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街中部。


    說道茶社的二樓臨街雅座。


    葉青趴在欄杆上,右手拿著白瓷茶盞,左手接著從屋簷墜落的玉珠,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任海潮視線不停的看向街巷上,耳朵卻很是支棱。


    茶社內說書人聲情並茂的講述著最新的話本故事,讓他的注意力不免有些分神。


    每每聽到激動處,任海潮的心情就如話本中的主人公那般,情緒激動。


    葉青瞥了一眼,左手接的雨水甩了過去,任海潮頓時一個激靈,不滿道:“怎滴如稚童般玩鬧?”


    “本公子是在提醒你,咱們正在幹大事,你莫要分神!”葉青翻了個白眼,繼續接著雨水。


    任海潮古銅色的臉皮有些微紅,尷尬的拿起茶盞喝了口水,扭頭看向了街對麵。


    跟隨他巡街的兩名衙役正坐在茶攤上,視線掃視著四周。


    可煙雨朦朧,就算燭火不少,他們也看不太遠,隻是做個樣子給他們的頭看。


    “好!”


    突然爆發的滿堂喝彩,驚的任海潮握住了刀柄,再次收獲了葉青一個白眼,才重新安定下來,微紅的臉,變得通紅。


    “好,好一個刀斬宗門,真是讓人熱血沸騰啊。”


    “這少年真是吾輩楷模,堅韌不屈,知難而上,麵對仇敵,拔刀斬之。”


    “哎,說來也是好笑,那少年郎麵對恥辱,並未退縮,一直磨煉自己,而在下遇事卻退縮不前,實在是慚愧不已啊。”


    ......


    茶社內議論紛紛,所有人都有感而發,任海潮也是唏噓不已,聽著那話本故事,有種在聽到自己經曆的感覺。


    他望向境遇有些相似的葉青,見他百無聊賴的模樣,好奇問道。


    “葉兄,這話本故事精彩絕倫,怎的你如此平靜,是覺得這話本不討你喜,入不得你耳?”


    葉青喝了一口茶,視線透過對麵低矮屋舍,望著那燈火通明的仙味樓二樓。


    煙雨飄搖,加上黑夜的遮掩,葉青眺望之處,一片朦朧。


    “這話本是本公子寫的,就算說書人講的天花亂墜,對我來說也不過爾爾。”


    他起身坐正,為自己添茶,看著任海潮錯愕的模樣,微微一笑。


    “而且,你不覺得,咱們現在所做之事,可比話本故事要刺激的多?”


    想到今夜之行,任海潮唿吸有些急促,離去軍中已三月有餘,沉寂下去的血性,陡然激發。


    一旁的葉青好似聞到了凝重的血腥味,驚懼的看著麵無表情,雙目冷漠的任海潮,有些不安的喝了口茶水。


    “是啊,今夜的刺激不比那話本中來的弱,我的刀許久未見血了。”


    沙啞的聲音帶著嗜血的激動,讓葉青挪動了一下屁股,扭身繼續趴在欄杆上望著紅光閃爍,入目皆是朦朧的夜。


    突然,披著蓑衣戴著鬥笠的馬朝陽出現在街道上,駐足抬頭,衝葉青咧嘴笑了笑,便繼續前行。


    葉青立馬起身,抄起油紙傘,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來了!”


    任海潮眼中一淩,拿起橫刀,跟在葉青身後。


    街口。


    葉青同馬朝陽碰麵。


    “葉公子,棲霞街南邊第七巷。”


    馬朝陽抖了抖蓑衣,抖下數道雨線,扭頭就走,剛躍過葉青,一根竹筒塞進了他懷裏。


    “若襲殺不得手,將這東西點燃扔向老貓,切記,點燃後一定要躲起來,這東西炸開需要十息。”


    擔心襲殺失敗,葉青也顧不得暴露他有炸藥的事。


    馬朝陽低頭看著同煙花爆竹無異的竹筒,又抬頭看著葉青凝重的眉頭,點了點頭,小心的塞進懷中,避免被雨淋濕弓著身子,消失在朦朧雨夜。


    這時,任海潮才過來,凝視著逐漸消失的身影,皺眉問道:“那人是誰?”


    “幫咱們的人。”


    剛才太急,葉青忘記了撐傘,此時拿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細雨凝結出來的雨珠。


    下一瞬,葉青就皺起了眉頭,“不對,計劃不對!”


    “怎麽不對?”


    任海潮緊了緊手中橫刀,抿了抿嘴唇,心中升起了憂慮。


    葉青看著馬朝陽離去的方向,折疊著手帕,快速道:


    “原本計劃一人以自己為餌,引出老貓,再以一樁生意為鉤,將老貓從他那貓窩裏勾出來。”


    “今夜應該是出餌,明日讓出生意,讓老貓咬鉤,之後再拉鉤。”


    “此時雨夜,老貓本就機警...”


