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長風是傍晚被放出來的,走出白夜司就被厲嬤嬤請上了大長公主的馬車。


    “外祖母,您怎麽來了?”


    外祖母會出麵救她不意外,但親自來接是她沒想到的。


    “我怎麽能不來!”


    大長公主焦躁地上下打量她,見她毫發無傷,連頭發絲都沒亂,稍稍放了心,“你被他們抓的時候為何不派人告訴我,有我在,你根本不用進白夜司。”


    晏長風挽著外祖母的胳膊渾不在意地笑,“沒事外祖母,白夜司也是奉命行事,再說人家對我挺客氣的,好吃好喝伺候我一天,對了,您去見聖上了吧,他怎麽說的?”


    說起這個大長公主就沒好氣。如今聖上大了,越發有主意了,她親自出麵撈外孫女出來,愣是給拖了小一天,要沒她出麵,這丫頭今日怕不是要在白夜司過夜?


    “那起子不張眼的東西,扣屎盆子也不看看自己脖子上的腦袋夠不夠硬,竟是想把蜀王跟太子一起拉下水,白白牽扯了你!聖上讓蒙古使節團逼得昏了頭,險些把太子也送進白夜司審訊,幸而吳循還算辦事,從李有誠口裏問出了話,又有楊廣茂的女人作證,證明你跟蜀王是被栽贓的,栽贓蜀王跟你,這明顯不會是太子所為,聖上雖然沒說什麽,但心裏應該有數。”


    秦王這盤棋下得夠大的。


    但秦王最後好像也沒撈什麽好處,五百匹馬肯定是沒了,還憑白在聖上心裏落下了懷疑。看來白夜司辦案確實有一手。


    隻是,晏長風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白夜司一日之內就破了秦王的局,更像是從一開始就在針對秦王。為什麽?是一開始就掌握了一些證據,還是他們的立場就是針對秦王?


    後者似乎有悖白夜司的原則,可如果是前者,為什麽他們最終沒有把證據拿出來呢?


    還有裴二,裴二知道秦王私下見了蒙古使節,他為什麽沒有告訴白夜司,或者告訴外祖母?


    “外祖母是說,這是秦王的手筆?”她順著外祖母的話問。


    大長公主戳她的腦子,“虧你被人坑了還沒看明白局,你這樣以後我怎麽放心?”


    晏長風捂著頭傻笑,“我是沒想到秦王能真私吞貢馬,這可是謀逆啊,被聖上發現了,豈非得不償失?”


    大長公主笑她單純,“爭奪那個位子,骨肉相殘都是小事,謀逆又算什麽?隻要能坐在那個位子上,做什麽都有可能,秦王也算聰明,居然連白夜司都沒抓到他的把柄。”她斜睨外孫女,“倒是你跟霽清兩個,凡事多長幾個心眼,秦王你們暫時碰不得,先把裴鈺解決了再說,隻要拿到北疆大營的兵權,秦王就不足為懼。”


    晏長風乖乖點頭,“我知道了外祖母。”


    大長公主的馬車一路迴了德慶侯府,為了給晏長風今日的行蹤尋個借口,對外便稱是大長公主帶著她進了宮,又迴德慶侯府用了晚飯,這才迴去國公府。


    巧的是,晏長風進府的時候,正碰上要外出的秦惠容。


    “呦,大嫂這麽晚了還要出門呢?”


    秦惠容不慌不忙地攏了攏披風,反問:“弟妹一早出門,才迴來呢?”


    兩人意味深長地互相一笑。


    “可不麽,陪著外祖母進宮請安,坐得久了些,耽擱到現在。”晏長風裝模作樣道。


    秦惠容了然地點點頭,“進宮確實是身不由己,那弟妹快迴去歇著吧,我去趟醉紅塵,我家世子爺喝多了,我去瞧瞧去。”


    “是嗎,世子真是有閑情逸致。”晏長風閃身讓開,讓秦惠容先走,“大嫂慢走。”


    目送秦惠容走遠,晏長風才進府,先去集福院給老夫人請安告罪,又去北定院跟趙氏解釋了一番,這才迴到自己院子。


    “姑娘!”如蘭不放心姑娘,一直在廊下等著,見她進院,立刻抱著手爐迎上去,“怎麽這麽晚,迴德慶侯府怎麽也不說一聲?”


