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西北角。


    黑樓外的那顆歪脖子大樹下。


    長孫驚鴻正躺在那張搖椅上,手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那把破爛的蒲扇。


    這裏依舊很安靜。


    安靜的連蟬鳴都沒有一聲。


    他的對麵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商滌,另一個是個魁梧壯碩的漢子。


    這漢子有一臉絡腮胡子。


    還有一雙如墨一般濃黑的筆直的眉!


    他穿著一襲黑衣,黑衣的袖口上繡著三道金線。


    他明明一身風塵仆仆,偏偏那張略顯黝黑的臉上卻神采奕奕。


    他便是皇城司四大判官之首的王正金鍾!


    長孫驚鴻這時候睜開了眼睛,瞅了王正金鍾一眼,問了一句:“你兒子呢?”


    “嘿嘿,”王正金鍾咧嘴一笑:“找他師兄阿木去了。”


    “啥境界了?”


    “嘿嘿,”王正金鍾又咧嘴一笑,一臉的驕傲:“二境上階!”


    長孫驚慌也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扇子,說了兩個字:“不錯!”


    “犬子能當先生一句不錯,這便是天大的榮耀!”


    “少拍老子馬屁!我說的不錯,指的是他來到京都就去尋他的師兄,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情誼!”


    說著這話,長孫驚鴻從搖椅上一屁股坐了起來,沒有去看王正金鍾此刻那尷尬的表情,他看向了商滌。


    “你真那麽看重那小子?真要將舊雨樓送給他?”


    商滌點了點頭,“現在的問題是……若是先生不救他,我那舊雨樓恐怕也送不出去了。”


    “脫離魚龍會……將燕國公府的燕子夫從聚仙閣的三樓給丟了下來……入京都的時候出盡了風頭,甚至花老頭還將他的那些話奉為聖言刻在了石碑上安置在了太學院的牌坊前……”


    長孫驚鴻站了起來,搖著破扇子在歪脖子樹下走了兩步。


    “和他爺爺的性格大相徑庭,不知低調、不懂進退,成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還不自知。你告訴我,憑什麽救他?”


    王正金鍾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剛剛迴到皇城司,不知道此刻長孫驚鴻和商滌說的是誰。


    “一個少年。”


    “哦。”


    天下少年何其多,隻是能夠被商滌看重,商滌還擺不平還需要請長孫驚鴻出手的少年,這小子聽起來似乎也不簡單。


    王正金鍾好奇的看向了商滌,便聽商滌說道:


    “先生錯了!”


    王正金鍾大吃一驚,因為長孫驚鴻這老頭最討厭有人說他錯了!


    果然,長孫驚鴻手裏的破扇子停止了搖動,他轉身看向了商滌,二人視線相對,商滌卻並沒有躲閃。


    “其一,念在舊情,他是李春甫的孫子,你當出手相救!”


    “其二,他入京都說的那番話並不是不知低調,而是當時之形勢!”


    “我倒是以為他用那番話化解了那場危機,還令京都的所有學子們因此而反省……非但不是低調,在我和花老頭看來,那就是睿智!”


    “其三,燕子夫本就是京都惡少,仗著燕國公府和他的母親之身份在京都幹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


    “按照道理,這樣的人,本應該受到皇城司的裁決,可他卻依舊逍遙法外……我非但不覺得李辰安將他從三樓丟下去錯了,我甚至覺得李辰安應該宰了他!”


    “最後,花老頭將他的話奉為聖言,你不知道他的那些話對太學院的學子們產生了多大的影響!”


    “這樣的影響是極好的,花老頭說……這或許就是寧國未來的希望!”


    商滌義正嚴詞的說著,王正金鍾本還有些擔心商滌被長孫驚鴻給丟出去,他小心翼翼的瞄了長孫驚鴻一眼,卻發現長孫驚鴻雖然眉間微蹙,卻在很認真的聽著。


    他知道了那個惹事的小子叫李辰安。


    他也知道了那小子的爺爺居然是李春甫。


    隻是廣陵城的李家早已沒落,反倒是京都李府自從李文厚當了戶部尚書之後名聲愈發響亮。


    他還是不知道李辰安惹下了什麽禍事需要長孫先生出手。


    他也不知道李辰安說了什麽話能令花老大人奉為聖言,他隻知道那小子的才學肯定很高,因為無論是商滌還是花滿庭,這倆老頭都很驕傲!


    商滌的言語並沒有停下,他深知必須打動長孫驚鴻,才能在中秋之夜保李辰安無憂。


    “在廣陵城的時候,就在吳洗塵的那座桃花山上。那時廣陵城的百姓對他的風評並不好,可那小子對那些風評卻充耳不聞,反倒是釀出了桃花釀!”


    “我問了他為何不生氣,他說……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該如何處之?


    隻需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這便是他的胸襟!”


    “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將他視為忘年之交!”


    “你覺得能夠說出這番話的少年,他是那種不知低調、不懂進退,成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還不自知的人麽?”


    “若我商滌早知道皇城司如此不堪……我加入這皇城司又有何用?”


    “既然道不同,那先生自去走那陽關道,我便追隨我那兄弟去闖闖這獨木橋!”


    “告辭!”


    商滌說完,轉身就走。


    長孫驚鴻眉梢一揚,看向了商滌的背影忽然一聲大吼:“站住!”


    商滌止步,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迴來!”


    商滌轉身,向長孫驚鴻走去。


    “將他說的這句話,給老夫寫下來!”


    商滌一怔,“貼在皇城司的大門上?有些不妥!皇城司是閻王殿,是殺人的地方,這句話倒是貼在玉佛寺比較妥當!”


    “貼個屁!”


    長孫驚鴻走到了那張搖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搖椅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仰頭望著這顆歪脖子樹上支離破碎的天空,沉吟片刻才說了一句:“今兒個晚上,去你舊雨樓見見他。”


    “今兒個晚上不行。”


    “為啥?”


    “程國公約了他,就在今兒晚上,你要見他,得明天!”


    “……比老子還忙!那就明天上午。”


    “大人,皇上明天上午要在禦書房見你!”


    “沒空,告訴皇上一聲,說老夫有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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