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長風穿戴停當後,裴修才迴來。


    他換上了那套天青色的錦袍,緞子似的長發鬆鬆束著,在晨光下閃動著柔和的光,應該是剛沐浴過,白玉一樣的麵上透著淡淡的潮紅,像有一朵紅花嵌進了晶石中,十分的賞心悅目。


    晏長風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家夥的皮相是真好,怪不得文琪那丫頭整日如癡如醉的。


    “你一早就沐浴不怕著涼麽?”


    裴修說沒關係,“泡了藥浴。”


    他靠近了,晏長風才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藥香味,不知是什麽藥,還怪好聞的。


    “時辰不早了,得去前院敬茶了。”她風風火火地就要出門。


    “不急,我與母親說了,晚點過去無妨。”裴修讓八角端早飯來,“先吃點東西,我讓八角一早去街上買的,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晏長風正餓得發慌,聽說有吃的立刻迴來坐下,“我不挑食,有吃的就行,像你這樣沒人管也怪讓人羨慕的,我在侯府就沒有這樣的自由,起床必須先請安,對我這樣睡不夠的人太不友好了。”


    裴二公子在府裏是個自生自滅的存在,心酸卻也自在。


    裴修笑了笑,“國公爺是武將,規矩上就沒有侯府那樣嚴苛,夫人慣會做人,也不太約束各房,誰不想去請安派人去打個招唿就行。”


    國公爺生了十七八個孩子最後就剩了五個,國公夫人未免也太會做人了。


    吃過早飯,裴修才讓八角幫他束發,他頭發烏黑順滑,讓一屋子的姑娘羨慕不已。


    晏長風卻注意到他腰間空空如也,“二公子不佩戴腰飾嗎?”


    公子們不管窮富,好賴都要掛幾樣物件,她記得裴二原先掛了塊玉。


    如蘭小聲提醒:“姑娘,新婚的姑爺通常要佩戴夫人親手做的物件。”


    晏長風:“……”


    之前教席好像是說過有這麽種講究,當時她沒往心裏去,她尋思著反正是假成親,裴二不會講究這些。


    誰知他還真講究。


    裴修自鏡中看著她,笑,“我等著夫人送我呢。”


    夫人這稱唿真是別扭,可幾個嬤嬤都在跟前,不做樣子也不成。


    “你早說我給你買幾樣。”晏長風撓著頭,讓如蘭把她繡的大作拿出來,“我倒是做了個荷包,隻怕你嫌棄,所以壓箱底了。”


    裴修意外,二姑娘居然還會做荷包?那可真是個扛得了大刀,拿得起繡針的奇女子。


    “怎麽會,夫人做什麽都是好……”


    當他看見如蘭手裏的荷包時,有點誇不下去了。


    不是,這姑娘心得多大才會給夫君做一個王八荷包啊!


    “我沒騙你吧,我說我手笨,外祖母非讓我親手縫樣東西給你,沒辦法,我隻會繡王八。”晏長風破罐破摔道,“送給你就算完成任務了,你丟……喂,你幹嘛?”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裴二居然把那王八荷包掛在了腰上。


    “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裴修不以為意,“夫人不擅女工,卻努力為為夫親手做了荷包,如此更顯珍貴,我自是要珍惜。”


    晏長風臉頰抽動。


    裴二你要不要演得這麽感人?


    真夫妻也不必這樣犧牲啊!


    就這樣,新婚頭一天的裴二公子掛了夫人親手縫製的,王八荷包出門。


    因著提前打過招唿,各房都是用過早飯才到北定院請安。


    晏長風與裴修到的時候,大家皆已到齊。甫一進正屋的門,她就感覺出了國公府的不同。


    侯府一大家子其樂融融,雖然各人不免有些小心思,但總體而言是一個正常大家族該有的氛圍。而國公府是散的,盡管一家子都聚在一起,卻沒有任何氛圍可言。


    裴延慶與趙氏分坐高堂,下首右邊是裴鈺夫婦,他們後麵是裴萱,左邊分別是三公子裴顯與四公子裴安。


    一家人皆看向新婚的二房夫婦,除了一來就同哥嫂眨眼睛的裴萱,以及世子夫人秦惠容,與慣會做好人的趙氏,目光都不怎麽熱情,顯然是沒將二房放在眼裏。


    “瞧瞧這小兩口這恩愛勁兒的。”趙氏笑著開口,“一早老二就派人來與我告罪,說他媳婦兒昨日勞累,得多睡會兒,我一聽這哪裏要怪罪,我高興還來不及,哪日老二若是不疼媳婦兒了,才應該來跟我告罪呢!”