    晏長風知道是裴二尋的借口,“啊,是外祖母忽然叫我迴去的。”


    “哦,我說呢,姑娘快進屋吧,姑爺迴來好一會兒了,還買了燒雞。”


    晏長風抱著手爐進屋,見裴二坐在桌前看書,桌上擺著燒雞還有羊湯。


    “你特意買的嗎?”她洗了手坐下來,喝了口羊湯,熱乎的,溫度剛好。


    賣羊湯的鋪子跟裴修去衙門並不順路,裴二每次買羊湯都要繞好大的彎,平日就罷了,今天她進了白夜司,裴二不該這麽平靜,好像她一定會不受影響地迴來吃雞喝湯一樣。


    “嗯。”裴修放下書,“白夜司大牢定然冷,喝羊湯能暖暖身子,我去找了外祖母,猜想她一定會把你帶迴來。”


    “找外祖母確實是個好法子,謝謝你啊裴二,今天為我忙前忙後的。”晏長風撕了隻雞腿,一邊啃著說。


    裴修眉頭微微一擰,他感覺二姑娘應該是懷疑他了。


    秦惠容乘馬車去了一處院子,這院子在醉紅塵左近,是當年她母親買下的私宅。


    她抓著門環扣了五下,片刻後,門從內打開。


    開門的是牛嬤嬤,她一改往日管事威風,恭敬道:“夫人。”


    秦惠容撩了她一眼,徑自走去正屋。


    屋裏有兩人,一個是秦懷義,一個是趙權。


    “姐,這麽晚了還過來做什麽?”秦懷義低頭編著竹筐。


    秦惠容不喜歡他擺弄這些,臉色有些不好,“這麽晚了,你還擺弄這些做什麽?”


    秦懷義的手頓了一下,又繼續編,“我功名沒了,又幹不來粗活,不做這些怎麽糊口?”


    “我難道還能短了你的花銷嗎!”秦惠容見不得親弟弟這樣消沉,“你玩也好,去做生意也罷,怎麽不比你編竹筐子有體麵!”


    “姐,”秦懷義曾經年輕的,意氣風發的臉上露出一個近乎遲暮的笑,“好好做你的世子夫人,不要再被家裏人拖累了。”


    他說完站起身,出了屋子。


    秦惠容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自嘲的笑,不被拖累?從母親被馮氏害死那一刻,她就已經被拖下了深淵,再也迴不了頭了。


    “趙權,你叫我來什麽事?”她神色如常地坐下來,看著趙權。


    趙權蝦著腰,邀功似的說:“世子夫人,您猜我今兒發現了誰的秘密?”


    秦惠容抬眼看他,微微一笑,柔雅的麵容無端就有了幾分冷意。


    趙權後背一緊,不敢再廢話,“是裴修,他傍晚從白夜司出來,乘馬車去了壽康街,買了一隻燒雞,然後進了一個小院。”


    秦惠容鎖眉看著他,“就這些嗎?”


    “他中途換了一身衣裳,我覺得很可疑。”


    “可疑?”秦惠容氣不順,這根本不能證明什麽,晏長風今日進了白夜司,裴修興許也是去配合調查的。


    不過,他去壽康街,中途還換了身衣裳,這就有些不尋常了。


    “那院子可有什麽異常?”


    趙權道:“我無法靠近,說來也奇怪,那附近明明沒什麽人,可一旦我靠近,總能適時冒出一兩個人來,我怕被發現就走了。”


    秦惠容擰起的眉頭又深了幾分,“你繼續盯著,非煙閣那裏可有什麽異常?”


    “哦,說起非煙閣,我今日早上看見非煙閣的掌櫃跟裴修有過交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食民街的早餐攤子上,看起來是偶然碰上的,但也說了幾句話。”


    秦惠容覺得這裏頭一定有事,她匆匆迴到國公府,跟裴鈺一一交代,“世子,你說二弟跟白夜司會不會有什麽關係?還有那個非煙閣,會不會是什麽據點?”


    裴鈺踱步思索著,說:“沒有關係也要有關係!秦王一直想要北蒙古的戰馬,我聽聞此次貢馬數量好像有問題,我猜可能是秦王跟莫日根有什麽交易,但卻失敗了,秦王一定心氣兒不順。你還記得父親壽宴那日,秦王跟老二一起出去了吧,當時我還氣老二會邀寵,如今看來,倒是個扳倒他的機會!”


