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說來就來。


    葉青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場雨,在傍晚的時候落下。


    烏雲遮掩了天幕,各家各戶門前掛上了紅燈籠,橘黃的燭火透過紅紙,帶來了溫暖的紅光,隨著輕風,灑落在門前巷道上,如繁星般照亮了整個小城。


    各色的油紙傘在街巷上穿梭,如星河中的燦爛繁星,不徐不疾的流動,異常美麗。


    斜風細雨,為整個精致典雅的小城披上了一層朦朧白紗,如江南女子般溫婉。


    葉家祖宅前院,屋簷下。


    葉青撐著一把白色油紙傘,摸了摸懷中的桶狀物,笑著對一旁雙手負後的任海潮道:


    “任兄,下雨了,咱們走吧。”


    任海潮抬頭,眯眼看著屋簷外傾斜而下的細雨,伸出手,等了幾息,一顆屋簷上凝聚出來的雨滴落在了他的掌心。


    任海潮這才開口感慨道:


    “家鄉的雨,這般溫柔,落在身上隻覺得享受,不似北方的急促兇猛,讓人徒留狼狽。”


    說話間,如紗細雨將青石板打濕,雨雖小而密,依舊不可小覷。


    葉青咧嘴笑道:“是啊,但這溫柔不是誰都能承受的住,身子骨弱的,會感染風寒,有些得痹症之人,可是會坐立難安,更甚者,丟了性命。”


    意有所指的話,讓任海潮垂瞼,看著已經表麵完全濕透,開始凝聚水窪的青石板。


    “是啊,這份溫柔,不是誰都有命享受的。”


    “不過,你要繼續裝作紈絝敗類麽?”


    任海潮突如其來的疑問,讓葉青愣了一下。


    葉青嘴角上揚,笑的肆意,“多好,披著這樣一副人憎狗嫌的皮,誰都要敬我三分。”


    “這世道,誰都想占好人三分便宜,最壞人要舒服些。”


    說完,葉青踏步走入雨中,細密的雨水落在傘麵上,發出微小的聲音,悅耳至極。


    任海潮呢喃道:“這狗日的世道。”便走出了屋簷,隻兩步,身上便蒙上了一層白色水珠,好似披麻戴孝。


    ......


    仙味樓,二樓雅間。


    馬老盤腿坐在木榻舒軟蒲團上,踩過雨水的草鞋並未褪去,在榻上留下了幾道泥痕。


    他無視了桌案上擺著的珍饈,從懷裏拿出一個油紙包,打開後幾十粒焦香黃豆晃動發出了沙沙聲。


    枯槁的手捏起一顆塞入嘴中,寥寥無幾的老牙,慢慢的磨著,就著街上穿梭的雨傘,品嚐著隻有他懂的滋味。


    嘩~


    畫著山水的精致障門被拉開。


    李富貴笑吟吟的出現在門口,一身深紅錦綢暗繡元寶,腰懸玉玨,手持折扇瞧著極為富貴瀟灑。


    他收起折扇,衝著一身灰色麻衣,並未起身的馬老拱手欠身,“馬老,好久不見,您身子骨還是這般硬朗。”


    神情有些頹然的馬老,佝僂的身子直了一些,拱手迴道:“李東家別來無恙,小老兒這身子骨一下雨就難受,不便起身相迎,還請見諒。”


    “無妨無妨,您是前輩,無須多禮。”


    李富貴再次欠身,快步上前脫鞋上榻,坐在了馬老身邊,垂首擺足了後輩姿態,關切道:“這雅間靠窗,一下雨就濕氣重,咱換到裏間,我讓人點個爐子,您老會舒服些。”


    “李東家有心了,無妨,這裏能看著街巷,挺好的。”馬老強打精神,擠出了一絲笑容,又扭頭看著窗外煙雨朦朧的夜間小城,唏噓道:“人老了,喜鬧不喜靜,鬧騰些好。”


    一股子英雄遲暮的蕭瑟,讓李富貴感覺渾身刺撓得慌。


    他已四十又三,待到花甲之年,不一定有馬老這般硬挺的身子骨。


    這般想著,李富貴不由動了動屁股,讓自己坐的舒坦些,對馬老,也是對他自己說道:


    “常說將軍遲暮尚可提刀,沙場勇猛更勝兒郎,將軍隻有拎不動刀,躺進棺材的那一刻,才算是老了。”


    馬老扭頭,朝李富貴咧嘴笑著,僅剩的幾顆黃牙,看的李富貴心中嫌棄,臉上卻笑容依舊。


    “李東家說得好,不過,咱可不是將軍,隻是一介販馬的馬夫,小老兒我沒幾年活頭了,不想再過刀口舔血的生活,想頤養天年。”


    “今個請李東家來,是想你做個見證,小老兒想同老貓說和,讓出城中的一處馬市當禮,以後莫要找我馬幫麻煩,讓我馬幫的弟兄們,都能過上太平日子。”


    潁川縣毗鄰蜀地,城北外不到一裏處更是有一條二十來丈寬的潁河繞城而過。


    蜀地上等的錦綢和良駒,若想離蜀北上,必然會經過潁川縣。


    這也是潁川縣不過一介小縣,卻很是富庶的原由。


    如此,潁川縣的馬市生意,不輸江州城,堪稱財源廣進。


    無數人想插手,但凡是手段醃臢又暴露了身份的人,不論人貨,隻要出城,就會被馬老率領他們馬家寨的漢子在城外一頓血砍。


    在馬老的橫刀下,十數年來,潁川縣的馬市還有長途運貨的活計,一直牢牢掌控在馬老手中,他想讓誰吃,誰才能吃上一口。


    老貓這個不講道理,醃臢手段層出不窮的雜碎,帶著一群棍夫,想要馬市生意,各種手段盡出,偏偏又窩在城內不出去。


    馬幫受困與城中律法,不得隨意動刀兵,又吃了人少的虧,沒少吃癟,更是在一次械鬥中,馬老的兒子被一群棍夫圍堵,敲了腦袋,死於非命,雙方梁子結大發了。


    老貓後來知道自己拿不了馬幫的生意,隻能在城內逞威風,出城就被砍,也就不想了。


    但雙方的梁子是結下了,馬幫一直盯著老貓手下的人,碰到落單的,就是一頓好打,弄出了好幾次人命,並且馬幫之前吃了人少的虧,之後若要出行就抱團。


    老貓沒法逐個擊破,隻能派棍夫去馬市鬧事,攪和馬幫的生意,斷人錢財,如斷人性命。


    雙方你來我往,積攢了一份血海深仇,愈演愈烈,那段時間城內百姓都不敢隨意出行。


    管文趕忙下令,讓雙方老實些,誰若是再跳的歡實,就拿誰祭刀,這才表麵上恢複了平和,暗地裏依舊你來我往,暗戳戳的使著陰招,都恨不得一波弄死對方。


    所以,此時李富貴聽到馬老所說,如聞驚雷,笑容直接保持不住了,眯著的眼睜得溜圓,不敢置信的問道:“馬老您這不是開玩笑吧?”


    說完之後,李富貴心髒狂跳,那可是馬市生意,若運作得當,每年所掙銀錢,遠超他的賭坊,他,也心動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寒門敗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等不到一城煙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等不到一城煙雨並收藏寒門敗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