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麓山,雞鳴寺。


    這座千年古刹,是金陵最古老的梵刹和皇家寺廟之一,香火一直旺盛不衰,自古有“南朝第一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的美譽。


    此刻雞鳴寺一處涼亭內,朱棣正在與一黑衣僧人對弈。


    這黑衣僧人,正是道衍和尚,黑衣宰相姚廣孝。


    作為靖難之役的總策劃師,朱棣以區區燕地一方土地敵全國兵馬,且最終獲勝即位稱帝,曆史上絕無僅有,姚廣孝更是居功至偉!


    然而靖難成功後,朱棣賜他府邸、宮女,姚廣孝拒不接受,隻是居住在寺廟中,除了擔起護教(佛教)之責外,姚廣孝不再主動過問朝政。


    “和尚,你攛掇我起兵,這奪了天下後,你倒是清閑了。”


    朱棣撚起一枚白子落下,隨即自得一笑,仿佛已經勝券在握。


    姚廣孝聞言笑了笑,徑直落下一枚黑子,攻守形勢瞬間逆轉。


    朱棣見狀一瞪眼,直接拋了手中棋子,“你這和尚,真是無趣。”


    “陛下這是心中有事,所以心不在焉。”


    二人君臣這麽多年,還一起做成了靖難壯舉,關係自然非比尋常。


    所以旁人不敢問的事情,姚廣孝卻是沒有絲毫顧忌。


    “還能因為什麽?老二這幾日,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雖然口口聲聲地多次請求就藩,但朕總覺得他不懷好意啊!”


    朱高煦那些主動請辭的舉動,落到朱棣眼中,卻恰恰成了他不安分的實證。


    尤其是今日早朝上,他破天荒地反對自己北伐,還用一首詩問罪太子及楊士奇等人。


    他那點小心思,朱棣豈會看不明白?


    因為民生反對北伐,這話太子說得,唯獨漢王說不得。


    頓了頓,朱棣將這兩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這幾日總是心煩意亂,整宿整宿地做噩夢,睡不著。”


    姚廣孝一直靜靜聽著,等到朱棣講完,這才長歎了口氣。


    他清楚,朱棣最大的心病,不在那些靖難遺孤,而在骨肉相殘。


    畢竟這位皇上自己都是靠奪位登基,現在漢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又如何不怕?


    骨肉相殘,現在反倒成了朱棣最擔心的事情。


    “既然如此,皇上為何要給漢王監國的機會?”


    “皇上念及親親之誼,所以想給漢王一個機會,但是皇上想過沒有,萬一弄巧成拙會如何?”


    朱棣眉毛擰了擰,“我讓蹇義金忠他們看著,出不了什麽亂子。”


    姚廣孝聞言搖頭失笑,不置可否。


    “但是這小子多次拒絕,朕就納了悶了,你說說他這麽演戲,為了什麽?”


    有那麽一瞬間,朱棣當真認為這個兒子幡然悔悟,準備去雲南就藩。


    然而今日早朝上發生的事情,卻是讓他很是失望。


    一想到這兒,朱棣又笑道:“有意思的是,這小子昏迷幾天後,現在也學聰明了,之前就是塊滾刀肉,就是個臭丘八!”


    姚廣孝倒是絲毫不慣著朱棣,直接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漢王愈發狡詐奸滑,皇上覺得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看得出來,朱棣更加偏愛漢王,這是事實。


    朱棣聞言一怔,隨即暴怒,起身一把掀翻了棋盤。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得朱棣幽幽一歎。


    “老和尚,難道我這一生的功績,洗不清我的罪名?”


    “功是功,過是過,功過不能相抵。”


    “王八蛋,朕真想砍了你!”


