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到白班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即將踏入十月。也是最炎熱的秋季,馮昭越來越忙,有時候周末已經不會迴東莞了,李曉紅就不再喜歡周末,整日都無精打采,除了期待那逐漸降價的甜澀葡萄外,自己的生活變得像一盤廉價白切雞,不沾汁就味同爵蠟。梔子花早已凋謝,曾經的傲氣的濃香讓人懂了聚散離別。坐在陽台上,之前喜歡侵入自家領空的香樟樹枝葉,已被不懂情趣的園丁切斷,一股隱約的樟腦味自整齊平滑的斷肢處幽怨傳來,在太陽的酷曬下,如血腥味直衝麵門。放下索然無味的小說,李曉紅從椅子上站起,活動了一下酸麻的雙腿,靠在陽台上以試圖靠近那截散發著奇異香味的軀幹。房間裏的手機在周六下午的兩點多不合時宜得響得慌亂。


    ”曉紅姐!“小秋帶著哭腔在電話的另一頭大聲喊叫。


    ”怎麽了?“李曉紅斷定她又慌亂地打翻了貨品,怕被老板責罰扣工資。雖然最近這種責罰變得越來越少,任何有風險的工位都有了載具,磕碰,跌落幾乎很少。


    ”吳思穎跳樓了!“小秋直接哭了出來。


    飛速的穿好衣服,趕往工業園的女生宿舍。到的時候汗水已經浸透了後背,遠遠看著宿舍下麵擠滿了人。不斷的有淒厲的哭聲傳出來,直衝向明朗,湛藍的天空。驚得宿舍裏依在陽台水泥圍欄上向下張望的人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透過人群的縫隙,可以窺見有幾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在忙碌著,而另一邊的幾個保安也快步跑向前,試圖分開人群維持次序。幾個麵熟的女工哭著擠出人群,相互攙扶著。李曉紅感到一陣暈眩,幾乎無法站立,心中焦急萬分卻又擠不進去。李晨穿著工衣出現在人群後麵,兩手疊著放在胸前,左手枕著右手,支起手臂,戴著手套的手指摸著下巴。旁邊跪著同樣穿著工衣,卻已經脫去帽子口罩的許瑋倫。這兩人想必是從車間裏慌忙跑出來的。小秋突然嚎啕著從人群裏衝出來,不斷地用腳踢打著許瑋倫,旁邊的保安馬上把她架開,而她又掙紮著撲向前,整個人和地麵形成無法站立的小角度,雙手伸開五指,像厲鬼般試圖抓撓他那幹淨漂亮無須的麵孔。李曉紅像是明白了什麽,怔怔地呆在原地。這時眾人已經分開,幾個穿白大褂的人抬著擔架走向停在路旁的救護車。她看見眾人散開後,地上有一大攤觸目驚心的深紅色血跡,那撲麵而來的血腥味讓她想起了陽台旁,那棵裸露著一截光滑,整齊截麵的香樟樹。


    救護車鳴泣著,在人群的注視下駛離。牽動著所有人的視線,帶動了路旁的細嫩,翠綠的樹枝,不斷地搖弋。她雙腿一陣癱軟,坐在地上。眼淚噠噠地打在水泥地板上,耳邊聽見自己的哭泣聲。遠處小秋仍然在幾個人的阻攔下不斷地用腳踢著許瑋倫,有幾下腳尖不偏不倚地撩到麵門,而他不躲不閃。


    吳思穎沒有死,奇跡般地恢複了過來。這是兩個月後最好的消息。雙腿骨折,骨盆受傷嚴重,終身不孕,並且有嚴重腦震蕩。


    這件事的影響十分惡劣,雖然沒有見報,但是由於同時期,沙朗鎮的那個超級代工廠有連續跳樓的事件,引起國際社會關注。馬上政府勞動部門,工會,警察介入調查,坊間眾人大多不知情,均猜測是公司沒有合理安排工休時間,造成勞動人員壓力過大的因素。後來人事部一再交涉,許瑋倫也領到人生的第一份筆錄。主管以及很多人都被仔細詢問後,才消除了公司層麵的責任,但由於在工業園內出事,賠償一分不少。所有醫藥費由公司承擔,並且還有接近十萬元的精神補償,並承諾五年內不得因為任何非工作因素單方麵解除勞動合同。


