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相府!


    它曾經是相府,現在它那門楣上的匾額早已取下,但尚未掛上新的匾額。


    這處大宅子而今已換了新的主人。


    他是溫煮雨。


    院子太大,溫煮雨孤家寡人一個,所以年承鳳也從秋月坊搬來了這裏。


    畢竟這裏的房舍不會漏風。


    畢竟這裏距離皇宮近了許多。


    年承鳳很窮,但溫煮雨有錢。


    溫煮雨不僅僅有錢,他還很懶,所以他委托京兆府在牙行買來了一些下人。


    這大宅子又變得熱鬧了起來。


    年二十九了,朝中已休沐,溫煮雨卻並未能得閑。


    這依舊是寧國,年號雖然依舊是昭化年,但其實所有人都知道,當下已是新朝。


    新朝就意味著有很多新事。


    比如一大批官員的考核任免。


    也比如一大堆從各州送來的急需處理的奏章等等。


    這舊相府就這樣又變成了宮外的一個政事堂。


    剛剛戶部尚書李文厚才離開,溫煮雨揉了揉腦袋,起身,來到書房外的院子裏才走了幾步,便見那門房又帶了一個老人進來。


    他一瞧,頓時樂了。


    來的是錢國棟。


    這老頭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沒有了初見時候的那意氣風發。


    他站在了溫煮雨的麵前,盯著溫煮雨的那張臉,“你還笑!”


    “這東西老夫搞不了!”


    溫煮雨更樂,“來來來,不急,先去裏麵喝杯茶。”


    二人又走入了書房,年承鳳剛剛收拾好了書桌上擺放的那些奏章,轉頭一瞧,也看見了錢國棟臉上的沮喪。


    “被難住了?”


    錢國棟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就那麽幾條綱領……老夫思來想去都想不明白該如何將而今寧國之律法融入那些綱領之中!”


    他雙手一攤,“根本就無法融入!”


    “現存的所有律法與這些綱領皆背道而馳,如果非得放在這綱領的框架之內……那麽咱寧國所有的律法都得修改!”


    “這事,莫要說老夫一人,你們就算是給老夫百人千人,也弄不出來!”


    溫煮雨聽著,煮上了一壺茶。


    “老錢,修訂一部全新的律法,還是最高律法,這怎可能是一蹴而就之事!”


    “你太急迫了,這事吧……朝中為這件事,在刑部專門設立了一個立法司。攝政王走得太急,他隻能擬定這麽些綱領,至於如何完善,至於完善它的時間,攝政王是知道其中難處的,所以他沒有規定時間。”


    “三年五年不行,那就三十年五十年!”


    “一代人不行就兩代,兩代人還是不行就三代!”


    “子子孫孫無窮盡,總有完善它的那一天。”


    錢國棟頓時一驚,他沉吟三息,忽的問了一個問題:


    “你們給我交個底,這東西我思來想去,如果真的完善了,真的推行下去……老夫以為,怕是會引起天大的變故!”


    “這是攝政王提出來的主張,他能明白其中之妙,可別人不能啊!”


    “尤其是新皇……如果攝政王真迎迴來皇長子,皇長子登基為帝,卻發現屬於皇帝的權力沒有了……你們覺得他會做些什麽?”


    “他要廢除這東西,你們還有朝中的所有大臣,能反對麽?”


    “敢反對麽?!”


    年承鳳一捋胡須,“老錢,別去想那麽多,一把年紀了,慢慢去弄吧。”


    “不,今兒個你們不把話給老夫說清楚,開了年老夫就不去那立法司了!”


    “老夫閑來溜溜鳥,在茶樓裏喝喝茶,和茶客們聊聊天,這不更舒服麽!”


    溫煮雨斟了兩杯茶遞了過去,看了看年承鳳。


    年承鳳悠悠一歎,“錢老頭,你認為攝政王所立的這些綱領,它正確麽?”


