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雨樓的裏麵同樣很舊。


    比如那脫了漆水的梁柱和牆。


    但裏麵卻很幹淨,但並不整潔。


    如果蕭十三娘在這裏,她看見那些長草的花園恐怕會心疼死。


    如果晚溪齋的弟子住在這裏……這些花園裏也不會有漂亮的花,它們會變成,嗯,韭菜!


    或者白菜。


    甚至成為稻田。


    李辰安想起了晚溪齋的那些女弟子們,頓時露出了一抹笑意。


    青石甬道很是幹淨,甬道兩旁的樹也因未經修剪而肆意的生長,於是就有那麽一些枝幹探到了路中,秋菊在前麵小心翼翼的將那些枝幹給抬起,讓李辰安等人能夠更容易通過。


    這裏全然無法和桃花島的井然有序相比。


    它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幅畫麵,對此鍾離若水當然很是疑惑,而李辰安卻不以為意。


    “商老哥要將這宅子賣掉?”


    “奴婢也不知道,隻是……隻是還是有些不舍。”


    “奴婢五歲時候就被家主從牙行買來,還有春蘭、夏荷和冬梅……奴婢記得當時在這裏住了年餘,算是奴婢心裏的第二個家了。”


    秋菊一路而行,一路有些悵然。


    “那時候這舊雨樓不像現在這樣子的,雖然人少了一些,但這裏卻很溫馨,也、也很美麗。”


    “後來就去廣陵城,我們才知道家主在桃花島上還有更大更漂亮的一個家。”


    “當然,我們也很喜歡,現在想來,許是因為桃花島更加開闊,更令人心曠神怡。”


    “而這裏……這裏終究壓抑了一些。”


    李辰安左右觀望著,倒沒有覺得什麽壓抑,心想該是這些姑娘們長大了,知道了商滌曾經和樊桃花之間的那些事,明白了睹物思人的意思,也明白了這舊雨樓三個字裏的意思,於是就有了那壓抑的感覺。


    畢竟沒有人願意活在過往的陰影中。


    何況舊雨樓這個承載了數十年剪不斷理還亂的那段舊情的沉甸甸的名字。


    對於商滌而言,它就是一座牢籠。


    他是清楚的,所以他才去了廣陵,才有了那桃花島。


    隻是那桃花島卻是另一個囚禁了他的牢籠,因為那一島的桃花!


    他從一個牢籠跳入了另一個更大一些的牢籠……當時他離開京都,真的是為了逃避麽?


    這個念頭僅僅在李辰安的腦子裏一閃而過,秋菊帶著他們已經進入了內院。


    “李公子、三小姐,你們稍坐片刻,奴婢這就去將家主給請起來。”


    秋菊話音未落,一個洪亮的聲音便在主樓的二樓上響起:


    “哈哈哈哈,難怪枝頭喜鵲不停地叫,生生將老哥從夢中吵醒,原來是老弟到了啊!”


    李辰安抬頭望去,“老哥,可耽誤了你睡覺!”


    “等我下來,秋菊,去取茶……拿那罐壽州黃芽!”


    ……


    ……


    舊雨樓主院院角有一顆參天的大葉榕。


    它如一把巨大的傘遮蓋住了這一方天地,在這暑熱裏給了這方天地一片少有的清涼。


    也給了許多的蟬一個舒爽的家。


    蟬鳴沒有停歇。


    但無論是商滌還是李辰安,都沒有因這蟬鳴而覺得心情煩躁。


    商滌極為仔細的煮著這壺新茶,李辰安和鍾離若水坐在這古舊的茶台旁邊,阿木和劍舞就站在二人的身後。


    “這茶,是一個從蜀州來的茶商送給梁蔓蔓的。”


    商滌給李辰安和鍾離若水斟了一杯茶,又道:“昨兒晚上在怡紅樓聽梁蔓蔓唱曲兒,她便贈送給了老夫……說是感謝於那首《天淨沙》。”


    商滌給自己也斟了一杯,抬眼看向了李辰安,笑道:“其實她是想要謝你,但不知道如何去謝……故而,她在給老夫這罐茶的時候說,若是你在京都有暇,請你能去怡紅樓小坐。”


    李辰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這事往後再看吧。”


    “嗯,老哥也知道你來京都定是有許多緊要的事。”


    說完這話,他轉頭看向了鍾離若水,臉上露出了一抹寵溺的神色,“老夫人可好?”


    鍾離若水站了起來,恭敬的道了一個萬福,迴道:“奶奶很好……奶奶也依舊很喜歡你給《天淨沙》譜的那曲兒。”


    “隻是、隻是奶奶覺得那曲兒略顯、略顯悲涼。”


    “她老人家當時還說了一句話。”


    商滌一愣,問道:“她說什麽了?”


    商滌沉默。


    端茶。


    久久未飲。


    李辰安抬眼看著,他當然也明白了樊老夫人這句話的意思——


    《天淨沙》裏麵有這麽一句:


    “爭如無夢,那時真個相逢。


    隔窗誰愛聽琴?


    倚簾人是知音,一句話當時至今。”


    商滌吹了吹有些燙的茶水,呷了一口,放下了茶盞。


    “一句話當時至今……她當時聽完我彈的那一曲之後,就隔窗說了那麽一句話。”


    “她說……春雨黃昏,琴音繞梁,引燕歸來,雖不懂其中意,卻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可終究不及刀槍劍戟之聲。”


    “琴劍江湖,可江湖隻論劍,不彈琴!”


    商滌一捋長須,麵色微黯,片刻之後卻展顏一笑,“她說的對!”


    “江湖隻論劍,不彈琴。”


    “琴隻能助興,卻不能殺人,尤其是在這亂世之中。”


    “我後來隨著年齡見長才明白了這話的意思……”商滌看向了李辰安,“就像你在南門時候說的那樣,百無一用是書生!”


    “所以我又開始練武。”


    “不說這過往了,嚐嚐這茶,今兒個你來這舊雨樓,所為何事?”


    李辰安喝了一口茶,暫沒提起溫小婉那事,而是苦笑了一聲:“其實,並不是書生都無用。”


    “老哥明白,但天下能有幾個商不器?”


    “食肉者有幾人為保國而謀?”


    “匹夫有幾人為保天下為責?”


    “學子又有幾人為萬世開太平而讀書?”


    “就像老哥之前彈琴,不過是為博佳人一笑,何曾想過讀書以載道,彈琴以修身養性?”


    “天下人自欺者無數,愚民者無數,弄權著無數,竊國者……也無數。”


    “人間清醒當然有之,然……其路之艱險,難如上青天,往後你自會知曉。”


    李辰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因為商滌所言,就是寧國而今之現狀。


    當然,這破事在他看來依舊和他關係不大。


    “今兒來,還真有一件事。”


    “何事?”


    “溫小婉失蹤,我懷疑她被魚龍會綁到了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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