比他爹皮笑肉不笑的時候還讓人生畏。


    他一看到晏長風表情就變了,憤怒怨恨都擠在臉上,舉起他僅有的一隻胖手指著晏長風:“你個賤人!還敢出現在本王麵前,既然碰見了,還不快些給本王跪下!”


    晏長風心說好家夥,大皇子府這一年是在養蠱嗎,怎麽好好一個孩子養成這副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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