    錢國棟沉吟片刻,“太過理想,不契合實際!”


    年承鳳沒有否認,他甚至點了點頭:


    “理想的東西,需要一代一代的人去為之奮鬥!”


    “它確實和現實不太契合,但你必須承認如果實現了權力的相互製約……包括皇權!那麽這便能從根源上解決官員的貪墨,也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一人之錯全國為之承擔!”


    “這就是它美好的地方。”


    “隻是人都是自私的,沒有人希望自己手裏的權力被監督、被束縛。”


    “而國家給與這些人權力的目的,原本是希望他們用自己的才能去為國、為民謀一個美好的前程。”


    “可是,你看看千百年的曆史,沒有製約的權力,最終都會淪為他們斂財的手段,導致的最終結果就是貪汙腐敗橫行,並一發不可收拾!”


    “上行必然下效!”


    “於是黑成一片,在老百姓的眼裏,不會再有一縷微弱的光,因為這樣的光,會被黑暗迅速撲滅!”


    “帶來的結果隻有一個……滅國!改朝換代!”


    “攝政王說,絕對的權力定會產生絕對的腐敗!那麽為什麽不將那些權力給關在籠子裏呢?”


    錢國棟開了口:


    “老夫承認這是它的好處,但老夫以為這一步跨的太大!”


    “依舊是老夫剛才的那句話,如果實施,這是將皇上置於何地?”


    “攝政王不是讓皇城司行監察百官之責麽?這不就很好?皇城司獨立於六部,也不受三省管轄,他們隻聽命於攝政王或者未來的皇帝。”


    “有了他們的監督,就算吏治做不到完全的清明,至少也能最大限度的杜絕貪墨腐敗的發生!”


    溫煮雨微微一笑,“其實,當初攝政王提出這個事的時候,我和年老也用和你差不多的觀點反駁過,但他最終說服了我們。”


    “……他怎麽說的?”


    “他說,人治考驗的是人性,而人性這個東西卻是最難以琢磨也隨時會因環境的變化而變化的。”


    “但法治不一樣。”


    “它冰冷,無情,並永遠不會改變!”


    “從人治轉變到法治,這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它需要一些條件。”


    “當下確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難,但實施這件事由兩個好處。”


    “其一,讓天下的那些思想者去思考,或許他們能從中得到一些啟迪,而後誕生一些學派去研究更好的法子,也讓天下的學子們在讀書的同時去想其中的道理。”


    “這便是為了開啟民智。”


    “其二嘛……他說,這就是一顆種子。”


    “或許現在沒有適合這顆種子發芽的土壤,但經由數代人去追尋,去探索,或許終究有一天,當絕大部分人的民智被開啟之後,它能成為現實。”


    “他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等,當上下而求索!”


    錢國棟頓時瞪大了眼睛,他細細的思考了溫煮雨說的這番話,過了片刻才端起了茶盞喝了一口。


    他已明白此舉之用意。


    “這事而今滿城皆知!”


    “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舉國皆知!”


    “姬泰一係的那些官員尚未落馬,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些官員借著此事向攝政王發難……他去蜀州,並沒有帶上禁衛,可別小看了姬泰這些年培養的那些黨羽的強大力量!”


    “嗯……攝政王也有將他們一網打盡之想法。”


    錢國棟看向了溫煮雨,問了一句和鍾離塑幾乎一樣的話:“攝政王何須去犯如此兇險?”


    溫煮雨沉吟片刻,“他說,天既然要下雨,不如就下一場暴雨的。”


    “衝洗去一切汙穢,換來世間的一幅新顏。”


    “……會死很多人的!各級官府的人從何而來?”


    “春甫先生門生故舊甚多,他們雖然年齡大了一些,卻都是有真才實學之人,攝政王去拜訪過他們。”


    “那落雨之處……”


    錢國棟沒有等溫煮雨迴答,他的手在桌上一叩:“當是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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