    好在頭部上身都沒有受傷,在醫院裏治療了一個多月,又養了三個月。逐漸開始複健的康複訓練。在她住院的這段時間,又發生了好幾件事。


    許瑋倫提出辭職。


    事實上李曉紅自始至終沒有找他談話,沒有給他所謂道德壓力。因此也隻能猜測是由於內疚?其實整件事的原因都很少人知道,要不是小秋後來跟李晨說過,李晨再來告訴自己,也許自己一輩子都不知道。吳思穎的處子之身獻給許瑋倫後,發現許瑋倫居然同時和好幾個人有親密關係。立刻和許瑋倫攤牌後,他的態度顛覆了吳思穎對忠誠的認識。吳思穎無法接受,不接受三心二意,提出分手。如果許瑋倫同意,一刀兩斷也就好了,錯在他藕斷絲連,最後對吳思穎說:“我今生隻愛你一個。我和別人都分手了。”信以為真的她與他重歸於好,還和朋友們大秀恩愛。過了一個月不到,她因為和許瑋倫錯班,後者借機與一個廣州來的網友偷情,被拿著禮物進門的吳思穎撞見,受了刺激,跑迴寢室後,左想右想受不了,打電話過去質問,許瑋倫惱羞成怒,直接說:“分手吧。我們不適合。”吳思穎心想,是你主動找我複合,而你朝秦暮楚,薄情寡義,分手也應該由我來說。她不好意思跟姐們聊天排解,整日魂不守舍,就是曉紅看見她不再塗口紅的那一段時間。而家裏母親從不打電話關心自己,弟弟隻知道在qq裏問她要錢。隻覺得生之可厭,過不了這個坎,當著小秋的麵從宿舍三樓跳下來。


    吳思穎手術的那段時間,除了生產部領導,曉紅,和線上的女孩輪流去看望她,幾乎所有的照顧都由小秋完成,她甚至把自己攢了兩年的假期都請掉,專門陪著照顧了她兩星期,雖然隻比吳思穎大兩歲,但是卻毫不忌諱擦屎擦尿這樣的髒活。之後,年輕的身體一天天恢複過來,大小便能自理,粥飯也能自己吃了。有一天吳思穎非常焦慮地要見小秋,交代的唯一一件事,是讓小秋把自己的日記本從寢室裏拿了出來。而她拿迴日記後的第一件事,則是把日記一頁頁的撕的粉碎。小秋一句話也不敢說,但其實她在公交車上已經忍不住好奇全部讀了一遍。裏麵記錄了她曲折由甜蜜到痛苦的戀愛經曆,甚至還有她暗戀工藝部高級工程師楚離的事。她慚愧不已,又在吳思穎出院後負荊請罪。


    “妹妹你如果覺得我可恥,你打我一巴掌好不好?多打幾下都行!不然我這心裏過不去。”小秋小聲地說,用眼角觀察吳思穎的表情。


    已經是長發披肩的吳思穎拄著拐杖眼裏鼓著一泡眼淚閃閃發光,像看透世事般對她說:“小秋,我這條命也是你救的,日記看了有什麽關係。沒事,來扶我一把。”


    把小秋喜得眉開眼笑,片刻,扶著吳思穎蹣跚而行時又哭了起來。


    “不過,將來別跟人家去說啊。”吳思穎等她情緒好了些,才對她說。語氣沒有絲毫的責備。


    小秋不敢看她,點頭“嗯,嗚——”像是哭,又像是笑。


    吳思穎反過來安慰小秋,“我隻是怕影響別人的名聲。”這裏的別人想必是楚離。


    測試部的人手到了極度緊缺的地步,而眼下是聖誕季,國外是旺季,訂單是一年之計最多的時候。孫寧和楚離去找梁括要求招人,得不到支持,反而被斥看不清楚形勢。孫寧氣不打一處來來,楚離卻說不要緊的,我去添把手。從那以後,楚離幾乎每天都抱著筆記本電腦在車間裏穿梭。春來也識時務地“出差”,雖然以供應商的身份但是也頂了一個人的力量。


    而另一件蹊蹺的事,是晶圓部門的一個員工被查出偷賣晶圓。這讓人馬上就聯係到之前陳靜的事情。工程師發現晶圓的原材料居然可以在不被安檢門發現的情況下拿出車間。事實上tmk的老式安檢門根本無法探測到沒有進行埋線分割打磨的原始晶圓石墨盤。公安部門來帶人的時候,故意從公司的主道,繞道會議室,經過工程師的辦公室。楚離抬頭看見一個高個女孩低著頭看著手裏閃閃發亮的手銬,背後跟著兩個腰杆挺的筆直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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