    話沒說完,但任海潮已經知曉了葉青的擔憂。


    這雨不大,可卻遮蔽視線,老貓必然會擔心遭到埋伏,肯定謹慎再謹慎,隻要有點風吹草動,必定逃之夭夭。


    這等伏殺機會隻有一次,一次不得手,依照老貓的性子,之後想尋合適的機會,堪比登天。


    任海潮神情變換,最後低下了頭,看著夯土道路上,數個水窪翻泛著道道漣漪,握著橫刀的手,緩緩的鬆了開來。


    “還是高看他了,一介敗類賭棍,能有何等滴水不漏的計劃?還是按照之前的來吧。”


    失落的任海潮,改迴了自己原來的主意,正準備去招唿兩個衙役撤掉。


    “任兄,走,既然生了變數,咱們去當最後一道鎖,將老貓的命牢牢鎖死。”


    葉青撐開了油紙傘,在雨中閑庭信步,挺拔的身姿,在煙雨朦朧之中格外的瀟灑。


    已經失望的任海潮,莫名對葉青再次生出了信心,一言不發,跟在那一襲青衣身側。


    懸掛在腰間的刀鞘,隨之晃動,飄落在其上的雨絲,匯集在刀鞘底部,凝聚成珠,在泥濘的道路上留下一朵朵雨花。


    迴到兩刻鍾前。


    仙味樓二樓臨街雅間。


    老貓和四名棍夫,都驚懼的看著那鋒利的匕首。


    “販馬的,你想幹什麽?”


    “貓爺,您小心些。”


    “他姥姥的,感情還真是場鴻門宴。”


    “保護貓爺!”


    四名壯碩棍夫立馬上前,兩人擋在了老貓身前,兩人舉著梢棍,警惕的望著一臉狠厲的馬老。


    李富貴也倒抽一口冷氣,站了起來,跟馬老保持距離,安撫道:


    “馬老,莫要激動,咱們剛才聊得好好的,老貓也有放下恩怨同你說和的意思,您怎的突然動刀子?”?


    馬老隔著四名大漢,死盯著老貓,沉聲道:“貓爺,若小老兒想殺你,剛才你不死也得重傷。”


    “誠意,小老兒拿了出來,你意下如何給句痛快的。”


    說著,馬老將匕首拔起放在了脖子上。


    如剛才所說,若老貓不答應,他立馬自戮,日後馬家寨的漢子,將死死的盯緊老貓。


    老貓沉著臉,起身推開擋在身前的棍夫,前傾伸手,握住了馬老持匕的手腕。


    “馬老,剛才是老貓對不住,廢話多了,您別介意。”


    “按照您說的,李東家當個見證,城東馬市我老貓要了,日後老貓我還有手下的貓崽子,同您井水不犯河水,和氣生財。”


    說話間,老貓將匕首移開,並拿在手中,雙手捧著躬身遞向馬老。


    李富貴連忙斟酒,樂嗬道:“馬老,老貓,來來來,事情說好了,天地為鑒,我李富貴作證,咱們共飲一杯,約定成俗。”


    心中激動的馬老,害怕自己漏出馬腳,連串了幾口氣,這才拿起匕首,緊繃著臉,端起酒杯同二人碰杯共飲。


    啪!


    馬老一甩酒杯,朝著外麵走去。


    “走,趁小老兒現在身子骨還能撐著,現在就去拿馬市憑證,再寫個字據,明日一早官府一辦,日後你我兩不相幹。”


    馬老沒有全然按照葉青的計劃來,雖然那個計劃堪稱萬無一失,但需要的時間久。


    馬老看到能夠得報大仇,便坐立難安,心一橫改了計劃,反正他也活夠了。


    置身險境又何妨,領著老貓還有他手下的好手進入圈套,隻要能殺死老貓,滅了老貓大多數的心腹。


    他死了就死了,隻要能立刻報仇!


    若他知曉,葉青有了任海潮當助力,還弄出了炸藥,想著兩日內就弄死老貓,不知道會不會後悔今夜的衝動。


    老貓看著馬老佝僂的背影,又遲疑起來,問向李富貴。


    “李東家,月黑風高殺人夜,今個還下雨,不會有詐吧?”


    李富貴沉吟了一下,馬老患有痹症,今日下雨,明日就不一定能起來,再看馬老此時步履蹣跚,明顯身子骨不適,便打消了顧慮。


    想到馬市帶來的豐厚利潤,真是讓他眼饞啊,便正色道:


    “馬老患有痹症,濕氣入體幾日都不一定下得了床,再說了,今夜他就一個小老兒,你領著一幫好漢,怕個甚?”


    老貓一想也是,但向來謹慎的他,笑著拱手道:


    “李東家,您是今夜的見證,咱一起吧,事情辦完,去你的賭坊再耍耍。”


    李富貴遲疑了一下,扇動了一下扇子,笑嗬嗬道:


    “行,這都是應該的,等你得了東城馬市,到時候有樁掙錢的生意,你可莫要推辭,不過,你今個運氣太好,一會兒到了賭坊,你可要少贏點。”


    “好說好說!那李東家請吧!”老貓立馬欠身比請,更是眼睛放光,笑的諂媚。


    潁川縣三教九流中誰不知曉笑麵虎李富貴賺錢的門路海了去了。


    對老貓來說,李富貴說生意掙錢,必然日進鬥金,一定是好事,大好事!


    他一個貪財的老貓,怎麽會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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