    秦惠容附和道:“母親說的正是呢。”


    大家族裏的人多數以規矩為上,便是裴鈺對媳婦兒那樣喜歡,也沒有在成親第二日顧念她勞累。


    晏長風的一雙耳朵早已修煉出了自動屏蔽這些客套廢話的本事,她含笑跟在裴修身後,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秦惠容身後站著的秦淮月。


    秦淮月能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人前,想必國公府的人已經接受了她的存在。她如今不是做丫頭裝扮,而是婦人模樣,可見她應該是被裴鈺收了房。


    新婚不過才四個月,裴鈺居然就收了秦淮月這是晏長風沒想到的,按說裴鈺應該不怎麽喜歡甚至討厭秦淮月才對。


    新婦需依次給眾人敬茶,在裴二的指引下,晏長風與國公府的人一一打招唿。


    “這是大哥大嫂。”裴修麵向裴鈺跟秦惠容,給媳婦兒介紹說。


    晏長風敬上茶,頷首道:“長風見過大哥大嫂。”


    秦惠容接了茶迴禮:“弟妹。”


    晏長風抬頭的時候感覺到一道目光,是秦惠容後麵的秦淮月在看她。秦淮月一改那日惶恐的樣子,刻意且挑釁地看著她,像是要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晏長風忽然意識到,秦惠容這樣高調地帶著秦淮月,怕就是有意讓大家認出她。認出了卻不舉報,就成了藏匿罪犯的同犯,等於讓國公府的人都上了她的賊船。


    好個秦惠容,真是又狠又膽大。


    但晏長風偏不上她的船,她看著秦淮月好奇地問:“這位是?”


    秦惠容眼神微微一閃,似乎是有些難以啟齒,“她,是世子新收的妾室。”


    她故作躲閃,就是想讓人看出她心虛,畢竟藏匿罪姐心虛是應該的。


    晏長風不上她的套,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大嫂真是賢惠,這麽早就給大哥身邊添人了,不知怎麽稱唿?”


    秦惠容微微一笑,“叫月兒。”


    “人如其名。”晏長風不走心地誇道。


    這一幕讓國公爺裴延慶很是窩火,他不愈地瞥了眼趙氏,眼神裏有責怪之意。


    國公爺兩口子就是一不小心上了秦惠容的賊船。


    世子成親當日,秦淮月毫無偽裝地站在丫頭堆兒裏,國公府的人隻要不瞎就都看見了。當時趙氏正在氣頭上,發現秦家罪女出現在自家府上,沒多想就一通責問。


    秦惠容當即跪下求情,求趙氏給姐姐一條活路,這姑娘求情沒有聲淚俱下,恨不能甩人一身的眼淚鼻涕,她是平靜中帶著一點我見猶憐,態度堅決姿態卻低,極易讓人動容。


    再加上還有裴鈺幫襯,趙氏沒能頂住兒子的那句“人已經帶迴來,國公府已經是包庇罪了”的話,大意地放過了秦淮月。


    當天晚上趙氏就被裴延慶罵了個狗血噴頭,可事已至此,兒子又鬼迷心竅,國公爺一個人清醒也改變不了什麽,就這樣將錯就錯地把秦淮月留在了府中。


    秦惠容想故技重施,拉晏長風下水,晏長風下了水德慶侯府就下了水,可沒想到晏長風根本套不住。


    她的預感果然沒有出錯,秦惠容看著晏長風想,從第一眼看到這個與眾不同的姑娘時就有一種危險的預感,她會成為自己最大的障礙。


    媳婦茶敬完,晏長風得出一個結論,國公府裏沒有一盞省油的燈。


    宋國公是個曆經沙場的老狐狸,人生的高大粗曠,眼中滿是城府。趙氏跟誰都一團和氣,稍不留神就會被她的和氣感染,讓人誤以為她是真的和氣。


    裴鈺算是這個家裏最“淺顯”的,大概因為他是天之驕子,生來不需要勾心鬥角,但絕對不是沒心機,他長到宋國公那個歲數,怕跟他爹差不多。


    裴二不必說,藏了八百條尾巴,還能讓一家人都覺得他是小白兔。剩下的裴三裴四也不簡單,裴三一臉陰鬱之氣,像條毒蛇,被他看一眼渾身涼颼颼,裴四則像個笑麵書生,笑裏藏著刀。


    相比之下,裴萱簡直是這個家裏的一股“清流”,嫻靜又可愛。


    離開北定院,裴萱便賴上了嫂子,“昨日想與嫂子親近,可根本擠不進去,今日你可算是我一個人的嫂子了!”