    ……


    翌日。


    天子朱棣以身體抱恙為名,小住雞鳴寺。


    太子朱高熾被禁足一月,正在太子府內賣力地跳著畊宏體操。


    朱高煦萬般無奈之下,隻能硬著頭皮開始了自己的監國生涯。


    乾清宮正殿,他坐在龍椅旁的小板凳上,聽著六部重臣與內閣大學士們的匯報,望著案上那堆積如山的奏折,心中暗自大罵朱棣這個坑兒賊。


    不料正在此刻,戶部尚書夏原吉與兵部尚書金忠卻突然吵了起來。


    朱高煦有些納悶,這兩位都是青史留名的賢臣幹吏,而且又同為太子黨,怎會幹上仗了?


    靜靜聽了片刻,他這才明白了是怎麽迴事。


    原來品鑒會雖然掙了一千萬兩銀子,但真正到戶部手裏的,隻有七百萬兩。


    這七百萬兩中,又撥出了一大半用於修建順天新都與編纂永樂大典,畢竟這是永樂新政的主要項目。


    戶部真正剩下的銀子,也不過兩百萬兩。


    而各部都快窮得揭不開鍋了,六部百司都在伸手向夏元吉要銀子。


    戶部尚書夏元吉認為,眼下最為要緊之事便是賑濟山東河南等地的災民流民。


    所以夏原吉大手一揮,準備劃撥出這兩百萬兩,撥為賑災金賑災濟民。


    兵部尚書金忠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斥責夏原吉分不清輕重緩急。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皇上決意禦駕親征,明年開春揮師北伐。


    戶部、工部現在應該全力籌措糧草,準備明年北伐的物資調度。


    畢竟禦駕親征不同凡俗,若是因為後勤供應問題,導致皇上出了閃失,那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然而夏原吉也有著自己的理由,甚至搬出了朱高煦抄襲的那首《荒村》據理力爭。


    一位是為了皇上北伐大業順利進行,一位是為了災區百姓有糧可食,二人誰也不願退讓,就這般當眾吵了起來。


    工部尚書宋禮、吏部尚書蹇義、禮部尚書呂震、刑部尚書吳中這四位巨頭拉都拉不住,楊士奇與黃淮等人也是多次勸阻,眼瞅著這兩位大佬都快幹架了。


    說到底,這二位巨頭都有正當合適的理由,難就難在財政緊張,得把錢花在刀刃上。


    朱高煦卻始終蹲在小板凳上一言不發,非但沒有上前製止,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還想嗑點瓜子。


    他想著監國期間隻要不發一言,任由這些賢臣幹吏處理政事,朱棣得知後肯定會勃然大怒,順手就把自己踹去雲南就藩。


    然而正當此時,輔政大臣楊士奇卻幽幽開口道:“漢王殿下,皇上命您監國,請您做出決斷!”


    朱高煦:“???”


    我尼瑪啊!


    吃瓜吃到自己頭上了?


    老子話都沒講一句,不帶這麽欺負人的吧?


    朱高煦頂著一張絡腮胡子臉,有些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你們看著弄就行了,本王正在思考人生追求,不要驚擾。”


    一眾巨頭傻眼,這劇情跟他們想的不太一樣啊!


    漢王巧言令色地奪得了監國大權,不是應該意氣風發地指點江山,趁機黨同伐異鏟除異己嗎?


    你現在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坐在小板凳上思考什麽人生追求,這算怎麽迴事?


    楊士奇一拳打在了空氣上,隻覺得有些氣悶。


    但他自然不會就這麽放過朱高煦,一本正經地提醒道:“漢王殿下,陛下命您監國,若是你這般怠政不理,那我等隻有去請皇上定奪了。”


    言外之意,你如果繼續做甩手掌櫃,那我們就跟皇帝打小報告,收了你這監國大權。


    然而朱高煦聽了這話,頓時就興奮了起來。


    “楊士奇,此話當真?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走走走,咱現在就去雞鳴寺!”


    一眾巨頭:“???”


    瘋了吧?


    這位漢王爺腦子真出問題了?


    怎麽感覺他聽了這話後還很興奮的樣子?


    一眾大佬徹底沒了脾氣,麵麵相覷後,開始懷疑起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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