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來眼神如炬,放在刀鞘上的右手緩緩移動,在落到刀柄上的那一瞬。


    馬老抿嘴漏出了黃牙,笑著道:“杜捕快說的三條,小老兒自當毫無怨言,一一照辦。”


    “不過還請杜捕快明察,小老兒也是受害者,喝著美酒聽著曲,嘿,十幾個人就衝進來罵小老兒,所以這賠償上,能否少一些?”


    氣氛僵了半天,整得杜來都以為馬老要甩臉子,結果,他喵的竟然是為了少掏錢,屬實是給杜來整無語了。


    馬老見杜來不吭聲,又訴苦起來。


    “杜捕快,您體諒體諒我們馬幫的兄弟,走一趟活,十天半個月能歸家都是早的,苦哈哈的就掙那仨瓜倆棗,屬實是窮啊。”


    “好不容易大方一迴,來這春泥坊瀟灑,這才剛坐下,姑娘還沒過來,就被人打被人罵,這錢掏著憋屈啊。”


    “馬老,是你們先動手的!”一道身影踉踉蹌蹌的從樓梯上走了過來,腳步之輕,竟沒有任何人發現。


    馬老眼神一淩,同眾人一起望向身後。


    眼臉皆腫,鼻血橫流,披頭散發的劉遠,看不清麵容,一步一緩的朝人走來。


    馬幫等人見狀,紛紛咧嘴蔑笑,而賭坊打手則滿臉怒火。


    富貴賭坊,李富貴之下地位最高的就是劉遠,而且,劉遠對他們一眾兄弟,那是掏心窩子的好。


    見劉遠這般慘狀,可想而知張明等人心裏得多憋屈憤怒。


    捕快杜來跟劉遠打了不知道多少交道,更是在潁川縣大大小小的花樓同窗夜話,對劉遠極為了解。


    整個富貴賭坊,能讓杜來看進眼中的,除了東家李富貴,就是劉遠,其餘的都是群不入流的阿貓阿狗。


    劉遠一出場,他一下就認出了這位好兄弟,看其竟然成了這般慘樣,不由眉頭一皺,沒想到劉遠今夜也出現了,但迫於馬老的身份沒有發怒,地位之別,看菜下碟杜來這個捕快在沒那麽清楚了。


    此時,劉遠緩步來到了二人身前,朝二人抱拳躬身道:“見過杜捕快。”然後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神情平靜對馬老抱拳,“馬老,此時能耐心聽小的說話了吧?”


    “你說,你隨便說,小老兒心裏的怒火已經卸去,就聽聽你能說出個什麽來!”


    馬老雙臂抱懷,好整以暇的望著劉遠。


    “今夜我等得了信兒,一個欠錢不還許久的賭客在春泥坊二樓雅間玩耍,沒想到進去竟然是馬老您在,我那小兄弟負責這筆賬,一直收不迴來,東家發火了,我那小兄弟心裏著急,這才言語有失,衝撞了馬老,眼下馬老怒火消了,那事情就好說了。”


    劉遠言語間都帶著對馬老的歉意和恭敬,讓馬老神情緩和,但心裏對劉遠升起了警惕之意。


    劉遠隻字不提他們今夜是抓葉青跟馬幫合作的把柄,全當是場誤會,這心思著實縝密,沒有撕破臉,那大家都是好朋友。


    馬老早就聽說劉遠是李富貴的左膀右臂,幫李富貴做著醃臢事,手段狠辣,而且那夜雨襲殺之夜,劉富貴忠心護主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本以為劉遠是個莽夫,沒想到竟然是個謹小慎微的狠角色。


    馬老眯著眼睛,嘖了嘖嘴,也沒有點破誤會,很是佩服道:


    “劉遠是吧,是條明事理的漢子,就衝你這一番話,小老兒心裏即便還有些不爽,也說不得什麽。”


    說著,馬老站起身來,拍了拍劉遠的肩膀,在後者懵逼的情況下,馬老一臉認真,雙眸直勾勾的同劉遠對視,釋放了好意。


    “我馬幫向來隻敬英雄和好漢,你劉遠算一個,三兒,拿酒過來。”