    裴修在一邊笑,“你這叫什麽話?”


    “就是要跟哥哥搶媳婦兒的意思。”裴萱是真的高興,見天兒盼著嫂子嫁過來,“嫂子,去我屋裏坐坐?”


    “今日恐怕不行。”晏長風的事情很多,今日最大的事就是去東郊看莊子,“不過我可以帶你出去玩,如何?”


    “出去玩?成親第一天就出去嗎?”裴萱看向哥哥詢問。


    她哥分明是一副媳婦讓幹啥他就幹啥的表情。


    裴萱對她哥無奈,對嫂子喜歡的不得了。嫂子過門第一天,她就感覺到生活大不相同了,如同一潭死水裏落入了一條歡快的錦鯉。


    正說著,秦惠容與秦淮月一並幾個丫頭走過來過來,她笑問:“弟妹今日可有打算做什麽?”


    晏長風實話實說:“我得出府一躺,外麵一堆事等著我處理呢。”


    秦惠容卻一點也不意外:“弟妹是女中豪傑,不像我們這些整日無所事事的婦人。”


    “你看什麽看!”


    忽然,秦淮月指著如蘭的臉罵道,“要看就正大光明地看,做賊似的瞄來瞄去做什麽?”


    如蘭被她的忽然發作驚著了,她最初是偷偷看了那麽一眼,她隻是對現在的秦家大小姐充滿好奇。


    但她謹記姑娘提點,知道在國公府謹言慎行,所以沒敢看第二眼。


    誰知道被秦淮月發現了。


    如蘭下意識地朝晏長風身邊退了一步,她如今也有看人的眼力,知道秦淮月不如當初的姚文媛好相與,決定避其鋒芒。


    “月兒姨娘莫怪。”


    “你躲什麽!”秦淮月逼近如蘭一步。


    晏長風上前一步將如蘭擋在身後,笑嗬嗬地看著秦淮月,“月兒姨娘這是做什麽,你生得花兒似的好看,我這丫頭沒見過世麵,難免被你的花容月貌震撼,你何須跟她生氣,倘若你說你這張臉是忌諱看不得,那咱們以後盡量躲著就是。”


    換做以往,秦淮月必定揚起下巴施舍一般受了這一番吹捧,如今她低人一等,隻能不情不願地低頭道:“二少奶奶折煞我了,我這張臉沒什麽不能看的,隻是怕您看出一些不該看的罷了。”


    詐她的話呢,晏長風笑了笑,秦大小姐這道行還淺了點。


    “不該看的啊,你別說,還真有。”她仔細盯著秦淮月的臉端詳,“月兒姨娘的臉好看是好看,隻是有點掛不住粉,想來是入了秋天氣幹燥,又沒用好一點的潤膚膏子所致吧。”


    這話可謂戳了秦淮月的心窩子,她當大小姐的時候要什麽有什麽,臉上塗抹的都是非煙閣裏最好的潤膚膏子,那皮膚雞蛋似的水嫩。可自從來了國公府,她用的都是丫頭們用的潤膚膏子,前兩天臉上還起紅疹子了。


    人最禁不住的就是落差,起初秦淮月來國公府的時候,滿心慶幸自己撿迴了一條命,可沒過幾日就變成了滿腹怨懟。這種低人一等的日子是比流放好些,可這些將就的好不過是給她留足了積怨的空間,日複一日,恥辱感在她心裏堆積如山,簡直要把她逼瘋。


    “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迴去世子院中後,秦惠容安撫秦淮月,“晏家這個姑娘一向厲害,你也不是沒領教過。”


    秦淮月想起上元夜那日陰謀敗露,自己被父親打罵一氣,最後還被大長公主硬塞了一門爛親事,氣頓時不打一出來。看書溂看書喇


    秦惠容又道:“咱們父親的事忽然敗露,也未必沒有她的推波助瀾,一來晏家章家本就是競爭對手,二來姚家大姑娘是個什麽性子咱都知道,無人慫恿她不會揭發的。”


    “肯定是她!”秦淮月一想到自己如今淪落至此是拜晏長風所賜,簡直恨不能咬死她。


    “如今好了,”秦惠容笑了笑,“她不過是個庶子婦,在這府裏的地位怕是還不如你,要對付她容易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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