    “世子是說,讓二弟背這個鍋?”


    “對!”裴鈺想道這裏很是興奮,“你想,如果老二是白夜司的眼線,他替白夜司潛伏在秦王身邊,收集秦王的情報,這事被秦王知道了,老二會是什麽下場?”


    秦惠容心說,裴鈺道也不是很莽,關鍵時候也能想個好主意出來。


    “還是世子想得周全,不過得讓這一切看起來更可信一點,世子得找個能讓秦王信服的人來做這一切。”


    晏長風在侯府吃了飯,隻啃了半隻雞就吃不下了。裴二看起來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她準備沐浴睡覺。


    剛嗦完了手指,裴修開了口:“涉及謀反,外祖母就算能把你撈出來,也沒辦法洗脫盛十一的嫌疑,我從德慶侯府出來後又去了白夜司。”


    晏長風一愣,裴二去白夜司做什麽,既然去了為什麽沒把秦王賣了?


    “吳循是我的師兄。”裴修對著她懷疑的眼睛說。


    晏長風是真的驚了,裴二跟吳循是師兄弟,卻又沒在白夜司,那裴二不就是玄月閣的?


    裴二居然是玄月閣的??


    這跟讓晏長風相信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差不多。


    “我沒有交代秦王私下見莫日根的事。”裴修繼續道,“現在秦王動不了,也沒必要動,我如果出賣了他,這盤棋就不好下了。”


    “你留著秦王做什麽?”晏長風腦袋混亂地分析著裴二的話。


    裴修一直看著她的眼睛,帶點不易察覺的煩躁,“兩虎相爭,對蜀王有利。”


    晏長風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她早就知道裴二想幫蜀王奪位,但一直沒去想結果,或者也有些逃避去想吧,蜀王奪位,就是跟太子對立,裴二跟外祖母遲早會有兵戎相見的一天。


    就如同今日外祖母所言,奪位注定是殘酷的,如果真到了那麽一天,外祖母知道自己被背叛了,要怎麽辦?


    真是奇怪,她居然在擔心裴二跟外祖母對立會怎麽辦?她潛意識裏覺得裴二會失敗,到時候他定然沒有好下場。


    可是,裴二沒有好下場跟她又有什麽關係?整個國公府都是她的仇人,她或許可以不殺裴二,但裴二死了也不應該跟她有什麽關係。


    “唔……裴二,你該知道,我是大長公主的外孫女,我對你而言並不可信。”


    她的腦子裏又很理智地想著另外一個問題——裴二是玄月閣的人,他一早就做了布局,包括與她合作。


    從裴二的立場看,與她合作恐怕沒安好心,簡單說就是利用。


    或許,他對她百般的好,就是想更好的利用她。


    她頭疼,不知道是不是在白夜司暗室裏著了涼。


    “我既然與你合作,自然信得過你。”裴修眼中的焦躁更盛,“除非你從來沒打算被我相信。”


    這話戳了晏長風的心窩子,她從來沒把裴二當好人,沒打算信任他,也不認為他會信任自己。


    “說說你的身份吧。”晏長風把話題拉迴到這個根本的問題上,“你一個國公府少爺,怎麽會成為玄月閣的人?”


    玄月閣,在柳清儀的嘴裏還是個觸不可及的神秘組織,誰能想到身邊就有一個現成的。


    裴修的眸子有些失望地垂下,二姑娘在迴避他的問題,這讓他一直以來的猜想得到了印證——她對他心有芥蒂。


    他們之前從未謀麵,這芥蒂是哪來的?


    難道隻是因為當初裴鈺讓土匪半路綁架她,她就認為國公府沒一個好東西?


    可明明他早就表明了立場,他跟裴鈺不是一路人。


    他壓下心裏的燥意,問:“二姑娘對玄月閣知道多少?”


    晏長風搖頭,“隻是聽說過,你承認之前,我甚至懷疑這組織隻是故弄玄虛。”


    裴修笑了笑,“我小時候險些沒命,是玄月閣老閣主撿了我一條小命。”


    這話裏的信息在晏長風混亂的思緒裏又撬了一悶棍。她猛地想起裴鈺跟秦惠容的汙蔑……或許也不是汙蔑。


    宋國公不太可能與玄月閣的閣主有交情,那有交情的就是裴二的母親。


    這……會不會就是傳聞中的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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