    “好嘞爺!”一旁的馬三立馬從滿地狼藉中,找到了兩壇未開封的酒,拎了過來。


    坐著的杜來,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轉折,詫異之餘,臉上也浮現出了笑意,這般之下,等李富貴過來,事情必然可以完美解決,少了上官的責罰,還能留個極好的印象。


    馬老拎起一壇酒,仰頭喝了一大半,便咳嗽了起來,將年老體弱的模樣表現的淋漓盡致,然後才看著神情莫名的劉遠,正色道:


    “若劉兄弟看得起我們馬幫,喝了這壇酒,咱們就是朋友,以後若在李東家身邊覺得沒意思,想看看南蠻奇異,北方廣闊,可來我馬幫。”


    直言不諱的招攬,讓劉遠心裏直打鼓,後脊莫名的發寒。


    他下意識的看向了張明等一眾兄弟,一個個眼神敬佩的望著自己,可還是有幾個人,眼中狐疑之色毫不掩飾。


    這一下,氣的劉遠心中怒罵,“次奧你姥姥,老不死的雜碎,竟然給我挖坑。”


    李富貴最是小心謹慎,也最愛猜忌人,今夜他沒有率先發難出手,讓馬幫占了先手,以至於吃了虧,眼下馬老示好,傳到李富貴耳中,就算李富貴再相信他,二人之間必然出現裂縫。


    眼下,劉遠真是騎虎難下。


    一是馬老話說得好聽,敬佩他是條明事理的漢子,而且說的是等他想出去看廣袤世界再加入馬幫,話是哪個沒有一點毛病,給足了他一個小打手麵子,誰想都會覺得有問題。


    二是若不喝這酒,那必然當場翻臉,杜來這邊會責怪他不懂事,馬老這邊記恨他,春泥坊那個神秘的東家也得記住他這個攪局的小卒子。而他那視財如命的東家,若豬油蒙了心,也不會記他的好,隻會猜忌他。


    馬三見劉遠站著發愣,聰敏的他,自然知曉自家爺給劉遠挖的坑,立馬將酒壇往前一遞,朗盛道:“劉兄弟,請!”


    “請!”


    眾馬幫漢子齊聲高喝,徹底將劉遠架在了炙熱的火堆上。


    沉默了一瞬,劉遠拎起酒壇,仰頭而灌。


    馬老率先鼓掌喝彩:“好,好酒量,好漢子!”


    “好!”眾馬幫漢子也齊齊出聲。


    讓仰頭灌酒的劉遠越發鬱悶,又多喝了一些,感覺到腹中漲肚感出現,劉遠這才放下酒壇,踉蹌搖晃,感激道:


    “謝諸位馬幫爺們兒看得起在下,這酒,香!”


    說完,劉遠手一鬆,酒壇落地碎裂開來,澄澈的酒液四散流淌,讓杜來跟馬老都趕忙抬腳,等迴神後,發現劉遠已經躺在了幾位賭坊打手的懷中。


    杜來滿臉錯愕,馬老則意味深長道:


    “劉兄弟酒量不行啊,以後得多跟馬幫的老少爺們兒們練練才行。”


    杜來啞然失笑,搖了搖頭,然後對馬老道:“賠償一事,本捕快不摻和,你同李東家商量,隻要拿出能讓春泥坊東家滿意的賠償就好。”


    馬老咧嘴笑道:“這是自然。”


    然後便吩咐馬幫的漢子將坊中歪七扭八的桌椅恢複原樣。


    三樓,蹲在欄杆旁的馮正浩摸了摸一旁緊張無比的張媽媽細嫩臉龐,咧嘴低聲道:


    “心中可安定?”


    “安定了不少,東家責罰應該不會太過嚴重。”


    張媽媽翻了一個風情萬種的白眼,然後期盼的問道:


    “馮郎,奴可能同你去往漠北?”


    突如其來的詢問,還有張媽媽那讓他心髒狂跳的期盼眼神,使馮正浩緊閉嘴唇,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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